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當個亭長

重返戰場的馬六，看到了滿地交錯的殘屍。這是他第一次步入人間地獄。

天地之間，只有血腥。

馬六忽然覺得自己以前的經歷根本不算什麼，比起這滿地的屍骸，他心頭受過的傷、流過的血，就如同小孩的眼淚般不值錢。

他嗅著血的氣息，踩在戰象的腳印上，尋找著李震的屍體。他本來沒想到自己能找到的，因為李震是主帥，無論生死都會被拿回去邀功。

土丘，一座屍體壘成的小土丘，這裡的屍體比其他地方的完整，至少能看出其中大部分都不是被戰象踩死的。

其中幾張臉，雖然蒙著血污，但馬六還是覺得面熟，他們都是李震的親衛。

馬六可以想象到，在象軍突襲而來的時候，這些親衛必然會拚死保護主帥，至少不會讓李震被戰象踩踏，至少要留個全屍。

馬六開始搬屍體。果然，李震就在裡面，他並沒有被死死壓住，而是躺在由親衛們拱護著的狹小空間里，他的腹部與前胸都扎著箭，嘴裡還在涌著血。

馬六將他拖了出來，突然撲到臉上的新鮮空氣讓李震一下子醒了過來，他眼睛睜得很大，死死看著馬六。

馬六看他醒過來了，很高興，這屍山血海之中能找到一個活人，就如同在無邊砂礫中發現了綠洲。

「李太守，我來救你！」

李震搖搖頭，將嘴裡的血混著唾沫吐了出來，無力說道:"你走吧，我活不了。"

說完，他的手指指向了馬六的後方。

同時一陣腳步聲混著嬉笑聲，從馬六的後方傳來。馬六轉過頭去，那是一群象軍的士兵。

每次戰鬥之後，勝者一方會打掃戰場，總會有些貪鄙的將領校尉會趁著還沒開始打掃，就派人來從死人堆里撈金。

運氣好的話，他們能大發一筆橫財。

馬六仔細看了看，他們大概有二十人，手裡拿著鉤鐮長槍，嬉笑著朝自己走過來。

馬六小心將李震的頭放了下去，說道:「李太守，我至少不會讓你死在他們手上。

李震苦笑一下，雙眼無力看著天，似乎生死已經無關於他的事情了。

「喲，這是哪裡來的野狗，竟然跟我們搶食？「那為首的說道。

馬六此時身穿的並不是軍服，只是普通百姓的衣服，所以對方誤以為他是來撿漏的馬六則直接說:「我不是野狗，我是李太守的護衛。"

對方側過頭朝馬六後方看了過去，「喲，有個大官，還沒死！哥幾個，趕緊弄回去領賞啊！」

那為首的又對馬六說:「好小子，逃過一劫竟敢還留在這，老子敬你是條漢子，就給你痛快的！」

他略微一示意，身旁那人點點頭，口中說了一聲是，挺槍就刺。

他用的是鉤鐮槍，比普通的槍還還多了一把鉤鐮，可以用於刺擊，也可以用於揮砍。這種武器是趙叔程改革象軍時加入的，極大提高了象軍的近戰殺傷力。

如果被這一槍刺中，哪怕只是被刺中大腿，他整條腿上的皮肉都會直接被鉤下來，不說疼痛，單單那個瞬間出血量就足以致人死地。

持槍人一雙鷹鷙般的眼，似乎槍頭都是跟著他的眼神刺出去的。馬六步步後退，眼睛也緊緊盯著槍頭，就在槍頭即將刺進自己喉嚨的時候，他雙手同出，側過面來，一下子將槍鋒讓出。

