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之災

無妄之災

邊境,黃沙遍地。

天上是無盡的虛空,遠處是無際的黑色大地,如同滅世之火留下的灰燼。

「喂,鍾源,你真要去元初,」灼坐在地上悠哉地問起,「小爺勸你別想不開啊。」

被叫作鍾源的男人不著邊際地笑道:「怕啥,區區混沌天道,有我出馬、翻手可滅。」

「拉倒吧你,請認清你在局裡的實力,第七位。」灼搖晃了下酒壺,指著鍾源說,「什麼時候能把上面的那誰打贏了再到我這狂氣吧。」

鍾源聳聳肩,「要不是三味紡那傢伙教過我一招半式,看在情面上讓著他,不然我肯定早把那小子踹下去墊底了。」

灼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問道:「什麼時候動身?」

「和大姐頭打個招呼就走,連個歇腳的空都沒。」

說著,遠方黑色大地中一隻野獸朝這邊走來。

不,那已經不能歸為生物的範疇了,那是從屍骸中爬出來的怪物。

「嘖,你這地真不是人呆的,才這麼一會都第幾隻了。」

鍾源擺擺手,一道雷光從掌中飛出在那怪物處炸裂,敵人消弭於無形,不一會又來了幾隻。

「沒辦法嘛,手底下還有一群弟兄呢,這活只能攬著啰。」灼看鐘源殺的起勁,乾脆躺平,絲毫沒有上去幫忙的打算,「到了元初你這殺性可得改改,元初的水,深得很。」

「不就一個天道嘛,瞧我我這、不沒兩天才剛殺過一個嘛。」

灼無法理解地問:「所以你到底糟了哪門子心情想去元初了。」

「或者小爺換一種問法。」

灼站起身來,「你……從禁忌天道那知道了些什麼?」

鍾源收起了那弔兒郎當的笑容,搖搖頭,緘口不言。

「唉!你也是,重姐和黎元也是,有一個算一個都不想把那些事和小爺說。算啦、算啦,你不說我也不追問,自己保重吧,再會啦。」

灼邊說邊向黑色大地深處走去,火焰在手中凝結成長尺。

鍾源與他錯身而過,豪爽地說:「如果我們將來都還活著,再一塊喝酒。」

·

此時此刻,元初,風汐市。

萬夏從一大堆屏幕中抽出身,湊到路旁眉頭緊鎖的王徒身旁,「我說隊長,這次到底是個什麼任務,讓上頭那麼大的反應,透露透露唄。」

「不太好說……只能告訴你盟主下了死命令,找到那個東西后,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將其消滅……據說這次的消息是忘仙盟主直接向神盟高層透露的。」

萬夏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連忘仙都這麼重視,看來是個大傢伙呢,隊長你說會不會是滅世大魔頭什麼的。」

「誰知道呢。」王徒覺得萬夏的想法很有趣,爽朗地笑出聲來。

萬夏也笑嘻嘻的,「嘿嘿,感覺和動畫片似的,不過我們確實是英雄不是,到時候功勞可都不許和我搶。」

「嘿!小兔崽子,口氣還挺大啊,到時候可別嚇得拔腿就跑。」王徒一手摁下萬夏的頭,使勁揉弄。

轟隆!

隨著城西的一聲巨響,連同大地都晃動了一下。

「怎麼回事!」萬夏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

王徒沉吟了片刻,最後解答:「是忘仙老祖出手了,喂!冷軒,捕捉到什麼也沒有?」

「結界波動無異常,沒有觀測到目標反應。」冷軒程序式地回答完,隨即又沉心在了海量數據中。

「隊長,

到底怎麼回事?」萬夏有些摸不著頭腦。

王徒像是知道些什麼,欲言又止,「別多問,管好我們這邊就行了。」

「啊?不說算了,」萬夏嘟囔嘴,「不過,該說不愧是最強呢,完全探測不到戰鬥的痕迹,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呢?」

萬夏一臉好奇,拚命地沖王徒眨眼暗示。

王徒拿他沒轍,或者他對所有活潑又好奇的後輩都沒辦法。

長嘆一聲后,故弄玄虛地說:「誰和你說重山分水只能一地兩界,那些高手們的技法玄乎著呢,不要把眼光局限在自己身上。」

天上雷雲涌動,打斷了兩人的閑聊,幾名隊員匯到一塊。

「來了……」王徒凝視著天空問,「安雅還沒到嗎?」

慕小白搖搖頭,以安雅的性子肯定巴不得走慢一點錯過戰鬥,估計不到戰鬥結束是不會到場的了。

「算了,最好這次也用不著那丫頭幹活。」

正當王徒說著,雷雲有了新的異動。

轟!!!

一道雷霆落下,如同刺破長冬的利劍,回過神來,面前只余半斤二十米的焦灰。

灰燼之中,一個光團浮於那雷擊之地。

他帶著新生的喜悅,像一簇跳動的白色火焰。

明明對他一無所知,但此刻眾人卻一致覺得,他是活的!

就在眾人對這場面始料未及之時,光團開始生長,就像一顆種子,在往這個世界紮根。

他化作了一個十字,確切地說,一副骨架。

構建經脈,長出器官,一塊塊肌肉絞雜,血液流淌,最後裹上皮膚,幻化衣物。

令人膽顫的是,在這生命的創生之術中並沒有預設心臟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更為強力和錯綜複雜的血管脈絡。

某種在人心底被稱作人倫的東西被踏過,幾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還算是人嗎?

萬夏終於明白了這次任務的用意,絕對不能讓這個怪物進入元初。

鍾源一睜眼便發現了遠處的紫竹小隊,「哎呀!被人看見啦……嗯?不對,我這是被蹲了……有趣。」

「喂!那邊的小鬼,你們是哪邊的人?」鍾源氣焰囂張,言談中充滿敵意。

「上!」王徒一聲令下,十幾根金鏈從虛空洞出,搶在眾人之前進攻。

金鏈洞穿了鍾源的身體,沒有一絲異常,血液從傷口溢出。

眾人皆是一臉震驚,「怎麼會,竟然只是個凡人。」

萬夏以為鬆了口氣,「這就、結束了?」

突然某種異動觸動了王徒的警覺,「不對!」

「卧槽,真尼瑪疼!」鍾源的身體在鎖鏈下掙扎地扭動,「見面就動手,你們這民風這麼彪悍的嗎?」

「既然如此,那我也入鄉隨俗吧。」

怎麼會,為什麼他還活著?

