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來客
古華市。
「請問有人在嗎?」
蒼藍之淚公會外,一個溫文儒雅的男人敲著門。
房間內浮生一愣,好像是老師的聲音誒,為什麼會來這裡,出差完了嗎。
不等她說些什麼,金路遠已經起身要去開門。
曜對著開門的金髮年輕人撫胸行禮,彬彬有禮地詢問:「這裡是蒼藍之淚公會吧,請問這裡有沒有一個叫浮生的女孩?」
來找我的?
等等!
浮生的身體一震,差點沒從凳子上摔下來,正核算著賬目的沈雎詫異地投來目光。
浮生下意識打開終端,才發現這兩個月完全沒看老師的消息。
糟!最近太忙忘了,老師說回來后就要檢查我作業,完了完了完了!
浮生已經能想象老師憤怒地清理門戶的樣子了。
金路遠正想回答曜的問題,一個揉搓的紙團砸了過來,回頭只見浮生在那慌亂的比劃,最後雙手合十做了個拜託的手勢。
啥玩意兒?金路遠表示除了最後一個拜託什麼都沒看明白。
「怎麼了?」
說著曜湊過來,視線向房間里投去。
浮生連忙把一旁無辜的路人沈雎拉過來往他身後藏,又慌亂地翻到桌子底下。
「啊,是這樣的,我是她的老師,如果你見過那女孩的話請務必告訴我。」
「沒有,」金路遠聽后,半猜半就地說,「我們這沒這個人。」
「真的沒見過嗎?二十來歲,一米六七的樣子,長頭髮,看起來很好欺負。」
金路遠依舊搖頭。
「這樣啊,」曜拿出一張名片遞了過來,「如果你在哪見到了那孩子,請務必要聯繫我。」
浮生探頭見老師要走,鬆了一口氣。
一隻手從曜身後拍了拍他肩膀。
是會長天青淚正好回來,見了曜就說:「誒,這不是曜嘛,怎麼有空來我這,先說好我可沒幹違法亂紀的勾當。」
「不,我只是來找我學生。」
天青淚獃滯了會,排除所有不可能,那麼答案就只有一個了。
「浮生?」天青淚猜疑地說。
浮生感覺這一刻有一隻Q版的小鬼魂從口裡飄出,然後整個人都不省事了。
涼涼。
曜邊閱覽著蒼藍之淚的任務報告,邊敲著桌子,敲得浮生踹踹不安。
天青淚推著其他來參加公會活動的會員出去,給他們放了半天假。
兩人獨處,浮生更加害怕了。
完了,老師一定生氣了。
有欺師滅道的想法從浮生腦海一閃而逝。
曜停下了敲擊的手指,浮生卻被嚇得從座位上跳起,就想往窗戶跑。
噗!
曜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放下文件說:「這不是幹得很不錯嗎?」
「嗯……啊?「浮生都做好了挨訓的準備,結果老師卻一臉和煦地說做的不錯。
「可、老師……你交給我的那些作業,我都忘了。」
曜一臉溺愛地說:「這有什麼,誰年輕的時候沒欠過作業啊。」
「不行的不行的,」浮生一臉驚恐地搖手,就像在看一個怪物,「哪有學生不交作業的啊。」
曜不由地捂臉,不好意思地看向另一邊。
抱歉你面前就有這麼一個,只有科代表來收作業,才會拉著同桌說江湖救急。
誰學生時代不是一條鹹魚呢。
就算到了現在曜在忘仙任職,
月底總結、年終總結什麼的也是不到上交的最後一天不會動一個字。
摸了!
