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六隻崽)

看著關上的金屬門，回想小女孩的笑容，蘇詞眉頭微皺。

他扭過頭，望向渾渾噩噩往走廊盡頭走去的八號，最後還是抬腳跟在他身後，一起來到電梯口。

「警告，有異物遮擋，無法關閉——」

「警告，有異物遮擋，無法關閉——」

電梯門開開合合，控制端不斷發出警報聲。

八號視若無睹，在電梯門打開的時候走了進去，伸手按動四樓的數字，然後像木頭一樣站在電梯中央等待。

蘇詞來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小男孩看都不看他，直愣愣地看著前方，嘴裡喃喃說著：「回自己房間吃……回自己房間吃……」

一直很有精神的大尾巴，安安靜靜地垂在他的身後，尾巴尖拖在了地上。

蘇詞收回手，轉頭看向開開合合的電梯門，只見門的底部放了一根勺子，那勺子已經被電梯門撞擊得變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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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門終於合上，帶著兩人一起上行，不過眨眼間就到了五樓。

果然像八號剛剛說的那樣，走廊上，4586正急得原地打轉，電子眼上的圖案，都變成兩個蚊香圈了。

「蘇蘇！」看到蘇詞從電梯里出來，它終於停下來，暈乎乎地喊了他一聲。

這機器人大概是真的不太聰明，電梯故障了，也不知道走樓梯。

蘇詞點了下頭，而剛剛狠狠嘲笑過4586的八號，卻是徑直越過它，呆呆傻傻地往門上寫著「8」字的房間走去。

「滴——檢測到落單幼崽，立即開啟育崽所503號房間進行收容。」

當八號到達房間門前時，門上的屏幕自動亮起，隨即金屬門打開，等少年走進去之後，又自動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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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后，他往房間裡面一瞧，就看到八號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而他的晚餐已經被4586擺在了桌子中央。

他的眼神依然直愣愣的，但雙手卻很靈活，他抱住食盒的蓋子，打開來之後，便直接湊過去，張嘴在肉凍上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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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然無知無覺，咀嚼吞咽著口中的食物，慢慢地，安靜垂落在地上的尾巴，開始輕輕擺動起來。

在蘇詞的注視下，小少年那雙失去焦距的眼睛，逐漸恢復了靈動。

八號眨眨眼，一邊用手抓著食物往嘴裡塞，一邊茫然地打量周圍的環境，從狼吞虎咽，到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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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這不是他的房間嗎？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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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回到房間后，他不由看向房門，就見那個新來的飼養員，正站在門口打量他。

那雙漂亮的黑眸里，帶著幾分探究，像在圍觀什麼新奇事物一樣，發側別著的黑色夾子上，紅色的塑料小花特別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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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號瞪大了眼睛，然後下一瞬便行動起來。

他的動作很快，光影閃動間已經衝到了門前，只要再一秒鐘，他便能撲倒蘇詞衝出走廊。

然而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蘇詞微微往後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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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屬門無聲合上，而八號的腦門再次結結實實地撞到了門上，發出一道聽著就很疼的悶響。