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完全打破了萬夏的常識。

明明隊長的每一擊都擊中了死穴,為什麼這個傢伙在全身死穴被破的情況下還能說話,他是怪物嗎!

而且……他在做什麼?

只見鍾源神色恍惚,緩緩閉上了眼,在生死一線的戰局中。

一個荒謬的想法湧上眾人心頭。

他在入道。

「快阻止他!」

發聲的是冷軒,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認定這種想法,作為遊走在場外的狙擊手,他本應更理智地做出判斷。

目前百年內最快的紀錄還是五年前洛雲圖那次半小時入道,那麼他會用多久,十分鐘……還是半分鐘?

對方毫無疑問現在還是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臨場入道……這可能嗎?

即使懷疑,但內心的反問並沒有讓幾人的出招停滯。

可還沒等幾人的攻擊落在鍾源身上,對方已經再次睜眼,一陣爆氣將眾人震開。

王徒站在原地沒有上前,操縱著鎖鏈撕扯鍾源的身體。

鍾源那幽藍色的瞳孔變成了銀灰色,身上的氣息暴漲而上。

入道、御靈、道法、天刑、渡塵。

凡人巔峰,半步神明。

眨眼之間,他踏碎了那常人窮盡一生都難以逾越的門檻。

銀色雙眸的視線在幾人身上跳躍,時間彷彿在他眼中變得極慢,被他注視到的瞬間,如同靈魂被人窺探了般毛骨悚然。

明明隔了兩個大境界,卻讓整個紫竹小隊都感到了恐懼。

通過瞄準鏡目睹了這荒謬的事實,冷軒下意識的扣動扳機,一發靈能子彈射出,將鍾源的進階打斷在半神。

鍾源輕易閃過,一瞬間消失在原地。

只有五人中實力最強的王徒反應了過來,那是快到了極致的速度。

一道模糊的黑影衝出,化作一道雷光,鎖鏈在王徒的控制下洞穿虛空,不斷地封鎖對方的進攻。

雷光在攻擊的空隙中閃躲,距離越發靠近。

不是王徒不想反攻,只是這便已經是他的極限了,而鍾源卻還能遊刃有餘地閃避,那根本不是人類能擁有的反應力。

就在王徒力有不逮之時,雷光速度再一暴增,鍾源從雷光中遁出,一記手刀向王徒劈來。

在如此近距離下,王徒這才看清,鍾源身上那十幾處為了掙脫鎖鏈而撕扯出的傷痕在迅速癒合。

砰!

只見冷軒右眼旁畫著的古老的符文化作紅色,靈力翻騰,在經脈中炸裂。

爆炸附魔、劇毒附魔、強力附魔、治癒抑制。

扣動扳機,發射!

晶石質地的子彈經過槍管的制導突破音障,槍聲與子彈命中后的爆炸聲重合。

這一擊及時的場外救援打斷了鍾源的進攻,鍾源借勢後撤,瞥向了一擊得中便進行轉移的冷軒。

劇毒刺激著鍾源的肌肉,每當他發力時都會被其影響,雖然並不明顯,但他的速度確確實實慢了幾分。

化解毒素需要些許時間,即使現在還影響甚微,但若是再多來幾槍……

僅僅一個照面便找到了剋制我的方法了嗎,真是訓練有素呢。

看他們幾人的招式,不像忘仙的手段,是什麼新興本土的勢力吧。

鍾源一邊摸索形勢,一邊敲定戰術。

幾秒鐘的時間,下一個反應過來的是慕小白。

幾道雷霆爬上鍾源手臂,一個回首,對著王徒就是一頓暴風驟雨般的轟擊。

王徒雙手一扯,無數鎖鏈在身前聚合又被打散。

一時間得不了手,慕小白已然逼至,兩麵包夾,其餘兩人緊隨其後。

鍾源一眼略過冷軒,再次次遁入雷光。

在鎖鏈的封鎖下,鍾源迂迴突刺,將戰局拉向冷軒。

看著向自己衝來的鐘源,冷軒果斷將槍架起,又是一發。

鍾源狡黠地一笑,轉身躲開,露出身後追擊的慕小白。

慕小白閃避不及,彈道擦過肩膀。

王徒揮手,鎖鏈如天羅地網,鋪天蓋地向鍾源攻去。

從雷光中退出,鍾源一個翻身穩住身形,不待急剎的后搖結束,再催雷霆,衝出圍攻,後手殺向王徒。

面對衝來的鐘源,王徒選擇正面迎擊,從身旁召出四根金鏈,徑直刺向鍾源。

鍾源偏轉身形,僅被擦到幾處邊角,從雷光中閃出,甩身一記迴旋踢。

王徒再次聚集鎖鏈防護,鍾源將其擊散后,藉機蓄雷、一拳轟出,卻又被王徒彙集而來的鎖鏈擋下。

才拉開身位,鍾源的周遭就要被王徒的鎖鏈圍得水泄不通。

「嗯?」鍾源突然察覺到了些許異常,自己的身體在剛才交手的時候莫名重了幾分。

剛才金鏈的擦傷……是在上面施加了重力相關的道法嗎。

如果他們都有這樣限制我速度的方法,那這架可就難打了。

竟然如此,就拿出更快的速度吧!

靈力化作雷光,狂躁的雷霆湧入經脈,彷彿要將身體撕裂。

「雷脈」。

開!

鍾源的速度再一暴增,透過皮膚都能看見體內被染成銀白色的經脈,這是超脫了純粹肉體的力量。

幾個電弧跳躍,在手心匯聚成球。

「空間在被他扭曲,他這是要……不好,隊長快離開那!」冷軒連忙呼叫王徒,但通訊被強烈的電磁擾動干擾,他的位置根本來不及支援,「該死!」

突然暴增的速度打了王徒個措手不及,被鍾源一掌擊中胸口。

雷球瞬間膨脹,將王徒吞噬,落到場外。

中招的最後一刻,王徒咬牙爆發,十幾根金鏈洞穿鍾源的身體。

鍾源一擊命中,立刻收手,不料仍被金鏈刺中,但仍沒有沒停下攻勢。

掙開金鏈,傷口瞬間癒合,鍾源再以雷霆之勢攻向冷軒,迅雷不及掩耳,一掌雷電轟出,解決冷軒。

冷軒受到重創,直接昏迷過去,生死難料。

雷脈的功率逐漸降了下來,剛才的爆發讓鍾源自己也是一陣吃痛。

鍾源的戰鬥,完美地貫徹了「速度」兩個字。

就猶如那天上的一道雷電,當人們看見它時,它已不知曲折盤延不知幾千里,餘下的,只有那遲來的雷鳴。

鍾源背光而立,在萬夏三人眼中,只有數之不盡的恐懼,「你們是要玩車輪戰,還是要一起上?」

萬夏臉上青筋暴起,「混蛋!你把隊長他怎麼了?」

果然那個就是領頭的嗎,鍾源收起猜測,對著這個憤怒的小鬼說:「我沒理由向對手解釋自己的手段。」

鐵狼拉住了衝動的萬夏,「不要被激怒。」

平復了心情,三人交換眼神,逐漸堅定。

絕不能讓他活著離開!