該說這才是常態吧,所以曜的良心才會被浮生那誠摯不含一絲虛偽的話語中傷。
曜啞然失笑,「呃、哈哈……不是這樣的,浮生,人都是被容許鬆懈的,況且你在天青淚這裡做任務,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在鍛煉自己的能力啊,這才是我希望看見的。」
「誒、是這樣的嗎。」
天青淚靠在門口旁聽,附和道:」是啊,會長總需要關照會員的成長嘛,話說曜你趕緊把浮生的會費交一下。」
「至於嗎阿青,談錢多傷感情,咱倆誰和誰,當初要不是我保釋你,現在你還住在忘仙的雅間呢。」
天青淚伸手往桌子上一砸,和善地說:「人情是一回事,收錢是另一回事,今天你不把錢交了就別想出這個門。」
天青淚數著到手的鈔票,上面印著忘仙第十代盟主的大頭,莊重、嚴肅,如同一位要上戰場的將軍,讓人見了喜笑顏開,怎麼看就怎麼親切。
「好了,重逢總是短暫的,浮生。」
「老師又要出任務了?」
「不,不是我……」曜頓了頓,看浮生的眼神突然有趣了起來,「浮生,你有沒有覺得,自己很像一個主角。」
「哪裡像啦!」浮生感覺莫名奇妙,「你其實是主角」這種話只能騙騙還在看動畫片的小孩啦。
「怎麼不像了,你看:你的出生很普通。」
「確實。」
「那你有悲慘的遭遇嗎?」
「嗯」
「你有好看的樣貌,但生活卻平平無奇嗎?」
「算是、吧。」
「你有因為什麼意外,人生從此導向了非常奇幻的方向嗎?」
「……應該、是?」
「有沒有人在家中坐,外掛天上掉的經歷?」
「……」
「是不是還有明明是敵人,卻說羨慕你還有良善的經歷?」
「……」
「有人送你神器,有人給你白嫖功法,有人千里迢迢趕來給你貼錢,最重要的是你還非常的幸運。」
浮生啞口無言,覺得他在胡說八道,都又確實頭頭是道。
「我這裡有一份任務,只有你這樣的主角才能勝任。」
天青淚見狀不禁捂臉,你們忘仙忽悠人的套路不帶變的嗎?
浮生就這樣稀里糊塗地被推上了工具人的位置。
一個十分陽光的大姐姐湊了上來,舉起相機來就要拍照。
浮生下意識地想擺pose,但還沒來得及就聽見了快門的咔嚓聲。
「嗨?浮生,你就是曜派來的幫手吧。」
浮生趕忙握住熱情的伸來的手。
「是、是的,前輩。」
大姐姐使勁地甩了甩后鬆開,領著浮生上了忘仙的專次列車。
「別緊張別緊張,叫我車厘子就好,這邊這個就是我們這次要保護的目標。」
車厘子指了指身後劉海蓋過眼睛的陰鬱青年,足不出戶家裡蹲。
「我叫萊特(Write),其他信息資料上都有。」
浮生手忙腳亂地抽出任務資料記了起來。
也沒必要這麼認真啦,車厘子想到。
「正所謂人如其名,萊特先生理所當然地成為了一位作家,擅長描寫懸疑和怪談的劇情,並且他的作品《冬日裡的消失之人》在去年的冬日暢銷小說榜上穩居第三。」
浮生正要翻看資料了解下這本小說,卻被萊特突然的出聲打斷了。
「只是讀者更喜歡看懸疑怪談類的小說而已,並不是擅長。」
車厘子毫不在意地接著說:「萊特先生很關注大眾的審美呢,浮生你有看小說的習慣嗎。」
浮生搖頭。
「那不如試著讀讀吧,《冬日》這本書是很推薦路人閱讀的,」車厘子看向萊特「我可以向浮生介紹您的小說嗎?」
「不用這麼客氣,你們……隨便聊吧。」
「那可太好了?」得到作者的首肯,車厘子喜笑顏開地說,「我已經預演了好幾遍了,《冬日》講述的是一個發生在只有冬天的國度,主人公偶然間在祈神的祭典上看見了疑似早已死去的妹妹的人,從而展開了對十二歲之前自己失憶的真相的調查,一步步揭示了妹妹的死、自己失憶與祈神祭典的真相,萊特先生對懸念的設置和故事情節的把控都十分用心,與之相比其中那些用來吸引人眼球的怪奇和祭祀元素反而不過是添彩,大概只有心思細膩的人才能寫出這樣感人淚下的故事吧。」
感人淚下?車厘子前輩你好像劇透了。
浮生看向萊特,發現他正瞪大了眼看著車厘子。
「呃、沒想到你看得這麼深入,讓我有些意外。」
「萊特先生我有哪裡說錯了嗎?」
「不,不必那麼客氣,叫我萊特就好、或者黑雪老師,你說得很好,很少有人能這麼……理解,大多數人都只是覺得這樣的題材比較有趣而已。」
「實不相瞞我可是黑雪老師的書粉呢,」
車厘子拍了拍隨身的相機,只見它咔嚓咔嚓地展開,毫不合理地變成了一個工具箱,車厘子從中翻出一本小說,「可以麻煩黑雪老師給我簽個名嗎?」
萊特接過書和簽字筆,在扉頁簽下筆名。
「By黑雪」
車厘子拿回書直接塞到浮生懷裡,「就當是前輩送給你的禮物。」
這本書好新啊,不是護養的好的那種,大概是因為有世界之淚,浮生能看出來,這本書拆封絕對不超過三天。
還有簽完名的書不應該好好珍藏嗎,怎麼轉手就送人了?