槍頭未中，對方又想借勢揮砍，但卻發現動不了了，馬六在這瞬間已經握住了他的槍桿，借力往後一拉。

奪槍術！

所有人都愣了，在這一眨眼的功夫，這柄殺氣森森的鉤鐮槍，就到了馬六手中。

沒等對方反應，馬六反手一槍刺了過去，正中那人前胸，狠狠一抽搶，一大塊血肉都被拉了出來。

伴隨著鮮血的噴濺，死屍倒地。

那為首的終於反應過來，喝道:「宰了他！」

二十多人隨即一擁而上，然而人越多，越是擺不開身位，再加上馬六一柄長槍在手,一時間竟無人能近他身。

後面奄奄一息的李震看到這一幕，也不由得由衷讚歎，競強支起身子看了起來。

馬六的槍法跟他的刀法一樣，迅猛強烈，招招致命，沒有一丁點花架子。呼吸之間,就已經有四五個人倒下。

沒有二十年的功夫，怎麼會有這麼厲害的槍法？這是李震所想的。

但可惜他猜錯了，馬六不到三十歲，並且他從來沒練過槍法。

他僅僅只是一個練武的奇才，而已！

槍尖和鉤鐮血流如注，馬六重重將槍頭插進已經被血染透的草面。他回過頭看去，李震正在看著他。

「身為武人，臨死之前能見識到這樣的功夫，死而無憾矣。"李震的嘴唇已經白了,面上已無血色。

「李太守，其實我」

其實我是姦細？

馬六猶豫了，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出口。他猶豫到最後，他決定說實話。

"其實我是姦細，來矇騙你的。我本來已經走了，但我實在不忍看著你這種好人就這樣死掉，我…」

馬六已不用再說了，他發現李震已經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至於剛才說的那番話，馬六並不知道對方是否聽見。

但李震死前嘴角微抬，這是對馬六最好的安慰。

地面微微震動起來，應該是遠處的象軍又在行動了，馬六急忙背起李震的屍體逃跑他將他埋葬在一處山澗的側面，這裡鳥語花香，想必他會受用。

「之後呢？"趙輔忠問道，「你埋葬了李震之後又去了哪裡？"

「我去了我軍駐地，但是人都不在了。」

趙輔忠點點頭，「我軍當時已經在執行軍務的路上了，沒能等你。"

"嗯，我也猜到了。「馬六道，「但我沒想到你們會去南交國都西北如此隱秘的地方。我先往西去了，遇到了宋十七的軍隊，差點被當作姦細宰了，沒想到他手底下有那麼多好身手。」

「那你可要小心了，宋十七手下大都是江湖豪傑，功夫都不弱的。"

馬六笑了，「他們要是單挑，我根本不會被抓住。」

「之後呢？"

「之後我就說自己是趙將軍的人，要見宋十七。他們還真不敢拿我怎麼樣，就讓我見了宋十七。」

「宋十七怎麼說？"

"宋十七說，我既然是趙將軍的人，為什麼會一個人掉隊？我說，是趙將軍讓我執行公務，然後到你們這裡來，你們自然會接應我。」

趙輔忠情不自禁拍了拍他的肩頭，「看來你小子膽確實大，誰都敢騙。所以宋十七沒敢動你？"

「對，只是他問了我在執行什麼公務，為什麼趙將軍都沒提到過？我說，將軍囑託過，機密不可外傳。他雖然還是不相信我，但也沒什麼辦法。"

「倘若宋十七敢傷你，本將絕不饒他。雖然如今是短暫盟友，但日後說不定是大敵「那他們就把你送回來了？「孫兔子問道。

馬六搖搖頭，"不是，他們沒有把我送回來，也沒有給我好吃好穿。而是把我關在了起來，名義上是讓我休息，但實際上是為了提防我，整日里明裡暗裡整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宋十七的意思。」

「最後你逃走了？"

「是逃走了，不過機會卻是他們給的。」

「什麼意思？」

「因為他們想殺我，但卻被我反殺。」

說到這裡，趙輔忠皺緊了眉頭。宋十七在明知道馬六是自己的人時，竟然還敢有殺心？

趙伯終是個庸人，但宋十七看來不是蠢蛋，在趙叔程還沒有潰敗之時，就已經在未雨綢繆了。

他此時並不知道趙輔忠的真實身份，但他看得出來這位趙大富不是尋常人，在趙伯終統一南交國之後，必定會有一番權力鬥爭，那時再動手，肯定就晚了。

想到這裡，趙輔忠心中有了一個猜測:或許，宋十七已經得知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想儘快幹掉自己？

看來要趕緊寫信，此事干係重大，必須及時得到主君指示。

「將軍！"馬六突然說道，「我不想當你的親衛了！」

"馬六，你瘋了？"孫兔子怒斥道。

趙輔忠雖然心中詫異，但表現得十分淡定，他揮揮手，示意孫兔子冷靜，隨即問道:「為什麼？"

「我想做官，地方官，像李震那樣的地方官！」

趙輔忠笑了，"你要做郁林太守？可那裡不是揚國的土地，君侯恐怕很難給你。"

「不敢奢求當什麼太守，就當個亭長，當個裡長，都行！求將軍給個機會！「馬六跪下了。

說到這裡，孫兔子也忍不住說了，「馬六，你到底在想什麼？你功夫這麼好，戰場立功遲早是個將軍，怎麼突然想當什麼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