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這場註定將載入大不列顛群島史冊的地震發生於凌晨,黑暗籠罩了每一個人的雙眼,睡夢遮住了他們的耳朵,當災難降臨之時,整個布瑞切斯特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但好在,因為那根意外得到的金屬尖刺,伯倫特連續幾個夜晚都待在實驗室,等待著這群物理學醫學化學乃至生物學教授的最新研究成果。
關於「它」的來歷,要將時間回溯到好幾個月前——卡特萊特,在威爾士地區小有名字的畫家托馬斯·卡特萊爾為了尋找靈感,租住在了湖邊的房屋中,隨即便遇到了「祂」,那個曾經以為只是流傳在傳說里的,渾身布滿尖刺的湖中棲物。
他的運氣很好,可能是上帝不忍心讓一位未來的藝術家就此墜入地獄,不僅讓他活了下來,還得到了恐怖的一角,即躺在工作台上的金屬物體,雖然教授們說那應當是生物學上的東西,「它」是有生命的。
大多數人都不肯相信卡特萊爾畫家的驚悚故事,伯德街的商人也拒絕承認說過「怪物」「可怕」之類的話。卡特萊爾對此出離憤怒,一些可怕的情緒佔據了他的大腦,令他在留下那幅名作后便不知所蹤,和他一起經歷了那場冒險的朋友更是離開了英格蘭,乘船去往了大洋彼岸的蠻荒之地。
但伯倫特沒有忘記他們的故事,他端詳著這根彷彿來自外星文明的尖刺,透過它看到了一些迷人的幻覺,促使著他想辦法挖掘出幻想背後的真相,哪怕那真相會帶來毀滅和死亡。
著迷地望著燈光下的金屬物品,他的靈魂穿越了浩瀚的宇宙,來到了一座純黑的城市前,縈繞其起舞的綠色幽靈一齊望向了他,沒有眼珠的眼窩躥著兩簇火焰般的青綠,讓人看著毛骨悚然。
統治它們的主人就棲身在眼前的這團黑暗裡,倦怠的,懶散的橫卧著,長在觸鬚上的眼睛垂在身體兩側,並未抬起看他,像是對他這個不夠虔誠的人類不感興趣。
無法言語也無法邁動雙腿,許久,伯倫特才在幾位教授的呼喚下恢復了部分神志,那根散發著奇異光澤的長刺卻又變得迷人了幾分,低聲呼喚著他上前。
「怎麼樣,有新發現嗎?」他說,嗓音乾澀,心不在焉,大拇指不住地搓揉著食指的側腹。
教授們張嘴說了幾句什麼,聲音像沙漠上空的風,乾燥粗糲,他完全沒聽進去,只顧盯著聖杯般的細長尖刺。
恍惚中,有個聲音告訴他,他應當把它吞下去,就像吞掉一口甜美的小蛋糕。
當它滑過食道刺穿胸腔,他就能成為祂的僕從,獲得永恆的生命。
這是他的畢生所求——試問誰會不想永生不死,凌駕於死亡之上。
伸出手的時候,有人攔在了他的面前。但在布瑞切斯特大學,沒有人可以阻撓他……他終於觸碰到了它,金屬的表面冰冷得死氣沉沉,一股戰慄由指間傳遍了他的全身,直到一陣強烈的、宛如地動山搖般的震動將他掀倒在地。
「地震!」
實驗室中的教授一起驚叫了起來,伯倫特被助手扶起,身邊的人躥來躥去,不是搶救珍貴的試驗資料就是試圖扛走那些笨重的儀器。不到半分鐘,所有的人都扯了出去,城堡的石牆爬上了好幾條裂縫,最深的那道一直蔓延到了堅固的花崗岩地面,遙遙指向了北方,像是某種啟示。
布瑞切斯特鮮少發生地震,他們腳下的島嶼遠離大陸板塊的交界處,困擾最多的自然災害來自包圍著他們的美麗大海,偶爾還會有颱風。
一個研究自然方向的教授嘟囔著不科學,學生們也為剛才的震動感到恐慌,紛紛在胸口划著十字。
短暫的晃動后,大地歸於了平靜。剛才的一切就像一朵小煙花,啪地一下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伯倫特身旁的教授在舒氣,做為