浮生看到這個前輩的笑容頓時感到詫異。
原來……前輩也是臨時複習的任務資料。
·
「說起來,這和我們的任務正好有關,」運營完一波后,車厘子開始了今天的正題。
「黑雪老師將要給《冬日》寫一本續作,需要去冬藏市取材,而我們則負責他的人身安全並在一定程度上提供幫助。」浮生捧著任務資料念讀。
她不明白的是這樣程度的任務怎麼會派兩個忘仙內部人員執行,讓註冊人員來也可以輕易完成吧。
「別那麼擔心嘛,浮生,就當是公費旅遊,這可是你的出道戰。」
·
浮生很快就明白需要她來的原因了。
「非法入境?」
「曜沒和你說嗎,萊特是在某個灰色地帶出生的,這樣的人通常沒有合法的身份,就是所謂的黑戶,也是,畢竟不是什麼好拿到明面上說的事。」
「可為什麼啊,這不是很奇怪嗎?」
需要一個身份到忘仙註冊一個不就好了,但比起隨手就能簽發的身份,忘仙竟選擇更大費周章地派人幫忙犯事,怎麼想都不對吧。
如果不是浮生腦子出了問題,那麼一定是這個世界出了問題。
「因為不好辦,萊特的母親在監獄、父親有吸毒史……在各方的因素的作用下,上頭也覺得這事不好處理,所以一拖再拖,原本隨手打個鉤的功夫反反覆復地交接負責部門,那群傢伙沒一個想為風險負責,等身份批下來,估計得等兩三個月去了,為了能有充足的時間去完成新書,萊特先生接受了非法入境的建議,反正出了事有忘仙兜著,唯一要擔心的只有當地的管轄人罷了。」
浮生看了看前頭的風牆,狂風卷著雲扶搖直上,抬頭看去像是天上的雲撒下的威光。
「話是這麼說,但要徒步穿過暴風帶,也太……」
「畢竟是非法入境,總不能是坐在暖和的列車裡等到站之後還期望著別人鋪上紅地毯散漫鮮花開香檳迎接你。」
「冬藏真的有鮮花嗎?」浮生又翻開旅遊指南。
「鮮肯定難,但花還是有一兩種的,比方說冬藏特產的無心花,這種花啊……」
萊特利索地穿上羽絨服,拎起行李箱說:「別聊了,該出發了。」
浮生也連忙添了件衣服,搓搓小手,看車厘子前輩一點都不準備。
實力強真的可以為所欲為,連寒冷都可以豁免。
不經意間,車厘子的小腿一抖,被浮生恰巧捕捉到了。
原來不可以嗎!
·
浮生從雪地上起來,掃去蓋在身上的雪,眼前已經能看見城鎮。
阿嚏!