鐵狼的雙臂上裂開兩道口子,從中各長出一柄長刀,萬夏和慕小白一左一右將其拔出,幾個旋轉身形交錯,刀影互相掩映沖向鍾源。

鍾源倒是看出了這幾個是好苗子,饒有興緻地解析對方的招式,「那個大個子的能力似乎是……以身鑄劍,像只刺蝟似的,扎手的血脈天賦。」

鍾源雙臂格擋,兩人卻猛地發起突刺。

撲哧!

刀刃在鍾源手臂上霍開兩道口子。

本來毫無懸念的攻防,卻突然轉變。

即使劍招確實精妙,但也不至於令我疏忽,剛才的速度是怎麼回事,是他們變快了?還是我變慢了?

這是……血,金色的血。

不,並不是我的血,是那刀上的,在攻來的途中塗上的嗎。

原來如此,是黃金血啊,難怪。

鍾源一眼將對方的手段看出了個七七八八。

萬夏和慕小白互相掩護著轉身,兩人手中各拿過一盞虛幻的酒樽,將黃金之血醮在刀刃上。

黃金作酒,杯盞換光陰。

雷光躍動,鍾源踢開萬夏的一記上撩,萬夏迅速抽刀,連斬數劍,被鍾源遊刃有餘地擋下。

萬夏向後退開,慕小白從空中躍出,一個下劈被鍾源躲開后再掃出一刀。

慕小白橫刀格擋,硬吃下鍾源一記崩雷。

借著慕小白的掩護,萬夏從側翼閃出,刺出一劍。

鍾源渾然不懼,一手將劍刃握住,任由金血浸入傷口,以此限制萬夏的行動。

沒等鍾源有下一步行動,萬夏撤手轉身右臂擦過劍刃,一道黃金血濺出。

金血化作劍形,萬夏一把將「劍柄」握住,斬向鍾源。

金血沸騰,光陰褪色。

斬於時空的間隙,此劍避無可避。

「趁現在!」

萬夏一聲怒吼,一起出生入死的隊友自然早就看清了時機,默契地配合進行。

鐵狼交叉雙手,身上已經撕開了十幾條口子,振臂一揮,飛劍盡數射出。

鑄劍·斥金。

十數柄飛劍,配合萬夏的黃金血,一旁慕小白伺機而動,刀已架好,隨時收割。

下一刻,光陰複流。

只見平地起驚雷,一道雷閃,鍾源一式沖拳將萬夏摁在地上摩擦著滑出數百米。

雷脈衝擊著雙臂,雷光劇烈閃爍,數百拳崩雷傾瀉在身上,閃光勢要把黑夜變成白天。

萬夏咳出一口金血,一個咬牙,血液沸騰,狂亂的靈氣在空中炸裂,將咬得死死的兩人分開。

原地,冰牆划著半圓刺出,因鍾源的暴沖向外擴散,冰刺刺傷了慕小白的肋間,十數柄飛劍被一併凍結。

鍾源借著爆炸轉身,帶起一道雷光躍起,身影如同利劍刺向慕小白。

根本不可能贏,在見識了剛才幾番的攻勢,慕小白不禁自嘲最初的狂妄。

原以為最多不過是拼點命就能解決的敵人,但即使真的拼上性命也根本沒有勝算。

絕對的速度,絕對的力量,極速的自愈,這根本不是人類能戰勝的對手,這是強大如魔鬼的存在。

為什麼?他們不是已經是最強的那批人了嗎,可面對他一人,現在就已經有三名隊友生死未卜。

我打不過他,更沒有拼上性命的覺悟。

逃吧,至少還有一線生機……

鐵狼躍出擋在了慕小白身前,催動秘術使身體不斷膨脹。

肌肉碰撞的炸裂聲不絕於耳,本就魁梧的鐵狼此時猶如一座泰坦巨石。

「逃吧,小白,我們不能都折在這,留下來陪他們的……再有我一個就夠了。」

鐵狼的雙拳如同炮彈般打出,將氣勢洶湧的鐘源硬生生擋下,雷電炙烤著他的皮膚,留下一條條焦炭。

此時此刻,他有著慕小白從未察覺到的高大。

鐵狼和鍾源同時被對方震退。

雷電在鍾源的掌心匯聚,壓縮、融合、炸裂,再接著壓縮……路燈在電場的壓迫下炸裂,半個城區陷入夜色,耀眼的雷電如同火焰持續燃燒照亮著夜空。

「雷絕,雷動八荒!!」

鍾源將這令人觸目驚心的一招砸出,沿途的街道競相粉碎。

鐵狼像野獸一樣嘶吼,他知道,這招自己絕無可能接的下來,但無論如何都不能退縮。

所以,就拼盡全力吧,至少讓你身後的隊友得以存活。

天外的怪物啊,接下你這絕技的,乃是無名之人。

·

狂風在慕小白的耳邊嘶吼,戰鬥的餘波退去。

鐵狼拖著傷痕纍纍的身體站在巨坑之末端,他的左臂被硬生生撕下不知去了何處,獨臂握著一柄聖劍,劍刃殘碎好似飽經風霜。

以身鑄劍。

看到那柄劍的時候,慕小白突然明白他是如何接下剛才那一招的了,以及他的左臂究竟去了哪——他把自己的手臂煉成了劍啊。

說實話,我超想逃走的,也逃過了。

可自己還是回來了,為什麼?慕小白在內心自問。

明明怕得要死,又不想逃走,因為自責?因為愧疚?

