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根據房地產經紀人提供的信息,瑞雅他們很快就找到了位於城市北面的無名湖泊。出乎她的意料,這兒並不偏僻也不難找,日光下的樹林和山丘充滿了自然之美,一條窄到有些看不清的石子路貫穿於林中湖邊,再仔細點還能看到電線和電話亭。假如忽視伯倫特副校長和經紀人的話,她會覺得這裡是一片不錯的度假區。
將租來的車停在一堵石牆后,他們繞過了小半邊的樹林,站在了那排據說是「鬧鬼」的房屋前。
這排房子都是三層高,外牆黑漆漆的,像是被火熏過了一般;門窗看上去還算完好,但上面的漆已經開始脫落,和屋內的石灰牆一樣。
「……它們看起來不像是能出現在房地產中心的房子,」那位被屏蔽了名字的布瑞切斯特學生說,捏著鼻子扇著手,驅趕著空氣中的灰塵和幾乎要垂到他們頭上的蜘蛛網。
瑞雅深有同感,原以為阿卡姆的公寓就是租房屆的地板,不料半年後的自己還能遇到地下室——眼前的這棟房子真的是太糟糕了,不僅是房子本身,還有隨處可見的、被主人或是上一位租戶遺棄的傢具,每一件都很適合拿去當柴火燒。
「怪不得價格會這樣便宜。」她小聲地說。
「汪汪!」乖小狗附和著,心想這地方可比祂統治的廷達羅斯差遠了。
犬吠在寂靜的湖區上空飄蕩著,凹陷下去的地形讓它久久地迴響在三人的耳邊,卻沒驚起飛鳥兔子一類的動物,靜得有些匪夷所思。
順著凹凸不平的石子路,瑞雅看了那片樹林幾眼,它們果然如副校長所說的那樣,長得又緊又密。別說是車子,稍微寬一點的人都難以從樹與樹之間的縫隙擠進去。無數濃密的樹冠堆在一起,從高空俯視的話應該會看到一片壯觀的綠海,從她的這個角度就多少有點恐怖了:即便是難得的晴天,樹林中也依舊黑漆漆的,半點光亮都無。
娒西斯哈朝它走了幾步,將瑞雅手裡的繩索拉得筆直。祂以普通小狗的形態對湖裡的土著叫了幾聲,也不管對方會不會被激怒——身為能和萬物歸一者對對碰的廷達羅斯之主,祂還沒怕過誰。
「這裡瞧著真令人不安吶……」隨行的第三位舊日支配者說,有那麼一點點的發自內心。最初看上的女信徒遲遲不肯念祂的名字,手裡的狗還隱約有點不對勁,選的落腳點更是「鄰居」的地盤,叫祂有些不好動手。
而且,對方似乎太「正常」了點,明明感覺到她看了不少禁忌的書籍,卻彷彿絲毫沒有被其中的知識影響,不禁令舊日疑惑。
莫非,這人是和祂人設相同、愛好相仿的「伏行之混沌」的化身?
伊戈羅納克猶豫起了看好的信徒人選,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將目光放到了長相平凡的斯蒂芬身上。
因為過去被千面之神愚弄過,所以祂琢磨了一點辨別對方人類化身的辦法。
眼前的這個,長得不好看也不醜,學得也不是物理化學更會徒手修下水管道,一看就不是奈亞拉托提普的風格。
雖說祂更喜歡「博覽群書」的人類,可眼下人類中的無信仰者越來越少,是時候放款條件了。
等今晚……夜深人靜,就去找這個名叫斯蒂芬的人類,誘惑他成為自己的「祭司」吧。
完全不知道一番縝密推理得出錯誤答案的伊戈羅納克,在頭腦風暴結束后,跟著同伴來到了第二棟房子前。
然而,你可能會賺但資本家永遠不會虧,接下來的幾棟和第一棟大同小異,區別無非就是裡面的傢具顏色,很難想象他們要在這樣的條件下度過數月。
低頭嗅了嗅廚房門口,娒西斯哈回到了瑞雅身邊,對曾經造訪過這裡的綠色幽靈遠遠地表示了嫌棄。
「不幸中的萬幸,水和電是通的,還都能用。」按了按燈又擰了擰水龍頭,斯蒂芬說:「附近再沒有其他的住所了,假如我們要在這裡長住,這排房子恐怕就是唯一的選擇。」
「其實也不算,」身為半個「當地人」的伊戈羅納克說,「那邊的山上還有家廢棄的醫院呢。」