時間倒回半小時前。
霜雪呼嘯,寒風徹骨,漫漫無明遠途。
三人縱列,刺穿雪幕前行。
浮生走在隊伍的末尾,頂著狂風推進。
腳下的雪有無盡深,眼前的路有無盡遠,似是看不到盡頭只知向前。
抬頭望去,世界之淚帶著浮生的視線闖過雲霧,狂風卷著煙圍繞在城市周圍。
一時竟想起那本《冬日》的序言:
「她看見,那風有形、那雪生念,彷彿一隻巨獸盤旋在城市之上,在吞食著什麼,自慘痛與絕望中升起的炁。」
彷彿污濁的神靈自人寰之上投來輕蔑的一瞥,浮生的左眼一震視線收回,模糊的意識致使她倒下。
隱隱地覺得有一股力把自己托起。
浮生睜眼去看,是狂風一轉將自己捲起,在人無法立足的高空之上撕咬著她的身體,好像有人在大聲呼喊她的名字,但都逸散在了風裡。
然後浮生徹底昏迷了。
·
「我這是……到了?」
少女有些難以置信,讓人摸不著頭腦,然後就摸到後腦勺上一攤凝固的血痂。
好吧她信了。
不對O△O!
我是到了。
但只有我到了啊,怎麼把車厘子前輩和萊特先生弄丟了。
浮生甩了甩腦袋,擺脫頭暈和耳鳴,戴上氈帽免得傷口嚇到路人,跌跌絆絆走上大道。
在酒店處理了下傷口,浮生不禁發懵。
現在該做什麼?
首要任務是找到前輩和萊特。
然後盡量幫萊特收集資料。
最後看著天上那東西有多遠跑多遠!
上次世界之淚有反應就遇到幽冥想要自殺式的爆炸。
想到幽冥,浮生的情緒突然低沉了下去。
還是先試試聯繫他們吧。
「滋……滋、滋…滋……」
聯繫不上。
浮生抱著枕頭翻來覆去……難受。
好,通知老師。
「嗯……竟然出了這種意外,我這邊也聯繫不上萊特和梅,既然如此這個任務就交給浮生全權處理吧,你可不能中待在別人後面,想想這些天來你看天青淚是怎麼處理事情的,如果實在沒有頭緒,可以試著去找一個叫洛雲圖的人,他是冬藏的地頭蛇,應該可以給你提供很大幫助。」
洛雲圖……浮生趕忙記下這個名字。
「正好任務的經費批下來了,就不進梅的兜里了,花完了可以再和我申請。」隔著通訊,都能感覺到曜那關懷備至的笑容,「浮生,我期待看見你獨當一面的樣子。」
好,浮生攥了攥拳,信心up!
通訊掛斷,便響起一段金幣的鈴聲。
「+50,000」
哦哦哦哦!
浮生摩擦著雙腳,嘴型變成了驚嘆的O型。
老師賽高!
·
浮生頓了頓手中的鋼筆。
路上加剛才,她已經粗略地了解了《冬日》的內容,梳理了下需要收集哪方面的信息,記錄在了紙上。
浮生欣喜地舉起寫完的清單。
「祭祀、祭典、民俗……」
嗯……一個只有冬天的國度,如果讓我來寫的話……大概會想知道這裡的人們是怎麼看待這種現象的。
還有車厘子前輩之前提到的無心花。
一些地標性建築應該也有類似的背景故事,我記得是有個鐘樓。
說到祭典,似乎有個冬藏市祭典組委會。
那麼行程就這麼定好啦——先去酒吧、廣場之類人多的地方打聽消息,然後再去花店、鐘樓、祭典組委會……
在路上看看能不能找到前輩他們和洛雲圖的消息。
浮生背上一個背包,拿出旅遊指南,讓自己盡量像個不顯眼的遊客。
酒店客房兩點才退訂,還可以先小睡一會。
·
「客人,酒館不歡迎未成年人,或者您需要來杯牛奶?」穿著黑色馬甲的調酒師姐姐帶著職業式的微笑提醒道。
浮生有些尷尬,「我23了。」
「是嗎?請原諒我的冒犯,像客人您這樣美麗的小姐看起來永遠都是十八歲,那麼請問小姐您想要來點什麼?」
在漫長的寂靜中,浮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還開口打破了沉默。
「一杯無菌脫脂的牛奶,謝謝。」
「是嗎?」調酒師小姐眉頭一挑,從酒櫃最後邊取出來一瓶牛奶。
「店裡好像沒什麼人呢。」