不……我只是,來完成自己的使命。

鍾源走到鐵狼身前抬頭看了鐵狼那張不甘又憤怒的臉,神情說不出的淡漠,夾雜著些許悲涼。

就在他抬手準備將鐵狼殺死時,一聲腳步踏響,他瞥見了走來的慕小白。

慕小白低聲呢喃,眼瞳之中黑白混沌。

「恐懼之瞳。」

一股無形的力量將鐵狼推開,同時千鈞萬鈞的力量壓在鍾源身上。

「你回來幹什麼!」鐵狼拼盡全力怒吼。

「快走……」慕小白硬是憋出這兩個字,維持這招對他來說還相當吃力。

接著,慕小白虛弱地出聲,細得如同蚊蟲在喧嘩,「鐵狼大哥,我一定,很沒用吧……逃跑都逃不好……我也許,就不適合逃跑……組織里有很厲害的醫師,你的手……一定還可以接上的,鐵狼大哥……你比我,更不應該倒在這。」

鍾源剛想有所行動,就被這壓力壓得動彈不得,雙腿微曲,腳下的地面再次碎裂。

但他仍能艱難地行動,這樣慕小白也堅持不了多久。

慕小白對著鐵狼大喊:「快走啊!」

鐵狼用劍強撐起身子,臉上強裝輕鬆,「磨磨唧唧的,反正我這樣也走不了多遠了,現在才是解決這傢伙的最好時機吧,要走一塊走,要留一塊留。」

「唉,」鍾源長嘆一聲,「最不能看這種煽情的環節了,雖說你即使跑了我也懶得追,咱又不是什麼嗜殺之人,要不是為了活命,誰願意整天打生打死的,都對不住了各位勇敢的戰士們,只能在物理層面上給你們冷靜一下了。」

鍾源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銀灰色的雙瞳變成了一金一紫的異色瞳。

金為造化、紫為湮滅。

「雙神瞳·創生與毀滅」

慕小白瞬間驚醒,「不好,鐵狼別過去。」

鍾源瞥了一眼走來的鐵狼,對方的身體便瞬間被打開了幾個紫色的空洞,彷彿天地法則將他的靈魂碾成碎片又一次次地重構。

鐵狼被擊飛出去,他慌亂地摸了摸胸口,剛才消失的血肉還在,可那股深深的恐懼感絕不是幻術能夠模擬的。

難得動起真格,一時沒收住。

鍾源收回視線,接下來先解決眼前的麻煩。

鍾源的視線轉向慕小白,四目相對,這是神瞳和神瞳的較量,旁人就連接近也會被法則的碰撞撕成碎片。

創生與毀滅的法則近乎要將空間撕裂,半吊子的慕小白連半息時間都沒撐住,咳出一口鮮血,應聲倒地。

一旁,萬夏艱難地爬起,卻只看到昏迷的鐵狼和跪伏的慕小白。

「小白!蠻子!」

「只剩你一個了,」鍾源看著自己手上不知何時粘上的血跡,「我不怎麼喜歡殺人的感覺,所以……我下手會盡量快些。」

鍾源的語氣默然,彷彿不摻半分謊言。

在這必死無疑的處境,萬夏不禁感到荒唐。

明明不久前還在有說有笑,但如今卻要面臨生離死別……司命的職責,是這麼危險的東西嗎?

原來,隊長,和那些前輩們,一直在做這麼危險的工作。

其實還蠻酷的,早有這麼一天,我曾無比希望成為那樣英雄。

金血涌動,萬夏奇迹般的站起。

有黃金的光芒在眼中閃耀。

·

傳說在萊茵河底存放著擁有魔力的黃金,無知的人欺瞞精靈盜出一隅,他擁有了無盡的財富,無窮的力量……以及,與之等價的詛咒。

「黃金」是場交易。

你所有擁有的,都需代價;

你所有失去的,都將歸來。

金色的血絲爬上眼瞳,萬夏完全不顧及自己的身體狀況,不要命地釋放黃金血。

「以血醒劍,以命燃魂。

顯現吧——

「黃金的永恆國度」!」

一瞬間,黃金血海湧起,不斷地侵蝕著一切,肉眼可見之地皆化作了那黃金國度的一部分。

「神臨,不、並不完整,糟心的事,我不就偷個渡嗎?」紫瞳閃過一抹微光,鍾源周遭的一切競相湮滅,在這翻騰的黃金之海上開闢了一方無垢之地。

雷光湧現,鍾源腳踏空中發力,暴射而出,雙手一握,一道雷霆在手中化作模糊的劍形,雷光四溢,在黃金海中砍出一條不斷延伸的通道。

鍾源沖至萬夏身前,要將凝結這片領域的主人迅速解決。

金血在萬夏掌心匯聚成一塊飛梭,快速射出。

鍾源再次發力,斬出一道雷霆,雷刃擊碎飛梭,但緊接著又飛來三道黃金血刃。

鍾源呼出一口濁氣,再次轉劍,雷光在手中炸裂。

萬夏邊退邊攻,無垠的黃金海不斷翻騰,侵蝕著鍾源神瞳創造的湮滅領域,兩相消耗。

鍾源借著雷霆在這他無處立足的國度御空而行,他能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時間流速正隨著萬夏生命的燃燒而被吞噬,而身體正在逐漸地被同化成黃金。

看來只要還在對方的領域內,無論是否沾染金血都會被影響。

畢竟是……等價交換。

萬夏凝出黃金劍擋下鍾源的又一次攻擊,隨後便拼了命地反攻,不惜一切也要消耗鍾源。

戰鬥中,鍾源的眼神逐漸陰沉。

良久,一名少女焦急地從城外趕來,當她看見遠處閃徹夜空的金光時便心感不妙,不由地加快了腳步,在心中不斷祈禱。

當她趕到時,這片永恆的國度只是在不斷地消散。

萬夏的半邊身子已經因為能力的反噬化作了黃金。

他早就沒了知覺,但雙手卻仍牢牢握著金劍,本就搖搖欲墜身體,終於轟然倒下。

少女死命地邁開自己平日里總是不中用的雙腿,衝上前接住了萬夏。

萬夏眼中的視線已然模糊不清,口中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

「天下神盟,庇佑萬民。」

少女將其複述:「天下神盟,庇佑萬民。」

來者是,紫竹市第一小隊隊員,安雅。

·

幾年前,神盟紫竹市分部,第一小隊入隊歡迎儀式。

嘭!

