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不做虧心事
陳昊喜歡聽人吹牛逼,尤其是那種吹牛逼吹得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很牛逼的人,賊帶勁。
常老六就是這種人。
長得不賴,氣度不凡,一本正經起來頗有高人風範,正氣凜然,陳昊差點忍不住掏香儀打賞。
遊戲也不香了,陳昊催促道:「六叔,展開說說。」
常老六乜了他一眼,不往下說了,抬手跟人打招呼:「李主任,你才來啊。」
「老六,你也在啊。」
來人是村委會主任李鑫成,西裝革履,長著一張富氣臉,停著碩大的啤酒肚走過來,先扯了扯褲腿,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表叔。」陳昊禮貌地喊道。
李鑫成看到陳昊,笑道:「陳昊,你們學校放假了?幾時回來的?」
「昨天下午。」
「你姐沒回來?」
不提陳六六你們過不去了是吧?
陳昊有氣無力地回道:「我姐的學校安排她暑假去蒼生堂實習,不回來了。」
一聽蒼生堂,常老六、李鑫成頓時看過來,只見李鑫成豎起大拇指,贊道:「了不起啊。
蒼生堂的醫生太神了,去年我丈母娘得病,送去市醫院,醫院醫不好,病危通知都下了。
後來我小舅子在鵝信上預約掛了蒼生堂的急診號,二十塊錢,連夜送過去。
一個老醫生接診的,幾副湯藥下去,硬是把人從鬼門關那兒救了回來。現在人好好的,能吃能睡,活蹦亂跳。
陳露考上的是國醫大學的『國手班』,分數高的嚇人,將來畢業很可能進蒼生堂。」
停頓了一下,他滿含感慨地說道:「陳文有和劉彩蓮供出兩個大學生,後半輩子享福了。陳露、陳昊兩個小娃也爭氣,不像我家那兩個,高中都沒讀完就不讀了,把我氣得半死。」
常老六含笑看了陳昊一眼,贊同道:「小娃確實不錯。」
聊完別人家的孩子,李鑫成轉移話題道:「楊家營老劉柱家媽也死了,沒請你開殃書?」
常老六點頭道:「請了,殃榜批好了。陳老太太去世時的時辰有點不對,禁忌比較多,我過來叮囑一下。」
「有什麼問題?」
陳昊豎起耳朵,邊玩遊戲邊偷聽常老六和李鑫成說話,聽得一頭霧水,好多聽不懂,乾脆不聽了,專心打遊戲。
下午五點半,頭席開始上菜。
村裡老少來吃席,曬場上幾十張桌子坐得滿滿當當,大姑娘、小媳婦、熊孩子、老爺們喧聲鼎沸,大狗子、小狗子在桌底下亂躥,趁機吃頓好的,撿點骨頭啃啃。
今年省裡頭下了通知,對婚喪宴人數、宴請菜品數量及費用都做了詳細規定。
每桌菜品不超過12個,葷菜不超過6個,每桌費用控制在200元以內,禮金不超過100元……
李強富吃公家飯,遵守規定,但也沒讓村裡老少戳脊梁骨,頂格上了十二個菜。
酥肉,墩子塊,蓮藕燉排骨,小炒肉,牛肉涼片,涼拌木耳,涼拌黃瓜,素炒豆芽,炸豆腐湯,素炒黃花菜,酒鬼花生,水腌菜拌粉絲。
量大管飽,老爸的手藝也還過得去,陳昊吃得滿嘴流油,提前結束戰鬥。
和常老六、李鑫成打了聲招呼,趁人不注意,偷偷溜進廚房。
「爸!」
陳文有正忙著舀菜,扭頭看了兒子一眼,問道:「吃好了?」
「嗯。」
「你媽六點下班,你回去煮點飯……」
陳昊打斷道:「早上我煮了一大電飯鍋,
剩好多沒吃完,加點水蒸一下就行了。
關鍵是沒菜,她累又不想來,爸,你用碗舀點菜,我帶回去給我媽吃……」
陳文有斥道:「你自己帶著張嘴來吃還不知足,往家裡帶像什麼話?」
陳昊不以為意,聳肩道:「你媳婦你不心疼,我可心疼我媽,行,我馬上回去煮飯,等菜炒好天都黑了,再讓她餓個把小時吧……」
「回來。」
陳文有喊住陳昊,重新拿了個碗麻溜地舀菜。
