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一個華夏人的一生
梁儲的著作發到了朱厚照手中。
他看完之後,喊來了後來趕到太原的王守仁。
本來王守仁過來的任務是帶著一群勛貴御史,去清算山西地方的地主,以及支援後續前往陝西調查的人力補充。
正好現在梁儲的著作來了,就讓他拿走去看看。
王守仁只是看了幾句,隨後一臉驚恐的看著朱厚照:「這……」
「宋明儒學的區別在於一點。宋之儒,媚上。今之儒,媚下。」
朱厚照淡淡的點頭:「梁儲研究得很對。而且剖析得很清楚,誰為旗幟,誰便是統治者。」
王守仁不言片刻,接著苦笑道:「弟子所作之書,像個笑話。」
「無所謂的。」朱厚照搖了搖頭,「心理本就一體。梁儲拆分對比,寫得這般激烈,只是為了警告朕,若是將學問更進一步下放,將會帶來什麼後果。朕與你說過,國家是統治階級的統治工具。
若是此書發布出去,大明朝堂必然進入黨爭。
新舊勢力必然全面展開競爭。
甚至稍有不慎,大明就會被踹翻,轉而換上一個新的國家。」
「那……陛下的意思?」
「發。」朱厚照冷笑起來,「了不起,朕重操舊業就是。」
「舊業?」
「回鳳陽舉事咯。若是沒有做好推倒重來的打算,你真以為朕敢動手改革?」朱厚照放下筆站起來,雙手一背,一臉煞氣:「改革不徹底,不如不改革。既然要做,那就做絕。太祖高皇帝自己創造了淮西勛貴,朕也能重新倒騰出鎮國府勛貴。
統治階級可以是士大夫,但為什麼不能是新崛起的普通百姓呢?
如梁儲所言,歷朝歷代,都是不斷將教化下放,雖然梁儲叫做教化萬民。
但現實呢?並不是!
而是統治者需要,不斷強化出來的。
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角度來看,大明僵化的理學,開始影響一部分人利益,於是他們推進心學崛起,展開對理學進攻。
這是必然帶來新的層級崛起。
那麼這些層級,肯定也必定是下一層的人。
這就是朕的《階級論》的觀點。
台進仆,仆進僚……公進王,王進則皇帝矣!
你要麼往上,要麼往下,想要不上不下,不可能。
因為餅就這麼大,能給所有人吃的就這麼多,你吃了別人就吃不到了。」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抬起一雙充滿煞氣的眸子:「皇帝唯一,臣子萬餘,地主五十萬,黎庶卻有八千萬之巨。朕若是將教育普及到八千萬黎庶之中,區區五十餘萬地主,能是八千萬黎庶對手?要是人人讀書,地主還能通過這套手段統治底層嗎?」
「不可能的。而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理學世家們,已經成型了。
他們控制了權力,想要進化為士族,想要重現昔年的光景。
那麼現在,朕就用梁儲的書,將其中齷齪掀開,讓更多底層讀書人,對他們失去幻想。
子曰: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也!
既然底層讀書人想要當官,出將入相,那麼是不是可以給他們一套行動綱領,引導他們走向?
儒何以強?因為他是一套行動綱領。
用他,你滿嘴仁義道德的吃人肉,也不會被人鄙視。
因為你身邊左右都這樣,當渾濁成為常態,清凈反而成為異類。」
朱厚照嗤笑起來,在王守仁眼中,只有癲狂。
「你看,你也是肉食者,你的眼光,短淺了。」朱厚照看他嘆息,一句話讓王守仁后槽牙咬緊。
對!他著相了!
「你直到現在還用儒家的思維思考問題。」朱厚照有點失望,但很快嘆了一聲,「或許是朕對你寄予了很多的希冀。先入為主了。」
王守仁抿唇不言。
朱厚照與他交流的時候,王守仁能清晰感覺到朱厚照真的對他寄予厚望。
但王守仁終究沒有辦法徹底脫離他的時代認知。
朱厚照現在,頓了一會兒后:「你提筆改改,把階級論的部分概念寫上去。」
「這……梁次輔的著作,弟子……」
「就說朕寫的。」朱厚照撇嘴說道,「朕的文筆不咋地,你代筆,回頭你要是不想要署名,就寫朕的名字。朕說過,解決完九邊,就開始處理文治。
新時代的大明,要有新時代的氣象。
熱愛華夏,以危害祖國為恥。
忠君愛國,以背叛國君為恥。
崇尚務實,以空談無知為恥。
辛勤勞動,以好逸惡勞為恥。
團結互助,以損人利己為恥。
誠實守信,以見利忘義為恥。
遵紀守法,以違法亂紀為恥。
艱苦奮鬥,以驕奢淫逸為恥。
此將成為新時代大明人的行動準則。儒的三綱五常,它都有。寫了兩千年的儒門,是時候開始從我開始變易了。
實幹興邦,空談誤國。
朕不管什麼亂七八糟的奇技淫巧,朕只要大明強!
就這樣吧,去忙吧。」
朱厚照擺了擺手,王守仁作揖沉默了片刻又壓彎腰:「臣謝陛下教誨。」
朱厚照不言,等王守仁離開,他才轉過身。
他知道,他和王守仁之間,終究還是出現了鴻溝。
這種隔閡,源於認知的不同。
他來自後世。
那個時代,剛剛經歷了華夏最低谷的時候。
華夏存在,在那群西人眼中,就是不對的。
為什麼?
很簡單。
因為華夏,是活的。
而羅馬,死了。
有人說,華夏沒有歷史。
是的,華夏只有輪迴。
輪迴的華夏,意味著永生不滅,但輪迴的華夏,不代表每一次都跟曾經長得一樣。
一根樹枝延伸出來的枝葉,都找不到一模一樣的兩片,何況文明呢?
唯物主義教會我們,務實求真。
唯心主義教會我們,所想即真。
二者對立統一,如太極兩面。
這是套體系,在宋代就確立了。
每每回望歷史,哪怕你再不爽宋代,但你不可否認他們完成了三教合流,太極圖說,實實在在奠定了後世華夏人的性格基底。
秦漢如舞勺少年,看誰不爽就揍一頓,反正我無敵,你隨意。
隋唐如弱冠青年,你可以罵我,但我會揍服你,因為成年了,我要成熟點,不上不下的年紀,一面意氣風發,一面又渴望被認可。
兩宋如而立中年,成家了,要穩定才能給家族安全感,承擔起應有的責任,於是畏首畏尾,不上不下。
明朝如耳順之年,開始成為說一不二的家長了,世界的變化開始超過認知,不願意接受,卻不得不接受,十分彆扭。
是不是很像一個人呢?
朱厚照想到這裡,重新落座,沉吟片刻寫了一篇白話小說:「《一個華夏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