一聲驚天巨響,讓人不由地緊閉雙眼。

緩緩將眼睜開,眼前禮炮射出的彩帶漫天下墜。

安雅看著滿頭的彩帶碎屑,皺了皺眉。

萬夏:「入隊快樂。」

慕小白:「哪有說這個的啊。」

萬夏:「我說有就有!」

鐵狼:「好啦,能傳達祝願就行,都和氣點。」

萬夏「略~看在蠻子大哥的份上,今天就勉為其難,不和你吵啦。」

冷軒站在一旁,不懷好意地笑著,提起剛才沒用掉的禮炮對準幾人就是一發。

嘭!

「冷軒!!!」幾人瞬間炸開了鍋,萬夏和慕小白提起兩個備用的禮炮就要上去報復,鐵狼一個勁地勸架也被捲入之後的混戰中。

王徒喝著酒,任由他們胡鬧。

至於聚會的主人公,則被冷落在了一旁。

安雅還在揀著頭髮里的彩帶碎屑,王徒突然遞過來一瓶酒,「不用管他們,男孩都比較野,該讓他們玩的時候就讓他們玩,等成了我這樣就沒得玩鬧了。」

安雅接過酒抿了一口,抬頭打量這位今後自己的隊長。

四十多歲的大叔模樣。

第一印象是成熟穩重。

「能這麼無憂無慮真好。」安雅的語氣里夾雜著些許諷刺。

「只有在自己信任的人身旁,他們才能卸下心防,這就是「家人」吶。」

「可你們能湊一塊純屬巧合,不是嘛」安雅有些不屑。

「神盟便是我們的家,就像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一般,每一份相遇都是一場巧合。」

安雅聽了,什麼也沒說,又喝了口酒。

王徒又說:「他們也會把你當做家人。」

安雅敷衍著說:「哦。」

王徒看得出她的態度,但仍繼續說:「你看起來心事重重的。」

「哼~」安雅顯露出輕蔑。

「我聽過你的事。」

安雅的表情突然有趣了起來,似是在說:「願聞其詳。」

王徒接著往下說:「落奚市司罪安雅,不服從組織管制,消極怠工,屢次違反神盟規定。在一次任務重殘殺屠滅了任務目標,自廢根基,革職察看,去向不明…………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安雅,那時候為什麼要痛下殺手?」

「你都說了我多麼糟糕了,一個劣跡斑斑的人殺個十幾二十人不是理所當然嗎?」

王徒說:「你確實劣跡斑斑,但你不是殺人不眨眼的惡人。」

安雅再灌了口酒,酒氣衝散了怯懦的偽裝,「他們該死。」

王徒往身邊摸索,一手抓空才發現沒了酒,又從口袋裡摸出一支煙點上,「也許你做得對,可是他們也可能有朋友、有家人,但他們死了,什麼也沒有了……他們失去了一切,他們的親人朋友也失去了他們的所有,很不公平不是?」

「所以,你也是來審判我的。」安雅直視王徒,眼神凌厲,絲毫看不出畏懼。

王徒沒有在意她的挑釁,「可我也覺得你做得對,如果連該死的人都能活著,那不該死的那些為什麼卻必須要死。」

安雅低沉了下去,又喝起酒來,「你說的不對……沒有必須要死的人。」

王徒說:「因為這世間有規則,若是人人都不守規則,那這世界就亂套了。」

「規則?誰定的規則!我們是天神,為什麼事事都要受那些凡人的規則束縛。」

「正因我們是天神,是他們唯一能依靠的對象,所以我們才要駐守這一座座城市,因為所謂神明,就是要守護一方黎民。」

「那我就更沒做錯了。」

王徒吐出裊裊青煙,輕彈掉煙灰。

「安雅,在你看來,我們的盟主又是怎麼樣的人?」

「爛人一個,不分黑白的極權者罷了。」

王徒語重心長地說:「可他和我們一樣,是神明,只不過,他是所有天下人的神。總有些事,是無論對錯都要做的,我認識的他是個為了守護天下,不惜染紅自己的手、背上世人罵名的,極惡的英雄。」

安雅又想喝酒,才發現已經喝光了,便無趣地走開。

身後王徒留下最後的話語,「我說這些,並不是指望能憑這麼幾句話來化解你心中的成見,只是希望,當你再次想起的時候,能為減少些許迷惘……答案,早存在心。」

·

懷中萬夏漸漸失去意識,往日那個鬧騰的小鬼難得的安靜了下來。

「天下神盟,庇佑萬民。」安雅念叨著。

「真是……到最後都天真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什麼正義、什麼責任?有什麼是值得拋棄生命去相信的啊。」

安雅看著遠處淡然看著這邊一切的鐘源。

她恨!

恨自己從未停下過的抱怨。

恨自己一直以來的懶散,甚至不願為給予自己期望的隊友多一分努力。

恨自己對不住他們的寬容照顧。

安雅放下萬夏,起身直視那個奪走他們一切的男人。

「為什麼要下殺手?」

這是個可笑的問題,但安雅還是壓著一切的憤怒發問。

「他們要殺我。」

理所當然地回答,沒有一絲的錯誤,就像幾年前那個少女說

——他們該死,所以殺了。

但為什麼,我好恨!

「天下神盟,庇佑萬民……」

「……以我司罪,勠力同心。」

少女輕笑。

是這樣嗎?

突然間,安雅的身形消失在原地,又同時出現在鍾源面前,一拳砸在他臉上,但與鍾源相比,安雅的身體太過孱弱,甚至比不過一些普通人。

安雅沒有絲毫猶豫,再次瞬移拉開距離。

安雅剛從閃光中遁出,還未來得及反應,鍾源卻已出現在了身前,一腳踢出。

距離還不夠,安雅心想。

再次瞬移逃遁,安雅出現在一輛汽車旁,輕觸車門。

「轉換」。

安雅輕輕向前一劃,整輛汽車猛得飛出,力與力之間不和邏輯地進行作用。

鍾源面對迎面而來的汽車,一掌擊出想要將車攔下,但飛來汽車卻全無停意。

鍾源果斷抽手,猛地向下一砸,整個車前蓋都被砸扁。

才剛擋下汽車,一棟矮樓又飛至眼前,鍾源伸手擋下,猛烈的衝擊將鍾源撞退。

在巨力之下,撞擊好不容易停下,鍾源還沒來得及丟開手中的矮樓,三棟高樓被攔腰折斷,從天而降,將鍾源掩埋。

廢墟之中雷光湧現,鍾源擊碎牆壁狼狽躍出。

安雅瞬移到了鍾源身旁,單腳點地,踢出一腳,隱隱帶著骨頭碎裂的咔嚓聲。

又是那中與攻擊不匹配的力量,鍾源一臉詫異,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這股恐怖的力量踢飛,一連穿三棟樓房才有機會受身停下。