陳昊看得眼皮狂跳,連忙說道:「爸,你別光舀肥肉啊,加點蔬菜,小心我媽吃齁了。」
老年人的愛情,就像這一勺又一勺的燉肥肉,嘴上嫌棄,吃起來又香又膩。
舀好菜,陳文有拿個碗倒蓋上去,裝進手提袋裡,連同電動車鑰匙一起遞給陳昊。
「騎車去。」
「我騎走了,你晚上怎麼回來?」
「喝酒不騎車。」
「你少喝點,喝麻了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趕緊走,一會涼了。」陳文有怕人看見,不耐煩地催促道。
陳昊嘿嘿笑了笑,從廚房出來,穿過沒趕上頭席,等待二席、三席的人群,大搖大擺地送菜回家。
騎上電動車,陳昊先給老媽打了個電話。
「喂,媽,你回來了沒?」
「剛剛下班,正要回家,你們開席了沒有?」
「早開了,我都吃完了,我讓我爸給你舀了點菜……」
劉彩蓮責怪道:「你這種小娃,又吃又拿,不嫌丟人啊?」
「我不嫌丟人啊,我爸嫌丟人,他都不想舀。」
劉彩蓮立馬改口,罵道:「陳文有這個賊殺的,我給他做了幾十年飯菜,現在給我帶點怎麼了……」
擔心老爸晚上回家被踹下床,陳昊不敢拱火了,連忙道:「他舀了舀了,滿滿一大碗,還讓我騎車給你送回來,馬上就到。你先把米飯蒸上,菜不要炒了。」
「騎車小心點。」
「知道啦。」
等老媽吃完晚飯,洗了碗,陳昊橫躺在沙發上玩遊戲,電視不好看,也沒啥其他娛樂活動,八九點就上樓睡覺了。
說是睡覺,其實只是換個地方玩手機。
快十點的時候,陳六六終於回信息了。
「昊啊,你在哪家吃席?」
「李強富表叔公家,老太太去世了。嘖嘖,那紅潤的墩子塊燉得入口即化,一點也不膩,吃嘴裡滿口生香……」
「臭弟弟,一點也不可愛,你乾脆饞死我算了。不聊了,別再給我發信息,不然我拉黑你。」
陳昊得意地笑了,心想陳六六你也有今天啊。
人生頓時圓滿了,手機往床上一扔,拉被子蓋好,準備睡覺覺。
就在這時,鵝信又響了。
一個名為『八級大狂風』的群里,『金剛狼』艾特『陳日天』,「回來沒有?」
陳昊火冒,回復道:「我靠,哪個孫子亂改我昵稱?」
牛頭人:「日天,回來沒有?」
昊天上帝:「回來了。」
金剛狼:「組織起來,過幾天同學聚會。」
昊天上帝:「還聚?過年不是才聚過嗎?你他么說高215班全班都會來,結果就來了十來個,還全都是裝逼貨,考上一本了不起啊,一點意思都沒有。」
粉紅小豬:「就是,淦,我昵稱誰改的?」
千里馬:「聚嘛,金剛定個時間地點,定好叫我,我肯定準時參加。」
牛頭人:「要聚我們幾個聚,其他人不要叫了,最多再叫幾個玩得好的人,不然我不來。」
金剛狼:「OK,我來安排。」
一群牲口在群里聊天打屁,聊到十一點,陳昊困得直打哈欠,雙手抱著手機睡著了。
時值晦日,天不見月,烏雲四合,群星也隱匿無蹤影,濃重的夜色如同潑墨一般鋪染開來,伸手不見五指。
風吹過空曠的田野,刮在不遠處的溫室大棚上,棚膜發出水浪一樣的嘩嘩聲。
門前的槐樹枝搖葉晃,忽地,聲音消失了。
風停了。
萬籟俱寂。
一絲聲響也無。
一種陰冷、恐怖、有若實質的氛圍悄然環繞在小洋樓周圍,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靠近大門,門口的石灰膏又開始滲水了。
貼在門上的秦瓊、尉遲恭畫像忽然亮了起來,彷彿有人用蠟燭照明,映得二位尊神的臉龐慘白一片,在黑暗中猙獰可怖。
周遭的氣氛猛然抖動了一下,黑暗中傳來驚悚的尖叫聲,隨後有雙無形之手在門上瘋狂抓撓,將門神畫像撕成碎片,碎片在旋風中聚合成團,不斷扭曲變形,咻地被扯進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