副校長,他站出來安撫了一下師生們的情緒,依舊心不在焉,他覺得這是那個黑影給的提示,或許他應該往北方去……但是北方,很多布瑞切斯特人都知道那裡有什麼,儘管幾乎沒人真正地目擊到「它」。
回到實驗室又是一陣騷動,這次不是來自他們的腳下,而是那根來之不易的金屬尖刺不見了,在全校最為嚴密的安保措施之下。
憑空失蹤,彷彿一團扎破氣球后噴出的空氣。
下令派人全面搜尋同時暫時封閉學校,郊區傳來了不好的消息:帕德里克莊園里的女僕說碧翠絲不見了。
好消息不會同時出現,但壞消息總是扎堆。
那個脾氣古怪,打算一生不嫁推拒了無數場聯姻的大小姐,擁有著父母留下的巨額遺產,運氣好到有時候伯倫特都會嫉妒,卻總之追逐著虛幻之影。
在英格蘭的貴族圈裡,她是樂意被提及又不願意詳說的存在,和他們家族的外祖母一樣。如果可以,伯倫特不想在她的身上浪費時間,可熱衷作死的帕德里克家族人丁凋零,目前在世的除了他就是她,很難不令他對這個小姑娘多操心。
「去哪兒了?」
女僕支支吾吾,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碧翠絲擁有著過人的運動天賦,在潛行開鎖等方面無師自通,總是能在僕人們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小姐開走了那輛漂亮的轎車。」為了彌補過失,她努力回憶后道:「應該只是去附近轉轉……」
銀靈的外觀很惹眼,不愁發現不了它的蹤跡。
伯倫特暫時鬆了氣,說自己會親自去找,目光卻仍是忍不住投向北方。
那裡的湖邊……有他故意安排過去的三個人,和一條狗,為了拿到更多的樣本。
這個計劃從看到那根尖刺的第一眼就誕生了,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湖中棲物」的傳說足以令許多人對那兒望而卻步,卡特萊爾和他的朋友又大肆宣傳了一番,甚至還驚動了警察。
現在,就連伯德街的房產經紀人都不太願意談到那兒了。
派去尋找碧翠絲的人很快帶回了消息,有人看到車頭扁平身形卻修長的轎車開往了北邊的郊區,似乎是要去湖邊。伯倫特微笑著聽完,心中情緒複雜,既有侄女不聽話的惱怒,又為找到一個無可挑剔的理由去那裡的竊喜。
安排助手繼續盯著學校,他帶著好幾輛車的僕人趕往了城鎮的北方。
那場轉瞬即逝的震動給布瑞切斯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迹,一些殘存了幾個世紀的木質房屋轟然倒塌,徹底留在了舊日的陰影中;一處鬆軟的土地猛然塌陷,露出了藏在工業文明下的遠古廢墟,一群人神情緊張地圍在那裡,服裝整齊劃一,像是某個教團的成員,大約是和涉世未深的學生一樣,將這場百年不遇的地震當成了天啟。
由帕德里克家族出資修建的馬路無聲地往城外蔓延,穿過石橋后卻出了點意外,郊區的路面被地震中的最大受害者攔截,無數高大的樹木倒在他們的面前,阻礙了車輛的前進。
最後,伯倫特不得不命人去莊園牽了匹馬來,命中注定般地,獨自來到了湖邊。
這兒的慘烈出乎他的意料,睡在半木結構房屋裡的人顯然對災難的到來毫無察覺,竟然生生被壓成了肉餅,連一個完整的人形都看不出來。出身上流社會的副校長為空氣中的腥味皺眉,隨即又為這裡的安靜感到疑惑。
地上留著兩道車轍印和一些凌亂的腳印,他叫了幾聲碧翠絲還是那個斯……斯蒂芬的名字,身下的馬匹繞著一個點轉圈,尾巴不斷地甩來甩去,透出幾分焦躁和不安。
心神不定地轉了幾圈,伯倫特沒能找到什麼線索,橫木搭建的三角結構里有幾片衣角,其中一個縫製著布瑞切斯特大學的校徽,那個考古系還是地理系的學生
大約死在了這裡,並且很有可能就是這攤血跡的主人。