可鍾源雙腳才剛落地,安雅再次閃出,追上一記迴旋踢。

咔嚓。

骨裂的聲音,但它並非來自鍾源。

鍾源轉身雙手護在身前,勉強只是退出數十米,在地上留下兩條裂縫。

安雅毫不在意剛才的攻擊能否奏效,即刻瞬移到了目所不及的遠處,懷中抱著昏倒的隊員,將他們放在一塊,鍾源已然向這邊衝來。

對於安雅的能力,鍾源心中已經有了一些答案,只是還需要進一步確認。

望著鍾源緩緩走近,安雅不慌不忙,打出一個響指,一股君臨天下的王者氣勢油然而生。

「黃金國度。」

鍾源身形一頓,連忙撤腳,右手擋在身前,雷電纏繞,一股黃金之血在身前憑空出現,洶湧澎湃、源源不絕。

雷電躍動,撕開金血,道路被餘波染成黃金。

金血退去,雖然雷電擋下了絕大部分金血,但有著直接接觸的半條右臂都被變成了黃金。

鍾源甩甩手,雷光湧現黃金裂開、掉落,接著又長出了一隻新的右手。

但這樣的手段也只能讓固化的軀體不會影響戰鬥,並不能讓延速的效果消失,畢竟是涉及概念的能力,不是短時間能抹除的。

鍾源再次相勸:「認輸吧,我已經看穿了你的能力了,你沒可能打贏我的,現在把你的那幾個隊友拉走,興許還能救回來……別把命折在這了。」

鍾源看了眼安雅身後的幾人,他們身上的傷勢已經不見了蹤跡,安雅的能力已經呼之欲出了。

通過觸碰,將固定概念進行轉換。

第一拳是為了標記,以我為目標,將汽車的重力轉換成動力,再消減物與外物的摩擦力,才得以將其輕易擲出。

之後的兩腳,則將大面積的土地的重力嫁接在了攻擊上,過量的力導致了骨折,即使能轉移傷勢也留下了不輕的損傷。

這個能力正體,即是「物質重構」,本是輔助及治療類的能力。

安雅對鍾源的勸降充耳不聞,再次瞬移發動攻擊。

可剛從瞬移中出來,卻突然捂住嘴,跪伏在地,吐出一口鮮血,渾身痛到痙攣。

「如此過量的使用能力,你早就到極限了吧,不、打從一開始你的這具身體就承受不了這般揮霍。」

安雅咬牙抬頭,去直視鍾源,「你那是什麼表情,憐憫嗎?真可怕,原來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也會憐憫獵物。」

鍾源俯視著安雅,帶著幾分猶豫。

安雅強迫自己站起,一拳錘在鍾源胸口,劇烈的勁風揚起塵埃,鍾源卻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怎麼、會……