「聽上去比這兒更嚇人……」瑞雅想起了自己唯一的一次看病經歷,再加上「廢棄」二字,腦中瞬間出現了一些恐怕的畫面。
「趁著時間還早,回城區買些生活必需品,今晚湊合一下,明天再看看能不能找人重新裝修。」斯蒂芬敲了敲樓梯,純木質的結構看上去並不牢固,輕輕幾下就猛烈顫抖了起來,就這樣踩著它們上去恐怕不太明智。
「還有它,徹底換個新的吧。」低調的有錢人說,「還好在離開學校前,父母給了我一筆錢。」
說起這個,瑞雅就想起了突然失去消息的碧翠絲,她一定是遇到麻煩了,來自家族的那種。
可能是同姓氏的伯倫特駁回了她的注意並告訴了她的父母,也可能是出了別的意外,總之要想辦法打聽一下。
「那個,關於伯倫特副校長的家族,你知道些什麼嗎?」還好這裡就三個人,即便不叫這位布瑞切斯特學生的名字也不怎麼奇怪。
「你是說帕德里克?那我可太知道了,整個布瑞切斯特有一半都是他們家族的財產呢。」伊戈羅納克說,「不過他們家有個女兒瘋瘋癲癲的,舉止和思維都很不正常,聽說幾年前送去了美國治病,不知道現在回來了沒有。」
祂和碧翠絲·帕德里克見過一面。
「吾乃扭曲與毀滅的化身,腐化和墮落的代言,吟誦吾的名字,吾便對你有求必應。」
「……SB滾。」
事情大約就是這樣。
雖然有錢,但斯蒂芬並不想當冤大頭。他挑中了左手起的第四棟和第五棟房子,一個用來做他們的研究,一個則是「住宿區」。趁著天還沒黑,他們將車上的儀器搬了下來,然後回到伯德街和中介人正式簽訂合同。
「你們是打算在那裡長住,對吧?」收下錢的中介人暗自舒了口氣,看向他們的眼神也褪去了熱切,變得有些神神叨叨:「即便是天黑的時候,你們也會住在那排房子里?」
「當然,我們會在湖邊待好幾個月。」因為見瑞雅對第三棟房子里的畫家感興趣,斯蒂芬說完又問:「和我們做鄰居的卡特萊爾……」
「卡特萊爾?什麼卡特萊爾!我只是個房產中介,不是偵探。」對方吹著鬍子說,「到點了,我要下班了。」
瑞雅已經在想能不能原地退掉那兩棟房子了,這個經紀人的反應委實奇怪了點,但又有些太刻意,像是生怕他們不知道湖邊的房子詭異似的。
拍了拍包,她心想要是正遇到英格蘭地域限定版的觸手怪……就把包里的多面體扔出去,用馬賽克打敗馬賽克。
「汪。」圓圓的狗狗眼盯著中介的背影看了看,娒西斯哈打算晚上去找對方玩玩,順便讓他永遠消失。
帶著新買的東西回到了湖邊,太陽的餘暉正在慢慢遠離這個夾在山丘間的湖區,翠綠的樹林變得陰沉起來,湖面也徹底墮落成了黑色,卻不會有看到黑星湖時的心曠神怡,反而像一塊石頭壓在人的心頭。
斯蒂芬到電話亭給布瑞切斯特大學去了通電話,告訴對方他們已經在湖邊安定了下來,目前為止一切順利,就是在開始研究前可能要先花點時間改造他們的住所。
掛了電話,他和不怎麼順眼的伊戈羅納克一起在房屋周圍做了些記號,打算照著圍圈籬笆,有條件的話還可以綁幾個電燈泡上去,這樣夜間會安全一點。
等到了明天,再去找幾個人把牆漆補一補,傢具什麼的也都換掉,差不多就能湊合過這幾個月了。
而且……說不定還不用幾個月呢。
將目光投向深色的湖泊,奈亞拉托提普想。
拋開不那麼賞心悅目的外觀來看,這些房子的內部結構都還不錯。一樓順著門廳走進去就是客餐廳,廚房裡的櫥櫃勉強在可用範圍內,一旁的爐子卻像是被誰不小心踢了一腳,慘兮兮地躺在地上。瑞雅順手把它扶了起來,隨即就後悔了自己的這個「好主意」,因為爐子對著地板的那面爬滿了苔蘚,又濕又噁心。
「房產中介給我們開的價格還是太高了,」她邊在龍頭下沖洗手指邊說,「真該壓著他來親自看看這些房子的德行。」
「往好處想,起碼這裡沒有魚腥味。」斯蒂芬說,提到了海邊的印斯茅斯。
「所以我們是分開住在一二三層,還是都在其中的某一層?」一聽他說起那座不詳的城市,瑞雅最先想起起的就是黑夜中的黑影,然後是被科考隊眾口鑠金成「精神病病人」的大美人魚,再便是死去的莉莎。