如果在往常,他此時會毫不猶豫地回城找來救援隊,但現在,他的心思都在湖中的怪物上。
看了看天空,陰沉的顏色讓他感到猶豫——根據卡特萊爾的說法,尖刺的主人會在隨著夜幕的降臨從湖底獻身,這種和人類相去甚遠的生物真的能如他所願賜予他永生嗎?他有些懷疑,卻還是抵擋不住那磅礴的誘惑,催促著帕德里克家族飼養的棗紅駿馬往湖邊而去。
黑星從地平線下升起,克蘇魯的呼喚伴隨著潮水而來,他沒能再回到人們的視線,像布瑞切斯特的許多居民那樣,消失得毫無徵兆。
只不過這一次,地區的警局無法再用意外敷衍,因為他的姓氏價值千金,而家族的另一位繼承者同樣下落不明,不知去了哪裡。
而在警察們忙著尋找伯倫特和碧翠絲的下落時,瑞雅已經帶著後者回到了城中,根據多面體上浮現出的指示,找到了一棟磚紅色的房屋前。
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四百年前的都鐸王朝,外觀和內部經歷了數次改造,最後呈現了一種奇妙的混搭風格。檐口深灰,原本簡單單一的尖拱裝飾換成了更為奢侈的浮雕,門窗和整個房屋的形狀也不對稱,但如果從遠處看的話會覺得它像一座略微變了些形的金字塔,那些浮雕的圖案也以埃及的傑德柱、卡和荷魯斯之眼為主,其主人大約是中東的移民。
站在四心拱門前遲疑了一會兒,原本緊閉的門忽然自己打開,無數的玫瑰映入眼帘,紅色的地毯從門口一直延伸到圓環十字架前,兩側是教堂款式的彌撒椅,每一張的上面都放了不同的東西,像是代表身份的記號。
「歡迎。」蝙蝠的聲音從多面體中傳來,突兀得讓瑞雅差點將它丟出去。認命般地走到了屋內,她聽見沉重的實木大門在身後合上,看不見的力量吹滅了那些擺出各種複雜形狀的蠟燭,窗帘也在此時輕飄飄地垂下,她的眼前頓時陷入了黑暗。
哼,見不了光的老鼠,她暗自腹誹道,身上的手電筒被一隻手輕輕抽走,幾聲脆響后結束了機生,看來「他」的確很害怕光。
「對我們未來的居所還滿意么?」那隻手挽上了她,皮膚不再粗糙,而是變得光滑細膩,骨節充滿了力量,不容她掙脫。
「如果它不會突然變成一團廢墟的話,還不錯。」瑞雅對上一次睡棺材板的經歷耿耿於懷,說話時甚至覺得腰都一起痛了起來——以那個生活水平,恐怕她會在刷完任務前先一步去世。
蝙蝠笑了笑,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有些滲人,尤其是她的背上還背了個……死人。
「什麼時候復活碧翠絲?」不想廢話,女孩直截了當地問。
「今晚就可以。」後背一輕,被清理掉血跡的碧翠絲瞬間就躺到了十字架前的平台上,雙手交疊在胸前,彷彿只是睡著了。
「——不過,」蝙蝠將她的手牽起至頭頂,看樣子似乎是想和她跳個簡單的舞,瑞雅忍了忍照做了,不情不願地轉了個圈,問:「不過什麼?」
「等她復活后,你不會像上次一樣逃走吧?」他那從腰側長出來的「手」摟住了她的身體,像幾條堅不可摧的鐵索般捆住了她,力道大到她有些呼吸不上來。
「……」想了想,瑞雅覺得對方的語氣十分篤定,估摸著解釋和保證都沒什麼用,於是再次直白地問:「那你想怎麼樣。」
高大的身影全然罩住了她,一雙鋼藍色的、像海一般迷人又像雪一般冰冷的眼睛取代了額間的三瓣火焰,用滿含著慾望的目光看著她,慢慢地撫過她鮮紅誘人的嘴唇和修長脆弱的脖頸,然後低下頭,俯在她的耳邊輕聲私語:
「在舉行復活儀式之前,我們先有個孩子吧,瑞雅。」
他會成為我們之間的聯繫,無論發生什
么,無論你去了哪裡,我們都永遠……不會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