「是啊,客人通常只會在晚上需要來喝兩杯,借酒消愁、或者和我聊上兩句,畢竟祭典就快到了,大傢伙都在忙活,現在這個時間會來酒吧的,大概都是小姐您這樣的遊客吧。」
「嗯,姐姐你是本地人,有什麼有趣的地方推薦嗎?」
「竟然叫我姐姐,小妹妹你可真是有趣,」調酒師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哎呀,人過了三十總想聽年輕人說這個,但真聽了反而又不好意思了,算了,你既然都叫我一聲姐姐了,那我也不是不可以和小妹妹聊聊,說吧,你都想知道些什麼。」
「太好了姐姐,」浮生沒想到能這麼順利,「你剛剛說最近要舉行祭典了?」
「是啊,一年一次的夏日祭,人們會在這天向普世眾神獻上祈福,由二元一體的司命大神將這份犧牲之祭傳達與祂們,然後昭告勞動與夏日的到來。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明明六十年來都是白雪皚皚,人們卻依舊願意相信神明能夠將夏日迎回,畢竟早在黑王朝之時,這座城市還名叫夏祭市,可現在已經叫冬藏了,大概這就是老一輩常說的歷史情懷吧。」
「竟然還有這樣的歷史嗎?」
聽著聽著,浮生就把牛奶喝光了。
「那就下次再聊吧,到時候別來酒館點牛奶了,客人。」
就在浮生起身出門的時候,一個少年擦肩而過。
「商華,來一杯水割威士忌。」
不久,一杯飄逸著濃醇酒香的威士忌端來。
「你怎麼有空到小店來了,洛少。」
洛雲圖端過酒杯一飲而盡,留下兩杯的錢,讚揚地說:「手藝不錯。」
說完起身,不做一點停留。
調酒師商華撐在櫃檯上,拿起一杯威士忌細品,「還真是不解風情啊那傢伙,明明都是看著長大的,但唯獨他好像總走在別人前面,讓人追之莫急。」
「好冰,那傢伙為什麼就不願意不試試湯割呢,我敢打賭,那傢伙去參加街頭吃刨冰大賽絕對是冠軍。」
商華的嘴角還是勾起,成熟的風韻沁人心脾,「不過……挺cool的不是嗎?」
就這樣在一個平平無奇的酒吧,神之子和人之子,擦肩而過。
·
「請問,您知道這附近有什麼靈異的地點嗎,不只是那種恐怖的,也可以是特別靈驗的許願池之類的……」
「哇,大叔你吉他彈著真好,誒,點歌?有什麼推薦嗎,冬日協奏曲?聽起來不錯,什麼?你說這是大叔你自己寫的,好厲害……
「你好,我是元初氣象局的,現在在調查冬藏市居民對於本市的異常氣候保持著什麼看法……」
浮生走在街上,整理著背包里雜七雜八的道具,都是些用來偽裝不同身份的物件。
「喂,小妞,這麼一個人在這晃悠啊,需不需要哥哥們來保護保護啊。」
一群打扮花哨、凶神惡煞的痞子圍了過來。
浮生有些驚慌,人生第一次遇見不良的糾纏,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舉報,不過忘仙也管不到這來,那就叫民間的治安局來。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浮生面不改色地撥打了冬藏治安局的電話,行雲流水的搖完人。
不良們也看懵了,這一頓操作實在太過熟練,電話一撥通浮生就報菜名似的說了一大堆信息,等他們反應過來就已經結束了,不僅他們沒反應過來,警察可能也愣住了。
好歹也是個官方部門的工作者,流程什麼的早就爛熟於心了。
「喂,你……」見浮生絲毫沒把他們放在眼裡,為首的不良已經向她的肩膀按來。
用力一推,推向路旁。
再推,已經把浮生推進巷子。
看著那不良惱火著揮舞起拳頭,浮生不由害怕的閉上眼。
仿生義肢在大腦的指令下有條不紊地進行反擊。
攤掌接拳,回身架肘,撤步俯身。
發力,撐起、旋轉……
背摔!