安雅鼻子流出血來。

鍾源說:「我這招叫『靜如一朝明月止水』,心靜則萬物於我皆不動,我說了,你打不過我的,認輸吧。」

安雅沒聽見似的,不要命使用能力揮出一拳、一拳、又一拳。

直到手骨盡斷。

一陣陣勁風捲起,卻無法撼動這個男人分毫。

又吐出一口鮮血吐出,安雅似乎清醒了,又似乎是頹廢了。

突然,她想到什麼猛地向前邁去,雙唇向鍾源貼來。

就在即將接觸到的最後關頭,鍾源動了,反手一掌將她扇飛。

安雅的身形飛出,撞上樓房,捲起塵埃。

鍾源的胸口,印著一個不深不淺的拳印,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憐憫還是惱火。

鍾源抹去嘴角的血漬,看向一旁樓房的廢墟。

塵埃散去,一道身影攙扶著安雅。

「抱歉,我來晚了。」王徒略帶歉意地說。

王徒望向鍾源,眼神凌厲,「安雅,帶著萬夏他們先走。」

「可是、呃!」安雅一激動,又掙開了傷口。

「聽話……」王徒沉默良久,許諾,「……我馬上就來。」

隨即,一條鎖鏈纏上安雅,無視她的意願,將她帶離了戰場。

和鍾源對峙良久,在感知到隊友都安全撤離后,王徒鬆了口氣,對著他說:「答應我,無論輸贏,放過這些孩子。」

鍾源無奈地嘆氣,「看來你也不打算逃了。」

王徒從懷中拿出一條墜著十字架的項鏈,手中的金屬感,讓他回憶起了些許令人感傷的往事。

「沒辦法,上頭下的命令,總得死個人。」王徒的話中倒是生出了几絲惺惺相惜。

抱歉了大夥,我可能無法履行承諾了。

「天下神盟。」

「庇佑萬民。」

「以我司罪。」

王徒攥緊了十字架,手中之物幻化成了一柄長劍。

「勠力同心。」

「來戰吧!」王徒向前一踏,身形暴沖,一劍揮下。

鍾源翻轉雷劍砍開攻擊,連忙後撤,王徒窮追不捨,「你變慢了!」

幾條金鏈在鍾源身旁洞出,鍾源銀白色的雙瞳往周圍一掃,雷電精確地擋下每一次進攻。

鍾源一個後撤步停下,迅速前攻、搶回節奏。

一個交手,刀劍相碰,形影錯落。

僅是稍許的喘息時間,從王徒身邊三條金鏈徑直攻來。

面對王徒的狙擊,鍾源翻手聚雷,一掌轟出,「崩雷。」

王徒被反擊打退,單手撐地,數十條金鏈從地面刺出,將鍾源團團包圍。

鍾源一式驚雷,身形遁入雷光,破開金鏈,向王徒攻去。

無數的金鏈攔在兩人之間,又被濺起的雷電掃開。

鍾源掌心雷光湧現,「雷吼!」

王徒招手,金鏈匯聚成盾,想要將這招雷吼防下。

金鎖被這如雷獅般的攻擊擊潰,又迅速聚合。

兩人一拍即散。

王徒借勢重塑金鎖,金鏈纏繞,形成了一柄長槊,王徒奮勁擲出。

金槊劃破夜空,鍾源身上雷脈鋪開,雷光四溢,強行攔下了這巨槊的衝擊。

王徒一手掐訣,「崩!」

一令敕出,金槊寸寸崩斷,如同巨炮般將勢能向鍾源轟出。

鍾源還不撒手,雷霆在經脈中肆虐、炸裂,要將這具凡軀的潛能逼臨極致。

雷光炸裂,鍾源依舊屹立於戰場,雷劍再在手中具現,斬開漫天蓋地襲來的金鏈,身形向王徒激射而去。

王徒一腳重踏,巨大的法陣平鋪戰場,王徒咬破舌尖,一道精血濺入陣內。

「天鎖大道,地鎖眾生,芸芸百態,魑魅魍魎,以我魂祭,血染大地!」

還不待鍾源阻止,陣法已成。

「三十三重天覆誅神鎖!」

天上的法陣一層疊加一層,直至三十三重遠天之上。

金鎖如同裁決的利劍從天空中刺下,囚籠中的羔羊無路可逃。

鍾源望著天上浩浩蕩蕩的陣勢自言自語:「界域級道法,好大的架勢……可惜憑你的能耐,根本做不到完全展開,否則也用不上陣法來防止我逃脫。」

鍾源眼中戰意沸騰,瞳色回到了最初的藍色,「好久沒遇上這麼個對手了。」

冰塊至四方升起、匯聚,像支起天穹的擎天之柱,漫天的鎖鏈與冰碰撞,逸散出金與水的碎屑。

那是冰,純粹的、極凈的——「無瑕之冰」。

三兩條巨大的鎖鏈衝出戰場刺穿高樓,鍾源與王徒的身影在支離破碎的城市裡廝殺。

金鏈不厭其煩地襲來,雷劍越舞越快。

王徒揮舞手中的長劍,身上那些常年征戰留下的傷口撕裂,此時的他像一隻猙獰的野獸,但心中流淌的血卻無比炙熱,他的眼神中透露著一股無法被戰勝的力量。

——信念!

這一戰,無關正義。

這一戰,無關立場。

這是純粹的生死廝殺,亦是堵上信念的戰鬥。

撲哧!

長劍最終刺穿了鍾源心竅,可……但,毫無意義。

鍾源沒有心。

「這也……忒犯規了。」王徒筋疲力盡地倒下,鍾源手中的雷劍化作長槍,俯視著半跪的王徒。

王徒目視著槍鋒沒入自己的心臟,眼中漸漸失去了色彩。

天上的冰幕碎裂,伴隨著殘缺的鎖鏈墜落,亦如昨日的輓歌。

無心的造物為他這個無歸的英雄獻上最後的緬懷。

鍾源在奄奄一息的王徒身上摸索翻出一包香煙,陳舊的包裝內已經所剩無幾了。

王徒抽過很多煙,也勸過很多人,並非是因為煙癮,只是覺得煙和語重心長更配。

現在,煙給別人拿去了。

鍾源最終沒從王徒身上找到火機,也許是掉了,也許是突然有什麼事讓他決定不抽了,所以扔了。

鍾源取出一根,往空中一劃,空氣如同火柴盒般將煙點燃。

深吸一口,吐出裊裊升起的煙圈。

「我說你們,幹嘛這麼拚命呢,上頭一句話,下頭跑斷腿。

挺實誠一人的你,怎麼也這麼死腦筋。」

鍾源再吸一口,接著說,「……你贏了,但命沒了,值當嗎?」

鍾源不在意王徒是否想回答,踹了一腳將他翻了個身,沒有絲毫尊敬之意。

「喂,看在這盒煙的份上,我可以幫你帶句話,有什麼遺言趕緊交代!」

王徒似乎想說什麼,但已經發不出聲音。

鍾源一揮手,一道白光將王徒籠罩,吊住了他的最後一口氣。

「說吧。」

王徒一字一頓地說:

「讓我手下那幫弟兄給我的妻女帶句話,就說,他們的小徒求仙去了,讓她們,不用等了。」

「好。」鍾源沉沉應答。

白光消散,王徒漸漸閉上了眼,往昔凡塵,緩緩浮現。

十二歲的她,青春洋溢、天真無邪,也許……自己就是為了那抹善意的笑容,才決定伴她一生的吧。

紫竹市。

風華正茂的女人懷中抱著快滿月的女兒,彼此燦爛的笑容相互照映,孩子張舞著如陶瓷般精緻的小手,充滿著生的希望。

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只是當年那個和你約定與子攜手的小徒,怕是……回不來了。

突然間,少婦若有所感地回頭,窗邊飛花飄散,明明什麼都沒有發生,眼淚卻不可抑止地流下。

她沒由來地咬牙。

你若求一輩子的仙,我就守你一輩子。

——小時栽樹不知蔭,今樹高來墳亦高。

·

長夜不知幾時,十九位天神高階到達風汐市上空。

鍾源摁熄了煙頭,不知不覺就把煙抽完了。

「一、二、三、四……

哇喔!十九個,可真給我面子。沒辦法啦,傷筋動骨也得把策劃打服。

……可別讓我知道了是誰在陰我。」鍾源陰著臉自言自語。

鍾源正了正頸椎,骨頭碰撞發出清脆的喀嗒聲。

「限制解除。」鍾源睜開了雙眼,瞳孔擴展,變成南十字星狀的雙瞳。

狂雷充斥進經脈,每一份靈力都在炸裂。

「雷脈滿開,超載。」

·

所有親歷者都對那場戰鬥三緘其口,與其說是避諱,不如說是……懼怕,或者無法置信。

那已經不能算作戰鬥了,只是單方面地碾壓。

·

「那真的還是人類嗎!」

他們說。

·

靈力擊散物質,將他的身軀都同化成狂雷,他跨越了肉身的極限。

「無論怎麼攻擊都無法殺死他,而我們甚至連他的一招都接不下。」

親歷者回憶著,卻仍感心悸。

·

非人非天,叱吒天地,他在獰笑,響徹雲霄。

·

「有那麼一刻,我認為我不是在和「人」戰鬥,而是在面對「天災」。」

·

狂雷撕扯著意識,神志滌盪所有的暢快。

顫抖著,全世間都在因他戰慄,每一塊肌肉,每一個細胞、每一粒分子每一顆塵埃都在震顫!

·

「他靠近我了,將我撕碎。」

來自死去的人最後的自語。

「我因此看清了他的臉,那是人的臉,不然為什麼他的神情在渴望戰鬥、渴望鮮血……」

「…………」

「為什麼?」

·

十九位司罪浴血而戰,他們近乎忘記了為何會站在這。

彷彿有什麼正扭曲著他們的思維,在對面那個非人的怪物身上。

戰鬥,永無止境的戰鬥!

