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兩人合力將山羊降服在地,用纖草搓成的繩子縛實四肢,捆得結結實實,又綁在一根粗木中間,旋肩扛兩端,歡天喜地的往回趕。
路過密林外,李長風又停足卸下肩上的山羊,鑽身入林,片刻后提回一大串色澤橙黃,顆粒飽滿的枇杷果。
回到山澗時,已是烈日偏西。
女子靜坐在一塊畔水圓石上,挽起半截褲子,露出一雙白皙細膩,膚如凝脂的小腿,輕輕撩弄著水面,水花漣漪間,如似兩根出水白蓮。
面上卻又不知何時戴回遮巾,恢復神秘氣質的僅露出一雙黛眉鳳眼,正輕側螓首,注視著兩人由遠及近的歸來。
扛在前端的魏啟歌剛想伐功矜能,吹噓一番,忽省起昨夜剛自詡的行家大話,此刻實不宜賣弄自誇,遂斂起興奮,面色如常道:「由於苦無趁手的傢伙,才致女俠等候多時,還望恕罪。」
女子黛眉輕蹙,似嗔非嗔的瞥了他一眼,又瞧向滿身撕裂泥痕、衣襤破褸的李長風,最後定目在被捆住嘴巴的山羊,沒好氣道:「讓你們去尋些吃的,可沒叫你們捉只活的,即浪費又耽誤時間,告訴我該怎麼吃?」
兩人扔下山羊,走向潭水邊,李長風嘿嘿笑道:「只因不知女俠口味適宜,這才擅自做主捉了只回來,若是不喜,也有枇杷備替,有我倆稱職的保鏢兼廚子尚否滿意。」
女子移離水邊,赤足往躺地掙扎不休的山羊旁,盈挺俏立,淡淡道:「既是廚子,那告訴我你們準備如何處置它呢。」
洗清手臉的魏啟歌終遏抑不住心中的得意,驕衿道:「嘿,當然是烤全羊,不過在此之前能否借寶劍一用,好刨腹除發,處理妥善後方可架柴生火。」
女子斷然拒絕道:「不行,休想用我的劍,姑奶奶的這柄劍可是斬過人的。」
二人聽得心頭悸慄,魏啟歌強裝鎮定,訕訕笑道:「如此我們也不強人所難了,但除了貴劍之外還否有其他如短刀匕首之類的,最好是未粘過鮮血。」
女子譏笑道:「怎地害怕人血?不過姑奶奶只隨身攜帶了這把劍,你倆小鬼還是打消了從我這借刀的念頭吧。」
最好面子的魏啟歌怎會承認害怕用染過血腥的刀具,更不屈女子小覷他們的姿態,遂嚷道:「你瞧我們像是害怕的樣兒嗎,倒是你鄙吝不濟還多由頭。」
女子倏地狠狠剜了他一眼,冷笑道:「再貧嘴賤舌,我就連你們同羊一併宰了。」
李長風大吃一驚道:「女俠息怒,這小子是癲癇又犯了,勿要一般見識。」
女子冷哼一聲,轉頭看向山羊,半響漠然道:「把它放了。」
兩人失聲道:「甚麼!」
女子淡淡道:「這麼大隻要讓你們處理到什麼時候,我可沒閑情等待。」
兩人哪肯輕易捨棄,這隻山羊尚是他倆打娘胎以來親手捕獲過最大且唯一的一隻。
聞言均搖頭擺手予示拒絕。
女子漫不經心的瞅向他們,若無其事道:「不放也行,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這段山林最多豺狼虎豹,若不能在天黑前走過這截峽谷,你們就是爬樹鑽穴也休想逃出這群野獸的血口。」
二人聽得內心一顫,雖不知女子是在虛言恫嚇還是所言非虛,但仍效果顯著得令他們心生猶豫,難以抉擇。
李長風猶含不舍的惋惜道:「放了豈不可惜了,要不我倆扛著它。」
女子一副氣極而笑的口吻道:「想憑你倆扛著山羊穿過這段兇險的峽谷還不被豺狼盯上,
真是痴人說夢,也別妄想我會放慢腳速等你們。」
兩人立心沉直落,怏怏不樂,女子道:「放不放就看你們了,我走了。」
說罷繞過兩人,徑直去了。
李長風與魏啟歌相視一眼,不知所措間想起群狼的兇險,亦是捻神捻鬼,感悸非常,沉吟半響,遂決然道:「放便放吧,不過你可不別怪我們沒能尋到吃的給你哈。」
女子置若罔聞,頭也不回一下的朝東邊蓮足,已走出數十步,遠離山澗溪潭。
西斜的光輝照映在她纖細挺拔的黑衣背影上,宛若光芒盡趨之若鶩的依附於身,將她妙曼的身姿曲線勾勒畢顯。
李長風這半大小子竟一時看呆了。
邊上的魏啟歌卻渾然無察的呆瞪著躺在草地上似知掙扎無益而一動不動的山羊,喃喃自語道:「這麼就放了豈不是功虧一簣,白忙一場,想想都覺得虧。」
李長風瞬時驚醒,老臉泛起一抹羞紅,不自然道:「放便放吧,確如她所說先保住小命要緊。」