不良整個人都直接飛了出去,倒砸在牆上。
浮生睜眼看了看,只見一群不良像吃了土一樣難看。
「還等什麼,大家一起上!」
浮生嘆氣,「不想打架的啊。」
機械的反應神經和修行者的力量相加,對付一幫混混簡直就是拳打南山敬老院腳踢北海幼兒園。
打著打著,浮生心裡都有負罪感了。
當治安局的警察趕來時都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小巷裡一個個鼻青臉腫的跪成整齊的一排,只有一個少女站那問著一個個附近有沒有花店,周圍有沒有什麼好玩的事,有沒有什麼本地的奇聞怪談,對冬藏市的氣候有什麼看法……最後還苦口婆心地勸誡他們找一份安穩的工作不要等年華老去之後連給自己養老都做不到。
不良們低聲下氣的肯定是是是,看到警察趕來就像看到鄉里鄉親一樣親切。
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懇求你們可算來了,快帶我走吧,我們一定改過自新,趕緊讓我們離那個惡魔遠點。
一臉懵逼地出來,又一臉懵逼地把人拉了回去,連思想教育都省了,警察說他幹了幾年都沒遇到過這種事,就特么離譜!
·
「老闆,這個是無心花嗎?」
這個問題是多餘的,因為這個花店有八成都是這種花,除了無心花這種本地特產就沒別的可能了。
「嗯,是無心花,」店老闆極為熱心地向外地來的客人介紹,「知道嗎,在冬藏還不叫冬藏的時候,這裡曾是百花盛開的,但長冬降臨,唯有花海中平平無奇的無心花活了下來,唯有無心之花才能在這極寒之城中存活。」
浮生好奇地問:「它是怎麼活下來的。」
「一開始聽我也不相信,但現在每天都能看見反而覺得見怪不怪了,知道嗎,當無心花被從花枝上折下,它就會把自己的汁液凍結,據說可以保存幾十年不枯。」
「為什麼啊,」浮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傷,「被摘下就已經死了吧,為什麼它還要把自己凍起來?」
花店老闆會心一笑,「當人們把它插回它曾生長的那片土壤,它便會不顧一切地解凍,枯萎、消散,它只是想回家罷了……無心花的花語是歸葬與遠行。」
「我能買一朵嗎?」
「不太好吧,我們買無心花都是來祭奠別人的。」
這和買把紙錢放身上似的,不吉利。
「就當有備無患吧,說不定哪天就用著了呢,我還挺喜歡這些浪漫的東西的。」
花店老闆看著她那認真的表情和天然楚楚可憐的眼神,決計還是賣給孩子吧,真希望這孩子不會有需要的一天。
「說到浪漫,司命大神也有個傳聞,不、當我沒說好了……」
浮生像看客一樣觀察了眼店老闆的表情變化,也許是錯覺吧,浮生想到。
走在路上,浮生總結著今日的收穫。
高聳的風牆吞沒了冬藏的日出日落,只能看見映紅了成片天的晚霞,街道上都瀰漫著氤氳的紅。
前輩和萊特……沒找到。
消息問了七七八八,但鐘樓和組委會也還沒去,明天就是祭典了,居委會倒是可以不用去了。
不知道前輩他們到沒到冬藏,不過如果他們打道回府了的話,那老師應該就能聯繫上他們了。
浮生不自覺地避開了一種可能——他們在暴風帶里出了意外,可能……
浮生拍了拍雙頰,把無心花收拾好。
振作點浮生,你可是要努力獨當一面的人。
突然間,有什麼東西從她腳背踩了過去,一遍兩遍、一遍兩遍……
浮生寒毛直立,視線緩慢地向下移,生怕看到什麼嚇人的東西后跳起來。
一個個白色的小人唱歌跳舞走過,就像是從童話里走出來的小精靈。
哦!!!
就是這個!
一隻雪精靈被突然興奮地浮生嚇到,猛地向後一跳,又拍拍胸脯安慰自己,鬆了一口氣,對著這個大呼小叫的「巨人」鞠了個躬,然後就屁顛屁顛地跟上隊伍。
好可愛!
