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夏秋瘧疾(2)
為什麼要把奇怪的人引來見面?說實在話,成年以後,他和媽媽實際碰面的次數並不多。倒不是關係有多差,主要還是忙的緣故。勸人學醫天打雷劈,其中也有這一層面的含義。學醫殺死時間,殺精力,也殺人。他又不在老家發展,早早地就搬行李到教授家蹭飯吃。
易思違很困惑:「為什麼?」
莫烏莉風輕雲淡地回答道:「我準備跟你結婚。」
他沉默了一會兒,靠這短暫空白的幾秒鐘去理解她的言下之意,然後把自己解讀的可能性說出口:「……結婚前要見家長?」
「是吧?」莫烏莉正在工作,靜悄悄地敲了一會兒鍵盤,想了想,接著解釋說,「別人都是這樣。之前也都是走這種流程。」
莫烏莉已經結過一次婚,典禮什麼的毫無意義,對她來說,最想要的還是法律上的認證。那才是切實可靠、有價值的東西。
「……」易思違不說話了,手頭也什麼都沒做。
她說:「沒事的。不適合可以再離婚嘛。」
不單是結婚手續,離婚她也不是新手了。
易思違的媽媽人怎麼樣?會不會同意?莫烏莉一點都不在乎。她只是完成這個環節而已。
不過,她也不是完全一無所知。
恰如她在易思違的父母雙方當中選擇了見母親。嚴格來說,易思違和媽媽走得更近。畢竟……他是和外公外婆一起長大的,小時候也都是媽媽照顧。雖然易思違這人對這類問題很遲鈍,你像逗小孩一樣,問他更愛爸爸還是更愛媽媽,他也只會亂用臉,露出奇奇怪怪的訕笑,扭扭捏捏地說「這怎麼說」。但是。
但是,十年前也好,十年後也罷,私下翻易思違手機時,莫烏莉有注意到,易思違時不時還是會問大妹媽媽怎麼樣,讓她多關心媽媽。
易思違的媽媽是和易思違的妹妹思陸一起來的。說實在話,他父母的長相都不完美,但是,正是那些優秀的地方拼湊成了長子。
他媽媽穿著打扮很精緻,處處都別出心裁,頭髮染成了很淺的褐色,下身是剪裁過的褲子,上身是波點。不但如此,化妝不僅入時,還結合了本人的風格,顯然是平時就有一套固定契合自己的妝容模式。
來客整個人看起來相當年輕。這不僅僅是穿搭使然,她本來就是很年輕做的媽媽。
值得一提,媽媽身上的香水味重到一進門,易思違就苦笑起來。
「又不是灑農藥,而且和你一點都不搭。」他說。
媽媽進了門,說話像扔刀子:「你以前不也是這樣噴嗎?現在不了?」
「我在醫院工作,噴香水會害病人哮喘——」
這位女士根本沒等他說完話。易思違的媽媽轉過頭,瞄準莫烏莉。她臉上浮現和藹的微笑,親切、從容,用嬌滴滴的聲音跟莫烏莉打招呼:「你好,你一定是小莫吧?我是思違的媽媽。」
「伯母好,」莫烏莉也連忙起身,笑著打招呼,「我叫莫烏莉。」
兩個不同年齡階段的女人握手,分開,互相自我介紹,然後落座。她們若有若無地打量對方。
好奇怪的感覺。
不只是莫烏莉,連帶對面的中年女性內心也升起了這樣的感慨。
易思陸姍姍來遲。她先去上了個洗手間,這時候回來,手上還沾了水。易思違遞給她紙巾,又拉開旁邊的座椅。
「你去接的她?」他問。
「嗯。你不是不接電話嘛。」時隔多年,如今的易思陸已經是成年人,循規蹈矩地做著上班族,「你肯定很忙。」
易思違的媽媽搭腔,淡淡地說:「思陸來的可及時了,昨天還帶我去吃蛋糕。可惜……我在戒糖,吃不了。」
外人聽起來,這就是很和睦的對話。
然而,作為早就相識、互相知根知底的親子,易思陸馬上做出了回應:「哼,少諷刺我。」
「本來就是,我都這個年紀了,肯定吃不了蛋糕的呀。」媽媽完全不為所動,甚至露出一絲隱蔽的冷笑,「莫小姐也在這,不要鬧得這麼不愉快嘛。」
對於易思違的媽媽來說,叛變自己,投靠前夫的大女兒毋庸置疑是叛徒。
莫烏莉和易思違複合了,中間隔了十年。作為曾經和現在的見證者,這位大妹的反應很小,得知以後,她只輕聲說了一句「挺好」。現在面對面聊起來,易思陸很直白地說:「說實話,我鬆了一口氣。我感覺我哥就是一根筋的人,容易在一棵樹上弔死。說文藝點……《荊棘鳥》你們看過嗎?」
她媽媽喝了口茶,冷不丁插嘴:「喜歡找罪受?」
「不是!」易思陸對自己親媽實在無語了,「我是說他和姐姐的感情始終如一好吧!」
事實上,根本不「始終如一」。易思違有點不知道怎麼說,也懶得解開思陸的誤解。
與此同時,莫烏莉毫不心虛,甚至粲然一笑,主動回應:「這是命運。因為我和思違很有緣嘛,孽緣。」說這話時,她甚至看向易思違,從桌下伸出腳,悄悄貼住他。
易思違沒否認。
倒是易思違的媽媽沒開口,只是默默打量著他們。
開始上菜了,莫烏莉和易思違的媽媽坐在相鄰的座位,餐桌只有四個人,兩個人也挨得並不近。服務員靠近,把盤子推上去,衣服下擺貼到餐桌邊緣,同時碰到了這兩位女士的骨碟。
