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第 158 章
苗婉和喬瑞臣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子時。
往常合該是萬籟俱寂之時,不過這會兒已經是初一,喬家所在的地方正是皇城外權貴們居住的地方。
咕嚕嚕的馬車聲不斷,還有門房出來相應的聲音和各家門前一盞盞紅燈籠,深夜也不算安靜。
下來馬車后,苗婉看著紅燈籠,鼻尖一酸,眼淚就掉下來了,情緒洶湧得她自己都有點措手不及。
「相公,我想淘淘,想東東和寧寧,想爹娘他們了。」在喬瑞臣看過來的時候,苗婉啞著嗓音道。
喬瑞臣手握得越緊,她心裡越不好受。
她可憐巴巴抬頭看著喬瑞臣,「自打東東和寧寧出生后,我還沒怎麼陪過他們,你說,他們還記得自己還有個貌美如花,能賺能敗家的娘親嗎?」
算著時候差不多迎出來的阮衾夫婦和阮嘉笙夫婦:「……」
喬瑞臣知道媳婦心裡不好受,他也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哪怕回到西北后,戰事起,他也沒時間陪伴妻、子、父母。
他明白那種愧疚,也清楚苗婉本來沒必要做這些,她是把西北當成了真正的家。
守著阮家人,他不好說太多,只低低安慰,「等他們長大了,會以有你這樣的母親為榮的。」
苗婉沒說話,擦擦眼淚沖著迎出來的舅舅和舅母露出個笑來,大過年的哭哭啼啼不成樣子。
可相比對這呼吸都需要算計的京城,她確實更喜歡西北,那裡才是她的根。
阮衾娘子李氏上前拉著苗婉的手,「餓不餓?我叫人燉了雞湯,下碗麵條很快,菜都是現成的,這會兒做也來得及。」
苗婉跟著大家往裡走,小聲在舅母面前念叨,「那肯定是餓的,這一晚上我和相公就一人吃了一小塊壓縮餅乾,茶都不敢喝一口,生怕中了旁人的算計。
也不知道陛下和娘娘到底是怎麼能在宮裡住下去的,怪不得宮裡人都窈窕,我猜是餓得。」
李氏哭笑不得,卻也沒反駁。
她入宮為聖人作證時也經歷過那種忐忑和小心翼翼,要不怎麼說一入宮門深似海呢,能住進去的人確實都不是善茬。
苗婉就在門口情緒失控了下,過年她不會叫大家都跟著不開心,沒多會兒就嘰嘰喳喳開了。
在飯廳內,一家子都帶著笑,聽著苗婉用略微沙啞的小嗓音吐槽宮裡那些事兒。
與此同時,最不是善茬的那對夫婦,這會兒還發著狠,到底是在大年初一見了血。
離太極殿和甘露殿很遠,幾乎要呈對角的崇德殿內,聖人和齊望舒都面無表情坐在軟塌上,也一人端著一盤子點心吃。
門外是被堵住了嘴都擋不住的含糊慘叫,門內幾個人全都跟爛泥一樣攤在地上,絲毫沒有影響二人的食慾。
等吃的差不多,聖人放下碟子,居高臨下睨著其中還算能跪得住的一個內侍,「朕不問誰指使你們的,朕只想知道,你們都做了什麼,還要做什麼。」
那內侍垂著頭跟死了一樣,一聲不吭。
齊望舒擦了擦唇角起身,從自己的宮婢手中接過一把利刃,走上前,毫不猶豫扎進了他被壓在地上的手背,不出意料得到了一聲慘叫。
「讓本宮猜猜,給本宮下毒,還給喬家人下毒,賢妃允了你什麼?
你是沒了根的人,無外乎就是許你過繼子嗣或者家人的前程,其他的你是享不到了,若是你不肯說,本宮就隨便猜猜。」
齊望舒面上多了一抹輕描淡寫的笑,眸底冷漠如冰,「猜錯了你也多擔待,寧可誤殺不可錯過的道理,想必不用本宮與你多說,是吧?」
她像是不指望這人開口的模樣,起身對著孫成吩咐,「去查,但凡跟他有一點關
系的,全都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那內侍猛地抬起頭,眼睛里被逼得幾乎淌血,聲音嘶啞,「貴妃娘娘如此濫殺無辜,心狠手辣,就不怕遭報應嗎?」
齊望舒冷笑出聲,「往大義里說,你們想要毒害貴妃和喬家,影響西北大局,不知道會有多少百姓為此承擔血債,你都不怕遭報應,本宮怕什麼?