浮生不知不覺就跟了上去。
·
雪精靈們手拉著手,圍著黑裙的少女載歌載舞。
少女蹲下撫摸著雪精靈頭,雪精靈抖了抖身子,有類似靈的東西抖落。
白色的小人牽起黑裙少女的指尖,少女的嘴角勾起。
似有所感,少女偏過頭看到了遠處的浮生,黑色的短髮垂落。
面面相覷。
在長久的沉默中,雪精靈也停下了歡樂,疑惑地抬頭看去。
「你……」浮生想要問號,但半句話還沒說完就囫圇吞下,因為自世界之淚傳來的刺痛中她看見了自己的死亡,漫無邊際的恐懼席捲全身,還來不及後退半步。
沙包大的鐵拳已經近在眼前。
「司命。」
短髮的少女不見了,但卻留有拳風捲起浮生的長發,風中凌亂。
就這樣和突如其來的死亡錯身而過,實在是人生不可多得的經歷,就是多來幾次就不是心跳不已的問題了,而是它還能不能跳的問題。
「你是誰?」
浮生瞪大的眼睛里像針孔一樣的眼瞳逐漸恢復正常。
「你是誰?」
少年再次詢問,浮生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可只能一個勁地點頭,示意自己還清醒。
清醒,清醒的不得了,生理上好到腎上腺素還在瘋狂分泌的程度!
少年一敲腦袋。
完,傻了!
等浮生徹底正常,她已經坐到別人家裡了,一杯她叫不上名的熱茶擺在桌上里。
「那個、謝謝、剛才謝謝、你救了我。」
「還是有些口齒不清。」少年打開終端開始輸入醫院的電話。
浮生連忙擺手,「不不不,我只是……有些怕生。」
少年將信將疑放下終端,要去了醫院真查出了點什麼他也不好解釋。
浮生也鬆了口氣,身上揣著個世界之淚,她的身體數據嚴格來說算是組織機密,少年要真拉她去醫院她都不好推脫。
「不必向我道謝,倒是應該說聲抱歉,司命性子比較直,對於突然出現一個能看見她的人,情急之下就唐突了。」
能看見她的人?是說其他人看不見嗎,好奇怪喔,那我為什麼就能看見?
而且……司命?
浮生打量著少年,對方的穿著並不華貴,甚至說看不出一點可以顯示身份的特殊,就像是特意隱藏的那樣,泯然於眾,眉宇間時不時會閃過一絲陰鬱,但都轉瞬即逝,就好像一個人悲傷了很久。
他給人的感覺像是一位「旅者」,這不是可以偽裝出來的,這種氣質是在年歲間浸沒、自然而然顯露出來的。
他就像無心花那般,離開了故里,將自己冰封在過去的某一刻,遠行、然後註定歸來。
「還沒請問,我該怎麼稱呼你。」
「洛雲圖,一介雲遊術士。」
「啊。」
浮生一聲驚呼,然後手忙腳亂地翻找,從口袋裡摸出一塊腰牌,慌亂的差點一時沒抓穩。
看到那個標誌,洛雲圖眉頭一皺,「三顆星芒照耀燈塔」。
不可作偽,那是忘仙的標誌。
·
「所以說,你就這麼把同伴,不、把自己弄丟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浮生尷尬地撓了撓臉頰,不好意思地笑著。
「前輩認識我?」
「直到你把寧佳路那幾個地痞揍到面目全非棄惡從良之前,並不認識,說實話我的線人對你都讚賞有加。」
當然,是在討論這娃在洛雲圖面前還敢不敢這麼蹦躂之類的話題。
「別說了別說了,再說下去就沒臉見人了。」浮生臉都羞紅到了耳朵根,用喝茶遮掩表情,發出咕嚕咕嚕的氣泡聲。
「你的同伴我會讓人留意的,不過憑著這麼模糊的特徵很難找得到,你別抱太大期望。」
「謝謝。」
聲音低得像蚊子,泯滅在泡沫的咕嚕咕嚕聲中。
「就當是替司罪給你賠罪了。」
說著,浮生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感覺有什麼人在看她一樣,掃視了一圈都沒發現異常,但一直這樣總感覺心裡毛毛的。
試試用世界之淚吧。
「我勸你別亂用你的那隻眼睛。」洛雲圖和她對視,用近乎警告的語氣勸誡。