等到服務員走掉,幾乎是異口同聲,莫烏莉和易思違的媽媽都開了口。
「易思違。」
「易思違。」
她們對視,但還是一起說出了後面的話:「紙巾。」「給我紙。」
這種奇怪的感覺隱隱約約得到了印證。
之後的這頓飯上,莫烏莉提出了和易思違結婚的計劃。
易思陸說:「很好啊。本來我還以為易思違要四五十歲才會定下來。」
易思違說:「你還想過這種事?」
「嗯。」易思陸一直是個直來直去的小孩,「我還想像了,對象是你帶的研究生。你把人家肚子搞大了,然後奉子成婚。」
這是什麼地獄的未來。
易思違正想著,就聽到媽媽開口。
「我不贊成你們結婚。」易思違的媽媽說,「據我所知,莫小姐是二婚吧?我不在意你父母是什麼樣的人,但是,你大學的時候就為了出國,把易思違給丟下了吧?」
媽媽是什麼樣的性格。易思陸是知道的。
「我和他是和平分手。」莫烏莉說,「我是二婚,但婚姻這件事,很容易犯錯的,及時止損才對。伯母也離過一次婚。再說了,迫於自己的事,不得不把兒子或者男朋友丟下,伯母也懂的吧?」
莫烏莉是什麼樣的作風。易思違是知道的。
這兩個人在異乎尋常的地方有相當多的共同之處。
這頓飯,到最後只有易思違和易思陸在吃,莫烏莉與他們的媽媽兩個人全程在談判。
不說是吵架,是因為她們全程分貝都很低,連來上菜的服務生都以為她們只是在聊天。
但也不能說是在聊天。劍拔弩張不是假的。
走出飯店時,莫烏莉與他們的媽媽已經都不再繞彎子,把話攤開來說。這時候倒有點像較量了,還是勢均力敵的那種,但是,因為爭執的內容太離譜了,反而有種強烈的喜劇感。兩位年齡階層不同的美人在風中凌亂。
易思違的媽媽說:「我把他養得性格這麼好,是為了讓他能最後離婚,給我養老的!你八成是控制欲很強,覺得易思違有意思,就想先抓住他結了婚再說!」
莫烏莉說:「但你現在又不要用!你肯定是那種唯我獨尊的媽媽,以自我為中心,拿身邊人當樂子,生小孩也是為了玩!易思違沒少被你折磨吧?」
易思違的媽媽語結,莫烏莉也哽住了。兩個人不管怎麼指責對方,都像是在介紹自己。
到最後,連易思陸都聽不下去,覺得自己哥哥好像太慘了,及時叫停,把媽媽拽走。易思違的媽媽不願被拽,揮開她的手,硬是拎著名牌手提包,踩著高跟鞋落落大方走的。
易思違和莫烏莉也上了車。
被這樣一激,莫烏莉不會打退堂鼓,只會覺得要更快定下領證的時間,以免變數增多。她在安排一切,問他哪天有空:「下周一?我反正會騰出時間來。就周一吧。」
易思違掏出手機,看到媽媽發來消息。點開后,信息內容是有年代感的玫瑰表情,額外附上兩條文字。一條是「加油」,另一條是「結婚是很痛苦的,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很有個人風格的文字信息,但是,易思違知道,這就是祝福了。
望著那兩則消息,他忍不住想,誰結婚是要「加油」啊?又不是跑馬拉松比賽,一般不都該祝幸福嗎?
最近,莫烏莉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沒功夫花在瑣事上。她沒去成洛杉磯屬實因福得禍,一回來就遇上一堆工作。
周敬如大概飛機落了地,給她發郵件。她現在完全沒空看,但他得空,又打了電話過來。
當時莫烏莉正在工作,是秘書接的,幫她說了之後回電話。等忙完以後,莫烏莉才打回去。
周敬如脫口就是:「等我們回國再談談吧。尤其是那個對你動粗的瘋子,你追究責任沒有?要不要我介紹律師給你?」
莫烏莉正在看公司實驗室提交上來的文件,因為其他部門提出的要求不合理,導致她現在心情不好。然而,與那嚴峻的表情截然相反的是,她的聲音卻很甜美溫柔,這是莫烏莉歷來都擅長的事。
面對往後還能有訂單、人情來往的對象,她熱情地回答:「謝謝你,但暫時不用。我會自己解決的。」
「不,你不懂嗎?有的人就是這樣,給點甜頭,就貪心不足蛇吞象。」大概這「意中人落入險境」的情況戳中了他的某種情結,周敬如死死咬住不放,繼續深情地關心道,「我幫你處理一下吧。」
「不用啦。」她的聲音照常舒緩,「我自己會解決。」
他們又這樣推拉了幾次,最終掛斷。莫烏莉拿開手機,面無表情,俯瞰已經黑掉的屏幕。
像周敬如這樣的人,按理說該跟他弟弟一樣,是身邊危機很多的人才對。可是,絕大多數時候,面對她,他總是這樣漏洞百出。莫烏莉對此的理解是輕蔑——因為周敬如不把她放在眼裡。他在這個世界上玩□□賭,可他只把她當成自己身邊替他推倒籌碼的陪賭女郎。
要是他輸得很慘會怎樣?
莫烏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