往小了說,本宮敢對天立誓,殺的每一個人,本宮都能能承擔得起後果,你能嗎?」
那內侍瞳孔劇烈掙扎了片刻,說不出話來。
齊望舒輕嗤,「孬種,你們只是棋子,也配質問本宮?就算是你們的主子,為了一己之利,置天下和百姓於不顧,也沒這個資格。
老人說故土難離,連家國都可以拋棄,有一個算一個,他們帶著你們這些鬣狗,將來投胎連畜生道都混不上,還敢在這兒跟本宮談報應?」
說完這些話,她瞪了孫成一眼,「還等什麼?立刻,馬上去!若有漏網之魚,你提頭來見。」
孫成趕忙應諾下來,扭身就要往外走。
那內侍眼神中閃過恐懼和掙扎,在孫成踏出門之前,大吼出聲,「不要!不要!我說,我說……」
有一個說的,其他受了酷刑的人也堅持不住了,好幾個人都嗚嗚著願意交代。
等人都出去后,聖人起身給齊望舒擦手,輕嘆了口氣,「朕都說了,往後萬事有朕,你不必再跟以前一樣……」為朕做刀,干這些死後會背負孽債的事情。
齊望舒捧住聖人的臉親了他一下,打斷他的話,「我願意的,我知道陛下今日心情不好,陛下只所願,也是妾之所願,誰來動手又有什麼可計較的,您還要跟我生分了不成?」
聖人定定看著齊望舒。
血碑書引起的心痛和愧疚,宮裡宮外各種算計引起的厭煩與焦慮,還有因江山社稷不穩定引起的沉重壓力,這一刻,都在齊望舒的眼神中消弭許多。
他的舒兒,許是沒有其他女子那般溫順,懂事,她漂亮得幾乎算得上囂張,但她卻是最懂他的人。
聖人攬著齊望舒往外走,聲音不大不小,「朕只是心疼你,待得西北安定下來,朕想立你為後,往後朕來伺候皇後娘娘可好?」
齊望舒這會兒聲音沒了冷厲,又恢復了往常的妖嬈,「那還要看某人表現,他伺候人的本事呀,真的不怎麼樣。」
「那朕讓他多跟喬子承學學。」
「也行,不要求他交束脩,只盼著將來他別欺負喬家人才好。」
「瞧貴妃娘娘說的,你不也是喬家人,誰敢欺負你……」
兩個人的聲音在夜色中越來越遠,獨剩朱紅的羊角宮燈,仍然晃晃悠悠,遮住了大年初一不該見到的血色。
大年初二,是該走娘家的日子。
但在喬家,喬蕊還不到嫁人的年紀,在西北看孩子呢。
至於阮家人,李氏已經沒了娘家,阮嘉笙的媳婦白氏娘家倒是尚在,不過是在江南道,也回不去。
索性就還是閉門謝客,家裡人一起熱鬧一番就成。
本來阮衾和李氏是這麼想的,誰知道待得天亮后,就聽到外頭動靜不小,像是有人折騰著要出門。
過年阮嘉笙這個讀書人也不會出去訪友,阮衾夫婦不做買賣的時候也不愛出門,要出門自然只會是苗婉。
若喬瑞臣出門,也不會這麼大動靜。
苗婉初二出門能去哪兒?
阮衾和李氏對視一眼,想起被苗婉要過去的嫁妝單子,顧不得吃早飯,都趕緊出去找苗婉。
「阿婉,你要去景陽伯府?」
苗婉今日換了身裝扮,是西北常見的胡服大半,大斜襟的束身長袍,褚色為底,黑色穿插,腳上蹬著一雙尖頭鹿
皮靴,底子是三公分的杜仲膠。
這身裝扮讓她整個人顯得利落又高挑,連手腕上都帶著銅製的束腕,手上還帶著一二三四……八個戒指,除了大拇指空著,其他手指都用上了。
戒指的樣式也很奇怪,戒面像是個小饅頭一樣大,小饅頭上還有個小尖尖,一攥拳……嘶。
阮衾忍不住深吸了口氣,趕緊勸,「大過年的,甭管你多有道理,打上門去少不得就要沒理,若是被人搞到京城府尹那裡,連聖人都不好護著你啊。」
苗婉笑得燦爛,「誰說我要打上門去了,這些戒指不是為了打人的。」
李氏不信,「那是為了什麼?」
苗婉笑眯眯扭開戒指,露出裡面的東西來,「只是看起來唬人的,省得他們有事兒沒事兒就上前扇巴掌,讓他們以為這東西跟護甲套似的,也不會想到裡面還能藏東西。」
阮衾看著那黑乎乎的丸子,臉色更驚悚,「你要毒死苗家人?」
「我又不傻,舅舅放心,我什麼都不打算對他們做,您放一百個心就是。」苗婉輕描淡寫繼續叫人往車上裝東西,一箱子一箱子往馬車上抬,「最多就是讓老天爺給他們點教訓。」
阮衾夫婦:「……」不是,老天爺你都能支使了???
