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琴回曾經
嘉雲王府的花林,規模堪比皇宮裡的花園,這裡種植著千棵名貴樹種與數不清的奇珍花草,少數為蒼國先皇所賜,多數乃是逐玥國派使臣千里迢迢運來的,只為解公主思鄉之苦。
這個季節,梨花初開,有些未化去的積雪壓在枝頭,風動,鳥驚起,一眼望不到邊的白。
雲恭璃斜倚在梨樹下,擺著最舒服的姿勢,雙目微閉,思考整理起蒼國各氏族之間的關係。
「蒼國皇族,兄皇弟王;下封一女,臣家六郡。單相王勢,將軍權衡;東府私才,西街縱橫。」雲恭璃自言自語,這是《蒼帝本紀》開頭的一段話。
蒼皇還在世,春秋鼎盛之年,卻縱容史官將這種「露骨」的話寫入本紀中,不知是真不在意還是別有居心?目前來講,蒼國的皇室,又古怪又複雜,好似一團旋渦,足以吸引人不斷深陷。
雲恭璃按捺下欲深究的思緒,目光定視在眼前的一架古琴上。黑金鳳尾漆纏繞梧桐枝,這樣的設計頗有一番意境,比較符合她的心意。
而這架古琴的來歷,她卻沒有任何的記憶,只是前兩日深夜睡不著又無事可做,閑來散步至花林便發現了這麼一件古物。
攬過琴身放置在腿上,當雙手撫過琴面,雲恭璃的額間忽閃細微神光,腦海中關於「前世」的記憶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自古琴通人心,曲通人意。
曾經的她於古穹神界步步前行,終是站在了最高點,成為仙人所膜拜的神尊,掌管四重天,睥睨眾生,傲視萬物。
可正當她再次渡劫,須承受六十四道天雷之時,親人朋友全然背叛,以外通敵族之名,將她誘鎖於困仙台上十個晝夜,因無法施展神力,最終渡劫失敗,神力渙散,神識下界。
一切如昨日所發生,仍舊曆歷在目,刻骨銘心。
「你以為你能抵過眾神的合力么?」
「你已通敵,便當不起這神界四重天之首!」
「放手吧。念在當日救命之恩,本帝不想動手。」
……
時間過了許久,寒風卷著細雪拂面而過,打斷了雲恭璃的回憶,一陣冰冷寒意湧入周身,她蹙了下眉,卻又輕然一笑,起彈出高亢的音調。
雖然心仍然隱隱有痛意,但往事隨風流動,她的一生有太多不好的事情,若要件件計較,怕是計較不完的,前世或許過於糾結,今世倒不如活得瀟洒恣意些。
當閉上雙眼,真正地融於琴音,彷彿又回到了曾經的戰場,金戈鐵馬,長空皓月,她立於玄空,單手掐訣,周身仙力縈繞,化為千萬把利刃直擊敵方要害,以掌萬物姿態藐視敵人,如視螻蟻……
不遠處的梨樹枝上,坐著一個同樣身著白色月牙錦袍的男子。其精緻的臉龐,應該是造物者用心之作,完美鐫刻出的丹鳳雙眼,深邃悠然,不容得別人親近於身的冷峻被他的縱情懶散所掩蓋,但刻在骨子裡的高貴是如何也掩飾不了的。
風央錦仔細看遍雲恭璃這片刻的所有表情,咂了咂嘴,繼而又換了舒服的姿勢。
這種高亢如同千軍萬馬肆虐而過的琴音,是女子很難駕馭的,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定不會相信四國之中還有這樣一位女子,竟會有如此的心境。
曲總有終。
一曲結束,雲恭璃將古琴放置在一旁,看向前方,眼神透露出几絲反感。
「好聽么?閣下還要聽多久?」
風央錦正撫摸下巴的手停滯在了空中,雙目一亮,若除過他的故意為之,天下鮮有幾人可以發現他的行蹤。
玩味地從樹上躍下,風央錦從容自若地站在雲恭璃的面前。
目目相視,二人眼底皆是平靜。
些許雪花夾雜著梨花花苞從樹梢落下,攜風而舞,旋於地上終與泥土芬芳相會。
雲恭璃略過對風央錦容貌氣質的直觀評價,開口道:「未得拜貼,未前通稟,閣下是怎麼進得來嘉雲王府?這般偷偷摸摸的,有失君子風範,為人所不齒!」
嘉雲王府在百姓看來是神秘的存在,除了沒有功名沒有血緣關係卻能得皇室恩寵不斷,還有一個原因則是不知是誰傳出來的傳言。
早些年曾傳言,嘉雲王府內有寶貝,得之可得天下,百名守衛武功高強,若能打敗守衛,便可獲得天下至寶。
有人財迷心竅亦不怕死,集結了武林中能排的上名次的數百豪傑深夜突襲,結果卻是這百餘人連嘉雲王府的迎客廳都沒能越過。
蒼都百姓愛湊熱鬧的那是親眼見到嘉雲王府的牆那頭往牆這頭一具接著一具地拋屍體,十分張揚。
數名大臣聯合上書皇帝望能懲戒嘉雲王府的過激挑釁行為,但均以失敗告終,皇帝昭示,本就是一群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既然有膽擅闖皇室居所,死了便是死了。
江湖與朝野震驚,眾人皆迷,雖說一介王府且住著公主,守衛森嚴些倒也沒什麼問題,但這堪比守衛皇宮的級別,且出了這麼大的事還能得皇室偏袒,引人無數遐想。
「他們攔不住本尊。」風央錦微抿笑容,學雲恭璃的姿勢坐在了地上與她平視。
雲恭璃微愣了下,隨即斂下眉目,起身便要離開。
「你不想知道本尊為什麼要來這裡嗎?」風央錦雙手撫過古琴,頗有欣賞之意,這琴已上了年頭,比蒼國的建國時期還要早。
雲恭璃冷笑,「看得出來,閣下是無事可做,閑得慌。」
千里迢迢來此,偷偷摸摸的藏在花林,總不至於說為了殺她而來,至於他到底想幹什麼,既然無關性命糾紛,她便不想多知。
「你也不想知道本尊是誰嗎?」風央錦不以為然,繼續道。
雲恭璃有些無語,這人真是白瞎長這麼好看了,說出口的話句句惹人厭。
不過雖然不知道他為何來此,但大概也能猜到對方的身份。
能避開守衛進入王府的,世間能有幾人?天下江湖至尊強者唯有二人,風族少主風央錦,北瀾國太子宮無霜華。世人皆知,太子喜黑惡白,所以這全身是白的月牙錦袍,並不難猜主人是誰。
風央錦看雲恭璃對自己並沒多大的興趣,感覺喉嚨里像是塞了無數的棉花,著實不好受,生平第一次主動找女人說話,竟然還被嫌棄,真是天道好輪迴。
「也罷,本尊姓風,憑你的智慧,想必不難猜到。」
「本宮好像並沒有和風族打過交道。」
「以前沒有,以後就有了,當然,不是和風族,而是和本尊。」
「你想多了些!」雲恭璃毫不客氣地回給風央錦一個白眼,拂袖離去,她還有要緊事處理,既然他喜歡這裡,那便待著去吧。
這次風央錦並未挽留,而是待雲恭璃徹底離開花林后,不動聲色地彈起她剛才所彈奏的那首曲子。
其聲調曲色,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