他們心裡只剩這麼個念頭,狂熱的,執念般的。

·

某刻,風汐市的戰局正如飛鴿般傳遞出去。

學堂里,一位憔悴的教書先生接過了遞來的文件,「這麼大的事,為什麼沒人來知會我?」

傳信之人回答:「盟主獨自決斷,屬下也才剛剛知曉,也是因為總部遭受了襲擊,盟主又不知所蹤,才會交由您來定奪,大人……」

「最後還不是要我來收拾,」夫子不安地拆開文件,眉頭逐漸皺起,轉為憤怒,「到了這關頭才遞過來,葉明那傢伙究竟在想什麼!」

周簡扯著嘴角謾罵,「亂來也得有個度吧。」

傳信之人候在一旁,現在的局勢,恐怕只有眼前這位書生能夠挽回了。

周簡接過指揮終端,數據連接。

風汐市第一線的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BW-163號武裝裝填,許可權限制解除。」

「我允許你們進行火力轟炸。」

蒼白的指令傳達,執行簡單迅速。

「全地域坐標掃描,目標鎖定。」

一道道程序式的報告,神盟的幹員們有條不紊地操作著。

「冷卻閥解除,彈藥裝填。」

一顆顆彈藥扣入,機械的運轉產生熱量,將夜暮水汽蒸騰。

「魔導炮充能完畢,發射進入倒計時,三……二……一……」

一千六百個陣地,每一位幹員都開始忙碌地進行工作。一時間,一台名為神盟的巨大機器運轉了起來,所有人都被這位名叫周簡的文弱書生所凝聚。

「Fire。」

最後的進程報告傳出。

一枚枚導彈飛起,劃破冷寂的夜空,將長夜點亮,向中心彙集,亦如流星雨般落下。

拋開一眾司罪,鍾源頂著漫天的轟炸,無處可逃,因有無形的枷鎖將他禁錮。

BW-163號武裝

代號:「禁靈」。

局外的人們大都不了解那場戰鬥的始末,只知道最後它是如何結束的。

鍾源浮在城中心的上空,周遭的靈力已經乾涸,但卻有海量的靈力,自他體內源源不斷地湧出。

灼熱的火焰翻騰,火球在鍾源手中匯聚、升起。

越飛越高,愈燃愈旺,最終蓋過了天空。

無窮無盡的靈力被壓縮,又因燃燒天穹的火被點燃、劇變,碾碎了「禁靈」製造的靈力空洞。

鍾源輕吟,頌念出此招之名:

「落日曜。」

彷彿日月剎那失色。

彷彿極晝縮為一刻。

是自然的造物無法比擬。

它落下。

它爆發。

它席捲全城。

這是界域級道法,全展開的「術」、完美無缺的「式」。

那滔天的火海,為長夜,劃下來句號。

·

廢墟某處,少年身側金光圍繞,彷彿周圍的時間靜止了一般。

在剛才的爆炸下,本就脆弱的奇迹瀕臨破碎,少年的生命開始隨著時間流逝。

「喂,你要死了。」

洛雲圖聞言睜眼,潛意識中早已明白自己的處境。

那是一位相當輕佻的人,像是剛從地獄出來準備遊戲人間的魔鬼。

「我知道。」

他們的視線沒有對上過,蓋因他們都無意對談,只是恰逢其會。

鍾源坐在廢墟上,撐著下巴,俯視著洛雲圖,「少年,你說為什麼有些人就必須要死呢。」

「不知道,也許這就是命吧。」

「可我不信命啊,你也不會信,對吧。」

洛雲圖保持了沉默,鍾源當他是默認了。

鍾源問:「那為什麼有人必須要你死。」

洛雲圖說:「因為有人自以為高於一切,便要叫天地當做棋局,將凡人當做棋子。」

洛雲圖接著說:「他們排算好了他人的一生,把人的感情當做籌碼。」

鍾源聽得出他在說自己,來了興趣,輕笑著接話:「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他要動一步棋,這步棋必須殺我,無關對錯,無關善惡,落子生根,這不是什麼大事,只是百目棋盤中的一手罷了。」

鍾源伸了個懶腰,也馮管聽沒聽懂,「哈~你倒是看得透徹……可你真的甘心嗎?」

洛雲圖沉吟了許久,緩緩道:「不甘心。」

洛雲圖咬著牙,拚命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不甘心到想死。」

鍾源有些錯愕,搖首嘆氣。

鍾源站起身來,掃去身上的塵土,「世間的道理,無非權與力,而至高之地,卻只為一人敞開。」

鍾源從廢墟上跳下,弔兒郎當地向洛雲圖走來。

「知道嗎,有人說「真理」創造了我們的文明,最初是讓人們反抗「真理」的。

於是人們追逐著權與力,帶來曠日持久的戰爭。

前文明毀滅了,留下的只剩廢墟。」

鍾源揚手掃過四周,示意這座毀滅的城市。

「其實我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爭的,入道、御靈、道法、天刑、渡塵,神階之下皆為凡階,神階之上是天階,再往上是創世,不論最後那虛無縹緲的真神。

你看,修行之路一眼就望到了盡頭。

在元初,混沌天道遮蔽了天,祂就是道,祂就是法,祂將這方天地的法則篡改,再無人可以到達創世,這便是權與力,無數人所渴求的「真理」的權柄。」

「所以這就是那忘仙十二的目的?」明明快死的人了,洛雲圖卻若有所思,沒有一點急切,他反問,「你……不是元初的人吧。」

鍾源笑而不答。

「做個交易如何,我可以為你續一年的命,一年之後你替我斬了那天道,如果你成功了,嗯……也……沒有意義,或者這麼說,只要你斬了天道,你就能找到它的意義。」

「少年,」鍾源湊到洛雲圖眼前,他們的視線第一次對上,那是兩雙清澈的眼眸,「你想活嗎?」

生命在不斷流逝,無法阻止。

意識漸漸沉淪,被苦痛淹沒。

少年用最後的氣力,說——

「想。」

洛雲圖最後的記憶,是那耳畔的呢喃。

「那麼,契約成立。

我將為你點亮這璀璨的詩篇!我將見證你在群星下的絕唱!

逆轉吧,因果!在此顯現奇迹。」

·

三月五。

春雷初涌。

驚起蟲豸滿天,風雨欲來。

是所謂「驚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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