第二十五章 微塵

趁著還沒有破繭，又沒被他們折騰到的蟲子安靜了一會兒的時機，大家飛快地跑進了這扇門裡。艾特里恩最後一個進去，在進門之前，伊倫又用最後的火油放了一把火，艾特里恩用伊什何圈構成的魔法陣加大了火勢，讓整個廳堂都燃燒起來。接著，他一把拽上了門。卡嘉的雙手聚集起冰晶，為這扇門降溫。

門后是一個電梯間，非常寬敞，大概有一個貨櫃那麼大。轎廂的前後沒有牆，都是柵欄。在生鏽的欄杆和鐵皮牆壁之間，還能隱隱約約看到電鈕，但只有一枚。查克拂去塵土，仔細地看著它邊上的文字。這是用埃米林字母寫的西大陸通用語：橫向電梯。

「這也可以看作懸挂的軌道車吧。在那條大裂縫突然出現之前，這是一條捷徑。」他不確定地說。

「也許。」奧莉說著，小心地原地跳了一下，「電梯下面是空的。不知道還有沒有供電。」

查克求助地看了一眼艾特里恩，艾特里恩只是拍了拍他的肩。於是查克按下了電鈕。電梯真的啟動了，並且它並沒有往下走，而是橫著以極快的速度運行。他們能聽見轎廂在地下穿行的聲音。過了不久，從柵欄的縫隙中出現了一點點微光。這是巷道里還未開採的寶石原石的光亮。

大家坐了下來，查克拿出他撿來的太陽石，像之前給傷員處理傷口時那樣默念著「藍本子」上的藥物名稱，他再次感到有什麼溫暖的東西充盈了他的體腔，甚至要從他的身體里鑽出來。他看到無數條金線和銀線鑽進大家的身體里，撫平了剛才的戰鬥中他們身上的傷痕。蒙瑞也徹底清醒了過來，他伸出修長的手，上面的擦傷已經止血，並且已經處理乾淨，呈現出新生兒嫩肉的顏色。查克看到傷口已經處理得差不多，就從行路背包里拿出了繃帶，給大家包紮。

此時，奧莉緊張地提出了一個問題。

「那些飛蛾會不會感染病菌？感染了會不會傳染給我們？」

查克晃了晃食指，說：「沒有關係，大家都打疫苗了。我也帶著治療繭蛹病細菌的口服藥。」

拉里說道：「說起來，之前那些冬妖感染的不會就是繭蛹病吧？」

蒙瑞搖搖頭：「也可能是之前流行過的瘟疫。」

卡嘉認真地說：「但是人類和精靈容易感染的疾病能一樣嗎？」

查克扶了一下眼鏡，回憶著說：「藍本子上沒提過這些……」

艾特里恩注視著柵欄外飛快閃過的晶石光點，說：「伊什何升天紀元後的醫學書籍是不會提到精靈的，因為那是尤爾森教出現之前的事。」

「拉斯克公國的傳說里，精靈有三支，只有一支可以和人類生下半精靈。不過，三支精靈都會得上人類能得的病。」伊倫說道。

艾特里恩笑了笑:「啊，我小時候在老家也聽過這種故事。」

「柯特副長，所以……你是哪裡人呢？之前你也沒說過。」奧莉希望讓難得放鬆時，眾人之間的氣氛輕鬆一下，不再圍繞著病菌之類打轉，便把話頭引到了其他方向。

「敏利。」

「你是個北方人？」蒙瑞驚訝地說，「可是完全聽不出來……你說話完全不像啊！」

卓拉解釋道：「敏利人的埃米林話說得比瓦帕人還標準呢。」

伊倫忽然來了興趣：「敏利？就是那個被魔法師砸出來的不凍港嗎？」

「是呀，據說潘多尼昂——就是那個被弔死的橙色國王——的後人也住在那裡，他們覺得沒人能想到他們還在『異教徒的邪惡法術』創造的城市裡生活。」奧莉講起了她在瓦帕街巷裡聽到的都市傳說，「國王毒死了他的妻子和女兒，只有小女兒死裡逃生，嫁了一個商人，選擇跟隨夫姓。她的孩子長得像父親，沒人知道他們和國王的血緣關係。」