可是苗婉明顯不打算跟他們多說,景陽伯府倒是沒再上門來噁心她。
可苗婉一直派人盯著景陽伯府呢,王氏將她那個老子娘和堂哥找過去,讓他們花錢找人散播謠言。
謠言說她苗婉是被惡鬼上身了,用了什麼五鬼運財術才能賺錢,其實賺得都是其他人家的財運,說不準還有大岳國運。
王氏這是想用眾口鑠金的法子,讓人一把火燒了她,或者喬家呢。
對方既然敢拿神鬼來說事兒,她若是不回敬一二,實在是對不起那對渣。
苗婉忘了是哪本小說里看過,最開始火·葯的運用,其實有人用來炸了別人家裡,宣揚為天譴呢。
她手裡是沒有火·葯,但是她有火銃啊,用好了,這『天譴』保管不比火·葯差。
準備好了東西,苗婉和喬瑞臣也吃完了早飯,夫妻倆就準備回娘家(找茬)了。
阮衾還是想不明白,「你這上門,作甚還要帶那麼多禮呢?」
他覺得自己就顧慮夠多的了,才叫景陽伯府現在還能蹦躂,誰想到這外甥女比他顧慮的還多?上門找茬都要帶著禮品登門?
李氏拉了他一把,「你管那麼多作甚,阿婉還能吃虧不成?」
她剛才問了車夫,都是昨晚上幾個崑崙奴特地從亂葬崗搬回來的亂石放在箱子里,這東西做禮,送去景陽伯府正合適。
苗婉覺得自己也沒啥壞心思,她只不過是對景陽伯府的一群渣,表達了自己對他們最美好的祝願和誠意罷了。
那剔紅菱花鑲銀角的木頭箱子也值不少錢呢,拆了湊吧湊吧還能做棺材用,一點不掉份兒。
喬瑞臣聽了媳婦的話,還一本正經點頭,「便宜他們了,早知道我昨日就叫人找些鐵皮角的槐木箱子回來。」
槐木裝鬼,更合適。
苗婉捏捏他鼻尖,她從不吝嗇誇獎喬白勞的識趣兒,「相公你肚子里的壞水兒越來越隨我了,咱們這是不是就叫婦唱夫隨?」
喬瑞臣:「……」你高興就好。
可惜的是,苗婉沒能高興太久,她與該匯合的人匯合后,規規矩矩誠誠懇懇送上門,來景陽伯府盡孝。
問題是,車夫敲門半天,景陽伯府就是不開門。
門房只有一句話,「我們家今天沒有外嫁的娘子歸門,別說什麼阿貓阿狗都上門來打秋風,趕緊滾。」
苗婉氣笑了,「怎麼著,沒兩天功夫,又開了回祠堂把我逐出族譜了?苗家
的祠堂倒是也夠隨便的。」
門房不吭聲,門口想著給苗婉下馬威的嬤嬤忍不住了,揚聲怒罵,「咱們苗家就沒有那狼心狗肺狀告親父的賤種,還想著登上苗家的族譜?我呸!我一個做下人的都知道,這種不孝的玩意兒,當初生下來就該放在尿桶里掐死。」
喬瑞臣聽得臉色發冷,上前一步就想去踹門。
苗婉拉住他,並不在意這嬤嬤的話,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不是說王氏娘家那老太太更能噴糞嗎?
她跟能噴糞的計較什麼,聽進心裡她生氣對方就得意,對乳腺還不好,那她多虧啊。
所以她笑眯眯沖著阿墩揮揮手,「娘家可以不認我,但這孝道嘛,還是不能不盡,一碼歸一碼,這會兒盡了孝,回頭奏請陛下請羽林衛上門幫我要嫁妝的時候,才不會虧心啊。」
這時候周圍早湊了許多看熱鬧的人,不過看熱鬧的瞧著周圍烏泱泱的人,都沒敢開口議論,只看著阿墩將馬車上十幾個體面箱子抬下馬車,還抬下了兩個梯子來。
而後崑崙奴帶著人利落爬上牆,將一口口箱子扔進了景陽伯府,守在門口倒座房旁邊的下人差點被砸個正著,驚呼聲不斷。
「這是什麼?」
「都是石頭!這就是那賤種的孝心?」
「都給我扔出去。」
阿墩嘿嘿笑著揚聲道:「這可都是亂葬崗精心挑選來的好石頭,最適合堆墳頭了,提前送給伯府的長輩們,早晚能用得上,我們夫人說,這點孝心,長輩們可千萬別太感動。」
他第一句話說完,裡面就傳來了婢子的尖叫聲。
亂葬崗的石頭,不知道帶著多少陰森晦氣,大過年的沾了這個,一年都好不了了。
那嬤嬤也拿了一塊,想要砸出去來著,這會慌忙扔了石頭,氣急敗壞叫人開了門。
「來人吶——」她想叫府里的家丁將苗婉一行人抓住。
誰知門剛打開,裡頭的人就被人踹開了,身著銅甲的羽林衛握著刀往裡走,十幾個崑崙奴排成兩排,護著喬瑞臣和苗婉緩步下了馬車。
苗婉踩在被推倒的嬤嬤身上,笑得特別燦爛,「誰告訴你們,我是下回才請羽林衛來啊?年前你們滿府都不都還急著投胎?我這個被逐出宗族的外嫁女,最後盡一次孝心,怎麼也得滿足你們。」
這會兒太陽已經升得老高,陽光映得苗婉臉上的笑熱情極了,卻叫那嬤嬤渾身打了個顫,從心底迸發出一股子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