在稍稍安靜下來之後——

「砰砰砰！砰砰砰！」

門裡面傳出了八號砸門的聲音，「放小爺出去！我要出去！你們快給我開門！」

伴隨著八號的大吼大叫，蘇詞還感應到了一股強烈的精神波動，傳遞著小少年憤怒和暴戾的情緒。

這些情緒匯聚在一起，無不在表達一個信息：等小爺出去，你們就死定了！

蘇詞輕挑了下眉，而這時，4586終於恢復了正常，飛到蘇詞身邊。

「太好了，八八回到房間里了。」

保姆機器人電子眼上的圖案，變成了笑眼的形狀。

蘇詞點了點頭，看著503號房間上的數字，腦海里卻閃過五號那張稚嫩可愛的小臉。

言靈？精神操控？

而在他思索的時候，隨著八號不斷砸門，房門上的電子屏再次亮起。

【滴——檢測到八號幼崽情緒激動，隨時可能進入狂暴狀態，將釋放JH05493號鎮定劑進行安撫，並記錄本次監控數據】

【鎮定劑釋放完畢，計時開始……】

【八號幼崽已從狂暴邊緣狀態解除，用時3分鐘54秒，鎮定劑效果良好】

蘇詞看著那一行行文字在電子屏上浮現，果然能感應到，那股暴烈的精神力波動在逐漸減弱，房間里砸門的動靜也變小了。

最後，八號徹底安靜了下來。

「看來八八已經冷靜了。」

4586的聲音響起，蘇詞扭頭看向它，只見保姆機器人伸出機械臂，在電子屏幕上點了點。

隨著它的操作，屏幕上顯示出了八號的大頭照。

黑灰發、綠眼睛，模樣比現在還要稚嫩許多，大概四五歲的小男孩，看著鏡頭露出一臉開朗燦爛的笑。

下面是他的檔案數據，顯示著他的身體各項數值，後面都用綠色字體寫著「正常」兩個字。

4586快速瀏覽了所有數據，最後說道：「蘇蘇，八八的身體數值已經穩定，沒有事啦。」

保姆機器人關閉了界面，對蘇詞說，「我們可以走了，我帶你去飼養員宿舍吧。」

說完后，它就往電梯的方向飛，然而蘇詞卻沒有跟過去。

他看著緊閉的503號房門，感應著那微弱的精神力波動，平靜的黑眸中，似多了幾分凌冽。

最後，他上前一步，站在金屬門前開始驗證信息。

【滴——身份驗證通過】

【見習飼養員蘇詞，你好，經檢測，八號幼崽雖情緒穩定，但房間中剛剛釋放了JHF05493號鎮定劑，非緊急情況不建議開啟】

「所以蘇蘇現在可以回宿舍休息啦。」

4586側著腦袋，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他看上去的確沒有受到影響的樣子，最後，它問出了一個有些人性化的問題。

只是心情不好。

4586看看他，又看看重新關上的房間，機械手無措地抓在胸前，最後它還是加快速度，飛在蘇詞身後進了電梯。

「三樓是飼養員宿舍區，一共有三個房間，現在育崽所只有蘇蘇一位飼養員，所以你可以選擇一個你喜歡的房間入住。」

當然，跟幼崽房間最大的不同，便是飼養員的房間開了窗。

飼養員的房間比幼崽們的要大，而且跟幼崽們的大單間不同，301號房被隔成了卧室、工作間、客廳的格局，還有一個開放式廚房、用餐區和獨立衛浴。

蘇詞沒有動，兩人一站一躺，就這麼對視著，良久之後，小孩的手指漸漸失去力氣，再次垂落在床邊。

「睡吧，明天再來看你。」

「沒有。」

口鼻吸入的原因，鎮定劑需要較長時間才能發揮作用。

4586領著蘇詞來到301號房間門前，停下來說道。

【請問是否緊急開啟育崽所503號房？】

只不過這個廚房，並沒有灶，而是擺著一台小型家用料理機。

等蘇詞接過後，它的機械手臂又咻地收了回去。

將八號臉上糊的肉凍抹掉，見小孩的情況已經穩定，蘇詞便起身準備離開，然而才邁出一步，他又頓住腳。

「不過，按照《飼養員工作手冊》第2章第3條規定，飼養員入職第一天，處於適應階段，可以不用寫成長記錄，從第二天開始才正式進入工作狀態。」

剛剛還一副暴戾瘋狂模樣的小孩，此刻像爛泥一樣癱倒在地上，四肢軟綿無力，身上的獸耳獸尾也消失不見了。

「鎮定劑是由基地研發，專門應對幼崽發狂的，因為效力強大無法直接注射，只能採用口鼻吸入，所以一般只在幼崽房間中應用。」

蘇詞看向合上之後就不動了的電梯門，問道，「接下來要做什麼？你剛剛是說……飼養員宿舍？」

八號毫無反抗之力地任由蘇詞動作，看上去奄奄一息，他的小臉煞白，額頭有些淤青發腫，應該是剛剛撞門留下的。

蘇詞嘴唇微抿，他蹲下來，彎腰將小孩抱起，將他放到床上，輕輕拉過被子蓋到他的胸口。

蘇詞聽著它的解釋，並沒有做出評價。

蘇詞皺眉，卻並未受到影響。

青年抓著窗帘的手指，慢慢收緊，有一股可怕的氣勢在他身上升起。

如果此刻的他擁有力量，肯定會毫不留情地對蘇詞出手。

保姆機器人似乎感受到了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察覺，它打量著蘇詞，萌萌的機械音問道：「蘇蘇，你受到鎮定劑影響了嗎？」