「她的後人居然還選擇住在埃米林。」卡嘉感嘆道。

「內戰都過去一百年了。」奧莉聳了聳肩，即使在微光中沒人看得清她的動作。

「居然已經一百年了……啊！那是！」

卓拉一遍說著，一邊在轎廂中站起身來，她指著前方詭異的紅色光亮——不是陽光，絕不是太陽光。事實上，他們已經失去了日期的概念。

「我們接近大裂縫了。」卡嘉淡淡地說。

艾特里恩也迅速爬了起來，拿出了金屬蛇杖，讓它伸長到半米左右。這一次，金屬杖一端的毒蛇飛快地支起了身子，探查著前方的動態。在眾人的印象中，這是它活泛起來用時最快的一次。與此同時，轎廂的四周被一種白色半固態的東西包裹住了，它看上去很像果凍，摸起來又有點像膠泥。隨著那道紅光越來越近，它也越來越厚。從轎廂里隔著它往外看的時候，就好像隔著一層毛玻璃。強烈的熱浪席捲而來，那股光芒不像火光，呈現出詭異的血紅色。隱隱約約能看到光的邊緣有黑色的岩石，但別的也就看不清了。

這不是岩漿。赫洛的岩漿層非常深，上面壓滿了各種各樣的礦層。

「不要往外探頭，這是有輻射的血晶礦！」艾特里恩大聲喊道。

他的聲音就像包裹著轎廂的毛玻璃一樣模糊。

奧莉大概是第一個感覺喘不上氣的。她慢慢滑落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接著，就好像打哈欠會傳染一樣，其他人也瞪著眼睛，不停地作著深呼吸。

「這都是……什麼東西啊……」拉里此時依然不忘多嘴。但是他顯然已經沒有力氣繼續說下去了。

「還有……二十分鐘。」卡嘉小聲說。

「今天是十二月七日。」查克在胸口順時針劃了一個圓——伊什何圈，尤爾森教的標誌。

我們不至於要死吧！拉里看著他這個樣子，暗自在心裡說。他已經沒法說話了。

在大家幾乎快窒息的時候，轎廂依然目空一切地往前方飛速行駛。艾特里恩忽然念了一個詞，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後面將轎廂推了一下，它行駛得更快了。奧莉曾經在中等學校讀二年級時學過魔導引擎中能量流動的概念，她想，如果自己化作能量的顆粒，大概就會是這麼難受。在她眼裡，一切東西都被飛快扭曲變形，就連身邊的人也都被拉長或者壓扁。接著，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團泡沫。好像飄在空中，沒有實感。又好像是進入了自己在出生之前的那個狀態，意識沒有產生之前的狀態……

很久以前

在人們還沒發明尤爾森

我們都是一撮微塵

她感覺到耳畔響起了聯合收割機樂隊發行的第一首歌里的這段旋律。這是一首七八十年代的經典老歌，父親喜歡在小酒館里循環播放來增強氛圍感那種。小酒館……家，上次收到家裡的來信是多長時間以前來著？兩周，還是兩個月……？

不知過了多久，這種混混沌沌的狀態結束了。

四周的人還是那些人，轎廂還是那個轎廂。只不過那粘稠的半固態物質不見了，她發現自己抓著柵欄，滿手都是鐵柵欄上的銹塊。她連忙拍了拍手，又檢查了一下全身：沒有少一個零件，就連她放工具的皮包也沒有變化。其他人也是大夢初醒的樣子。艾特里恩挨個拍了拍他們的臉和後背，又用手指探查他們的呼吸，用埃米林語和通用語問他們一些簡單的問題，來確認沒有出現任何差錯。