魏啟歌忽發奇想,提議道:「要不我們只拿它條羊腿,這樣即不會拖累趕路又可放它一條生路,今晚還能飽餐一頓,豈不是一舉三得。」
李長風駭然道:「如此殘忍跟殺了它有何區別,再說你有刀嗎。」
魏啟歌攤手苦笑道:「你看我像是有刀的人嗎,唯一的神兵利器還丟在那個野潭邊了。」
李長風長嘆一聲,俯下身子給山羊解除神索,無奈道:「你我第一次狩獵成功的收穫就這麼得而復失了。」
兩人帳然若失的望著山羊迅速躍失于山林野落內,才深吸一氣,收攝落寞的心情,往女子離去的方向追足而去。
當然不忘拾起地上的枇杷,這已是二人目前尚可填飽肚子的食物。
落日時分。
三人行臨一處視野空曠的山隘口,兩側山巒沿左右折展,連綿起伏,前方卻地勢平坦,一望無垠,平原上田坎交叉縱橫,眺望可及尚有十幾個大小不一的村落或掩映于山腳疏林內,或傍水聚庄。
一條小河自左邊不遠的山腳處逶迤地流向遠方。
蜿蜒曲去的河道兩旁,濃綠的水草染得兩岸水面幽青黛影,與倒映晚霞的河央層次分明的構出一副景緻迤邐的落日圖。
廣闊的田園上大片剛生嫩葉的青稞拂風成浪,排起排落,蔚為壯觀。
兩人從未見過丘谷之外的廣闊地域,一時間倍感新奇,游目聘懷間只覺心神豁然開朗,身心頓時神清氣爽。
忽又醒悟過來,女子之前的話不過是危言聳聽,矇騙他們,眼下連只狼影都奉欠。
不由立步而止,直睜過去,似等解釋般。
走在前端數丈的女子似心有所感,駐足轉身,一雙蘊含無限風情的鳳眸眄視著二人,愜然道:「是否覺得我欺騙了你們,故心生不滿?」
魏啟歌對她的生性早已揣摩透徹,深知愈是好言好語愈是狠辣開端的前奏,連忙擺手道:「不敢不敢,只是稍微好奇為何要放了那得之不易的羊。」
女子眉眼間的笑意卻是越發燦爛起來,飽含深意道:「原來仍舊耿耿於懷吶。」
兩人心中一突,齊齊後退一步。
見兩人如此警惕的神態,女子噗嗤一笑,道:「實話告訴你們若敢把那羊宰了或帶出來,包保不出片刻,便被人當做偷羊的小賊遭來一陣毒打。」
李長風愕然道:「有這麼嚴重嗎。」
女子美眸一彎,黑巾背後的臉頰似嫣然一笑,道:「莫不是以為那隻真的是野羊?你們見過野生山羊形單影隻過嗎。」
兩人旋即醒悟。
李長風恍然道:「這麼說乃是有主之物,屬被人牧養,只不過是走散了。」
魏啟歌咋舌道:「差點釀成大禍,幸虧沒宰了。」
女子美眼詳視著他們一會兒,忽出奇的語氣柔和道:「你們接下來有何打算,真不會要去沐陽城吧?」
魏啟歌昂然道:「那是自然,說過的話怎會輕易改變呢。」
女子嘆道:「去沐陽城的路途何其遙遠,你們兩個小鬼還未到恐先餓死在路上了。」
女子首趟如此和顏悅色,-且似頗為誠懇的態度,著實令兩人一時難以置信,同時心中湧起一絲異樣的暖洋,暗忖原來她也非那般不近人情。
李長風心下漣漪不絕,面上卻裝出豪朗的樣兒,洒然道:「你也太小覷我們了,別忘了我兄弟二人可是荒野專家。」
魏啟歌傲然道:「若我們是那種輕易退縮的人,又豈會出山。」
女子噗呲一笑,鳳目嬌嗔著他們一眼,沒好氣道:「沒啥本事偏還學人硬逞,忘了在那幾隻狼下伈伈睍睍,骨軟筋麻的樣兒了嗎。」
兩人頓時啞口無言。
半響,李長風掘強道:「那不過是場意外,是我們毫無防備的境況下才會發生,何況你也說了,往後再無山路,當然也不會再有狼豹之類的了,所以之後的路途對我們來說完全不在話下。」
女子搖頭道:「是沒了野獸,但人心卻更是兇險百倍,不然你們又怎會讓人強虜呢。」
三人間歇交談之時,黑夜悄然而至,點點星光嵌入天上。
明月亦在東際浮現輪影,淡淡銀輝灑照下,天地登時幽然虛浮,蜿蜒的河道如條熠熠生輝的絲帶,綴貫遼原,極富寧靜致遠。
正當兩人語塞難辨,不知從何作答。
女子一改語氣,柔和道:「先去前面鎮子歇一晚,明日再說吧。」
兩人哪有拒絕之意,一則夜幕降臨,正愁無處安棲,二則想借有熟人領路的機會,先一睹外面的集鎮風光,好增闊眼界見識,將來行走江湖時亦不致兩眼一抹黑,茫然不知。
旋即不迭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