「據說那裡鬧鬼。」
房產中介的話忽然在耳邊響起,女孩覺得自己的眼皮好像突突地跳了兩下,彷彿在預兆著壞事的發生。
「還是住在一起吧,這兒瞧著怪陰森的……白天倒是還好。」第三者說,在逐漸低下去的氣溫里抱住了胳膊:「一樓太潮濕三樓太高不方便,我看我們就住在二樓好了。」
瑞雅想得和他一樣,斯蒂芬也沒什麼意見——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簡單地擦拭了一下床櫃桌椅,掀開床單,女孩慶幸下面的木板沒有腐爛發霉更沒有墊床墊,否則她今晚可能會睡不著。
收拾完了行李,她照舊把那塊不知道往哪兒丟的多面體拿出來,西西自從由此把它當成玩具球后就老是喜歡叼著它玩,這次也不例外,邊用爪子扒拉邊拿牙齒咬,最後更是成瑞雅不注意,一口咬住跑出了房門。
「你這隻壞小狗!」她連忙追了出去,住在對面的斯蒂芬聞聲開門,和她一起在門廳逮住了蹦蹦跳跳的娒西斯哈,但那塊多面體已經不見了。
瑞雅有些傻眼,揪過小狗的耳朵提溜過來,著急地問石頭藏哪兒了。
「汪汪!」藏到我家了,想要就和我回……看著伏行之混沌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深,祂想了想,聳拉著尾巴鑽到沙發底,不情不願地將東西交了出來。
沒關係,下次挑個奈亞拉托提普不在的時候丟。祂吐著舌頭想,又在地上打了個滾,露出肚皮給人類摸,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有些入戲太深。
謝過了大晚上幫自己抓狗的斯蒂芬,瑞雅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一進門就看到了窗外的湖泊。
安靜無風,漆黑如墨,過分深沉的顏色幾乎和威爾士的夜空融為一體,周圍的樹林卻在輕輕晃動著,像是有人在招手。
搖了搖頭,她馬上將這個念頭丟出了大腦,畢竟她拿的是感情向任務,還是不要總往劇情的方向想了。
而且都換了個地兒了,自己那走哪兒哪兒出事的運氣……也該好轉一點了吧?
收回視線,又檢查了一下門窗上的鎖,勞累奔波了一天的她很快就進入了睡眠。
綠色的夢找上了她。
藻類和蕨類纏住了她的手腳,拉著她沉下老舊的木架床,墜過二樓與一樓,一直墮向深不可測的地底。
只可惜,在她的眼裡,地底只會有眾生平等的小方塊。
距離最後一次夢到那個綠頭髮的小美人已經過了很久,瑞雅也沒再做過這樣真實又冰冷的夢。要不是腳下這些蠕動的水草,她幾乎都要忘了自己之前的那個翡翠之夢。
天空在湖水之外,頭髮和衣服一起緩緩地往上飄著,儘管感受不到水流,但毫無疑問,她目前是在「水底」。
那便不得不令她想到……被森林包圍的無名之湖了。
一股從背後而來的推力催促著她趕緊往前走,水草在摸不著的水中舒展著身體,看似柔軟美麗,貼著皮膚擦過的時候卻令她感受到了刀割般的疼痛。
咧著嘴吸了吸氣,先不論在那邊等著她的會是誰,起碼肯定沒有小美人溫柔。
東西都是對比出來的,接二連三的疼痛傳來,現實中的她在床上疼得抽搐,夢裡的她則是開始懷念起了之前的「故人」,暗暗祈禱著自己能趕緊醒來。
然後將多面體扔進湖底,打爆這傢伙的狗頭。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綠色終於到了盡頭——她回來了,回到了湖邊的陸地上,周圍卻沒有那排破敗的房屋。那條窄窄的鵝卵石小路被她踩在腳下,向後是刀子似的水草海洋,向前則是未知的黑暗。想了想,她摸了摸還有些疼的手背,決定往前走。
大不了,就當見識一下馬賽克的多樣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