「柯特副長，我們剛才怎麼啦？」拉里迫不及待地向艾特里恩問道。

艾特里恩收起了蛇杖，說：「我藉助這片血晶礦的力量作了一次顆粒狀瞬移。」

「副長，我們能學到嗎？」卡嘉問道。

艾特里恩打量了他們一眼，點點頭：「在埃米林要通過高級魔法師資格考試才行。」

「在別的國家也必須得到教會的鑲金白袍。」伊倫補充說，「我之前就聽說過了，卡嘉。」

卓拉輕聲地自言自語：「這條裂隙會延伸到哪裡……」

她沒有得到答案。因為就連艾特里恩也不知道。

電梯緩緩停靠在了一處岩壁上，在那裡，隱隱約約有一扇小門，上面用西大陸通用語寫著「密封」這個詞。轎廂像小船靠岸一樣泊在了這裡，等最後一個人從上面跳下后，它突然又往回跑了，漸漸消失在那一片紅光里。

「就像有人在操縱這個東西似的。」卓拉評論道。

「或許你說得對。不然柯特副長為什麼那麼急……」拉里忽然認真地看了她一眼。

「那麼朋友們，這扇門怎麼打開？」蒙瑞摸著門上生鏽的鎖頭說道。門鎖已經銹跡斑斑，而且大得離譜。

這可不是那種向朋友敞開的大門。拉里和查克對視了一眼，其他人立即自覺地拉開了距離，拉里扛起火箭發射器，扣動了扳機。隨著一聲巨響，門板上火箭彈穿過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大洞，銹跡斑斑的門搖搖欲墜。他和卓拉跑上前去抓住一塊門板使勁搖了幾下，它向內掉在了地上。

火藥解決了一切。

這扇門裡的世界比他們之前看過的地下城要領先了許多年。如果之前那些隧道可能是直接佔用了精靈挖出來的洞，這個就應該是最近幾十年才修出來的，隧道上寫滿了各種文字，基本都是西大陸的字母文字。地面和牆壁都貼著白瓷磚，各種大小管道都被包裹起來。在他們踏進隧道里的瞬間，一盞感應燈亮了起來。這是用類水晶礦製造的燈，只能發出白光，但是很廉價。

卡嘉拿出那枚傑里科的通訊水晶，她發現它顯示不出任何東西了。看來，他們已經走到了傑里科探索的範圍之外。

奧莉忽然明白了柯特副長為什麼要一下子瞬移八個人：「傑里科不會魔法，他就沒往這裡去……在血晶礦的裂縫上飛行，時間長一點就會被輻射。而不走這條路，就要遇到各種各樣的變態生物。」她可不想再回憶那令人頭皮發麻的蛾子了。

「無——利益——學者。」查克仔細讀著各種深藍色的牌子，「贊助商——塞恩茨——他的姓看不清了……」

「伊什——伊什戈特博士。」拉里也來了興緻，但他顯然只看得懂通用語，「查克，你看這個人的姓名都不是一種文字寫的！」

「伊什戈特·墨提森。」查克流利地讀道，「這是個海因茲人。他的名字是『伊什提卡』在海因茲語的變體——伊什何的信徒。」

「啊。就像我們的名字『伊塞莫』。」拉里點了點頭。

走過幾扇門，基本都沒有窗戶。門外標註著這個房間的主人和他們助手的名字。

「弗林索博士，這位是弗芒恩人。」查克壓低了聲音說道，「他的助手是愛琳妮爾·潘多尼昂……」

「潘多尼昂？！」來自埃米林的幾個青年一同低聲驚呼道。

是的，學過歷史的埃米林人都知道這是個多顯赫的姓氏。更何況他們之前剛剛討論過那個關於潘多尼昂末代公主的市井傳說。至少在埃米林，這個姓大概是找不到同姓人的。如果是別的國家，那或許不一定……不過，愛琳妮爾，是一個埃米林名字。這個名字是埃米斯萊人曾經信奉的多神教里司晨女神的名字。

這是個從曾經的顯赫跌落到一粒微塵的名字。

艾特里恩戳了一下這扇門，它上面有什麼東西燒焦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