剛剛噴洒過鎮定劑的503號房間，並沒有亮燈，漆黑一片中，安靜無聲。

如果在育崽所其他地方使用，幼崽察覺不對后還可以迅速逃離，而溢散的鎮定劑卻會極大地影響到飼養員和行動處的抓捕行動。

所以鎮定劑雖然效果強，對身體的副作用不大，但卻有著很強的局限性。

看著小孩重新閉上眼睛，蘇詞彎腰拉起他無力的小手塞回到被子裡面，最後，瘦白的手掌落在八號的發頂，輕輕摸了摸。

一股十分濃烈刺鼻的味道，伴隨房門的啟動而飄了出來，應該就是鎮定劑的氣味。

「蘇蘇，你是不是生氣啦？」

蘇詞頷首，又聽到它說：「每天晚上結束工作之後，飼養員還需要給崽崽們寫成長記錄，這是一項非常重要的工作指標，蘇蘇要認真對待哦。」

4586見狀，連忙阻止：「蘇蘇，房間裡面還有鎮定劑殘留，按照規定，這個時候是不能進去的……」

「是的。」4586被成功轉移了話題，「按照崽崽食譜，二二、四四和七七晚上12點的時候，還要再進食一次。」

隨著天花板上的感應燈光亮起，在冷白的光照下，一道幼小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被強行「鎮定」下來的八號，癱軟在地板上，小小的身體倒在他的腳邊。

「也就是說，蘇蘇可以結束今天的工作啦。」

此時此刻的他，像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小孩，幼小、脆弱，需要保護。

蘇詞看著那輪血月，嘴唇抿成了一道直線。

他抬頭眺望。

自始至終，它都沒有進入房間。

蘇詞拉開窗帘，透過鑲嵌在牆體中無法打開的玻璃窗，可以看到育崽所後方的院子，也是光禿禿的金屬地板，至於天空……

他想起了在飛船上看到的大地，那一道道縱橫在土地之上的溝壑，以及瀰漫其間的紅色迷霧，構成一副空蕩、死寂的景象，他彷彿又聽到了大地的哀嚎聲。

「有葯嗎？」

4586解釋道。

顯然，他雖然是見習飼養員，但作為育崽所里除幼崽外，唯一的一個活人，他在育崽所中的許可權並不低，所以當他確認之後，緊閉的金屬門便緩緩開啟。

蘇詞走進301號房間，大致看了一下。

「但是今晚二二和四四不在，所以只需要準備七七那份，這項工作保姆機器人能夠獨立完成。」

【注意：本次啟動記錄將會發送給監察員，請謹慎選擇】

他眸光微動，看向八號。

蘇詞接過醫用噴霧，回想荀小羽的用法，對準小孩的額頭噴了噴，噴霧的效果不錯，剛噴完，看著就沒有那麼腫了。

蘇詞低頭看去，只見小孩的手不知什麼時候從被子里伸了出來，此刻正緊緊地抓住他的衣擺，指尖都捏得泛白了。

它站在門口望著他這邊，明明是個沒有表情的傀儡，看著卻期期艾艾的，有些忐忑不安的樣子。

說完之後，蘇詞就沒有再逗留，他徑直走出了房間，越過4586往電梯走去。

蘇詞回頭看向4586。

成長記錄又是什麼東西？聽著4586的話，蘇詞的腦袋上冒出一個問號。

然而不等它說完，蘇詞已經點擊了確認。

蘇詞往前走出一步。

黑髮青年筆直地站在電梯里，目視著前方，表情明明沒什麼變化，卻無端透出幾分冷意。

除此之外，便只有幾個杯子、金屬盤和一根同樣材質的勺子，那懸空鑲嵌在牆上的柜子里，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一輪血月高掛在天際，幽幽的紅色光芒傾灑大地，透出幾分詭譎陰森，看多了會讓人感覺心頭壓抑。

蘇詞看向它，「那鎮定劑是什麼東西？」

小孩的眼睛艱難地睜開一條縫隙，就這麼望著他，祖母綠的眼眸中閃動著一種難言的倔強，以及……深切的恨意。

聽到他的問題，4586連忙應了一聲，然後從它圓滾滾的身體里，掏出了一瓶醫用噴霧，接著機械手臂拉長，咻地一聲，將那瓶噴霧送到了蘇詞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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