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萬宗之國（中）
「宗族就是一個個虛擬的國。這是生產力決定的社會關係。
因此朕得用家族替代他們。」朱厚照一臉凝重。
朱厚照說出這話，只是為了排除整個大明朝中，最後一部分不利於集權的內容。
那就是宗族存在，能取締整個國家的需求，從而將整個大明拆得七零八落。
之前楊光所言，國、家、天下人俱為一體，國家才能一統。
而宗族，則是一個介於國和家之間的存在。
它上前一步，就是國，後退一步，就是家。
皇權強盛之日，那麼宗就是家。
皇權衰頹之日，宗就是國。
這就是為什麼清末之時，除了北洋軍閥能控制中國，其他的派系一直都很難受，乃至二次革命，老蔣最後又讓奪權了？
因為老蔣妥協了。
於是直到武裝起義，農村包圍城市，乃至後續一系列的運作，才徹底算是重開新顏。
這也說明為什麼中國革命一定要從農村下手。
因為當時控制中國地方的宗族，才是那個時代整個社會的基石。
看看民國就知道了，哪怕北洋軍閥再亂，地方上依舊是宗族的天下。
若是有了解保安團，返鄉團等等歷史，也就能明白朱厚照到底在做什麼。
他在想辦法幹掉宗族，轉而以家替代。
當然，朱厚照自己，沒有辦法突破桎梏。
他是皇帝，只要還需要儒家，那就有上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下火種。
而這個就是易經的內容。
「持經達變，有所變有所不變，以不變應萬變。」
而朱厚照在做的就是，有所變有所不變。
他要將矛盾轉移到階級上，儒家就能存在。
因為階級存在，能替換掉儒家給宗族的合理存在意義。
儒家強調，天有十日，人有十等，講究無差別的愛。
親親相隱，孝為至上。
所以，階級能頂掉宗族，轉而成為另一種意義上的宗族，或者叫做黨派。
縱觀歷史。
為了對付士族，南北朝佛教被重用。
最終，李唐武周，漢傳佛教經常被當做國教。
直到三武一宗滅佛，但卻沒有辦法根除佛教。
因為董仲舒的儒，是統治階級的工具，同時也是斬斷統治階級頭顱的利刃。
面對雙刃劍，統治者需要一個與儒家抗衡的工具。
佛教的核心——眾生平等，這就是削弱儒家的工具，也是一個警告皇帝的工具。
說白了，佛是天下人最後的倔強。
於是，為了抵抗佛教，道存在的意義就有了。
雖然一開始只是給上層貴族一個長生希冀。
但道講究法自然，自己做自己的，別去攪擾別人，雖然避世，但也是為了追求儒家的天人合一。
也能給基層老百姓使用，減少社會行政成本。
同時道也能抗衡佛教，尤其是宋代之後的道教。
雖然朱厚照很不喜歡宋代。
但不可否認，宋代給後世所有中國人留下一個瑰寶。
那就是它完成了三教合流。
儒家的入世、佛家的覺世、道家的出世，彼此之間交織，人網羅其間，都能找到自己的方向。
因為儒成聖、佛覺佛、道修仙，所有核心的觀點都是在告訴你，人人可以成聖人。
於是，此時儒學宗教化就成了，理學就是宗教化的結果，但明代心學崛起，開始破除這種宗教化，終於還是挽救了一下儒學的僵化。
但也只有一下，之後的清代，主要是進行佛化統治，儒學邁向的是另一個極端。
朱厚照穿越來之前，曾經聽人說，什麼宗教最流行。
成神成本低的宗教最流行。
比如，邪教為什麼能深入人心，就是因為他成神成本低，給你許諾的好處多，所以他流行。
耶教為什麼流行，因為他成本真的低。
中國講究：人沒有西方宗教的原罪，人人都可以成聖人——只要做到，就是天人合一。
關鍵就是你要做成人。
後世常言：「求求你做個人吧。」
那麼反問，為什麼要你做個人？
因為在華夏的文明體系之下，什麼叫做人？
儒告訴你：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意思就是，人的自然稟賦叫做「性」，順著本性行事叫做「道」，按照「道」的原則修養叫做「教」。
所以，歷代儒家子弟對這些進行釋義。
人之初，性本善。最後孟子的話，成為儒家主流根源就在於：善應該成為人類的自然稟賦。
「三綱五常」、「存天理，滅人慾」就叫道。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就叫教化。
佛告訴你：入世覺悟，內觀自在，色即是空。但只要頓悟就能成佛，修佛就是修給自己的，不是給別人的。你信佛，甚至不需要剃度，就能成為佛。如果你上貢品，求爺爺告奶奶拜這菩薩，那尊者，你這不是信佛，你這是求佛。
道就更乾脆的告訴你：別整那些有的沒的，離群索居，不為俗世侵擾。自我境界達到一個高度，你就能成仙，這就是道。
看明白了嗎？
三教都在告訴你，你想要成為人，還早。做不到上邊這些，你在華夏體系內，連成人的資格都沒有！
因為華夏對於人的定義，不是拘泥於你誕生之刻就叫人，而是在告訴你，你只有做到了以上種種，你才能成為人。
華夏認為：天與人必須也必然是一體的！
天人合一，是整個華夏文明的極致追求。
只是我們暫時做不到，那麼該怎麼做才能做到？
儒釋道三家已經將方法都告訴你了。
可惜，難度很大。
大明朝的普通老百姓，九成多的文盲，你指望他們不以食為天，然後去追求所謂的成人？
朱厚照很清楚，因為生產力決定了大明的形狀。
所以，邪教能存在於民間，就是因為它讓你感覺你像個人。
西方更是如此，人是被驅逐出伊甸園的罪惡，所以你天然有罪了，你就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犯更多的罪了。
甚至後來，西方宗教革命的時候，有很多宗教主張你信耶，耶就讓你入天堂。
然後你需要的做就是禮拜，懺悔室里一日游，你的罪就被消滅了。
核心依舊是：成本夠低，回報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