浮生沒說什麼點點頭。
好像被發現后懶得藏了,卻擺出了不屑偷看的姿態,一團霧氣在洛雲圖身後凝實,幻化成了巫女的模樣。
褐色的枯槁皮膚讓人很難將祂和剛才的少女聯繫起來。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神有三相,千眼百手」吧,形體不過是祂們藉以讓人類認知的憑依。
祂用著嘶啞晦澀的語言說著不為人世所知的語言。近似呢喃,讓浮生一陣發昏。
「我知道。」洛雲圖好似聽懂了一般,將祂的話語駁回。
司命一言不發,消失於無形。
但浮生的靈性直接告訴她,祂還在,並且非常虛弱,只能憑依在眼前這位少年身上。
「那個、是?」浮生支支吾吾,還是好奇地問出了口,任誰見了都不可能當做沒看見吧。
「就是你想的那個,她就是神社上的那位司命大神。」洛雲圖倒是意外的不加掩飾,畢竟看都被看到了,也沒有什麼好說謊的。
「那祂怎麼?」
浮生想問什麼,洛雲圖已瞭然在心,畢竟都寫臉上了好吧。
「因為擔心她撐不到祭典,就提前把她引渡下來吸收些民氣,剛才她只是和雪精靈玩入迷了,看到你在看她就下意識地出手了。
浮生點了點頭。
洛雲圖她還有什麼要問的。
「沒有了吧,既然前輩你都答應幫忙了,那我暫時也不用去收集那些資料了,倒是很好奇洛前輩的個人情況,但又不好意思開口……」
浮生撓了撓頭。
洛雲圖反而大笑了起來,「我?你一定是不常看論壇的那類人,早點睡吧,次卧在浴室左手邊。」
洛雲圖舒著懶腰回房,但沒多久就從房間中小時,夜晚還長。
浮生一臉疑惑,打開終端登上論壇。
「洛雲圖」三個字一輸入,相關信息鋪天蓋地的彈出,當然第一條永遠都是不管你搜什麼忘仙總能放在最前頭的廣告。
浮生緩慢地往下翻。
嘴巴慢慢地張大,最後感覺能直接塞下一個雞蛋。
好厲害的前輩!
……竟然滿屏都是鍵盤俠和噴子,洛雲圖究竟把忘仙得罪到了什麼地步才讓他們雇這麼多水軍刷屏。
·
黑夜中,洛雲圖俯瞰著城市,鐘樓的聲音敲響,太陽已逝、風雪飄零,隱藏在暴雪中的怪物歸來。
冰晶長滿街道,冰霜的怪物從裂縫中,這條街道就這麼突兀地產生了異變。
「已經徹底被化為殘冬之念的眷屬,從原生種墜落成混合種了嗎。」
說是墜落,但這些骸獸的實力卻不減反增,荒蕪的法則本就是越是無序與混亂就越是強大與詭異。
洛雲圖從五曜藏寶中挑出一柄趁手的手斧,材質通透無形。
縱身一躍,驚蟄飛馳,向那些骸獸砍去。
斧刃砍在骸獸頸脖之上,冰霜碎裂、血霧噴薄。
斬首!
手起刃落,乾脆利落到賞心悅目。
迎著骸獸近距離的嘶吼,覆蓋整個街區的隔音屏障開啟。
「讓我來超度你們。」
·
滴答……滴答……
刀手斧上在滴血,是那些曾逝去的故親,不、那只是本質非人的形骸罷了。
他是最清楚的,正因他最為清楚祂們的本質,所以必須執起象徵生殺與戰爭的斧之重兵。
洛雲圖將純靈質的短斧收回,任由怪誕的血撒在雪上。
滿地都是骸獸的屍體,但骸獸死去留下的東西真的能稱為屍體嗎,充其量是柴火燒完后無用的餘燼罷了,只要太陽照射就會瞬間潰散。
「幻境越來越不穩定了,現實還再不斷地侵蝕這裡。」
隨著異變的冰霜侵蝕消散,街道恢復正常。
「快了,等祭典結束,再有幾天就好,我會……徹底將殘冬之念殺死。」
這是一個偽命題,因為無論是骸獸還是殘冬之念,祂們都只是早已死去墮落進荒蕪的屍骨,你怎麼去殺死一個已死之人。
「還有十三處。」
今晚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但……」
洛雲圖的嘴角勾起,眼中所沸騰的是深邃的仇恨。
「也還很長,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