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罪惡都市

這座城市叫卡庭，A國最大的城市，五百多萬人居住於其中，白天人聲鼎沸，夜裡燈火璀璨。

這是個墮落的城市。

沒什麼可說的。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我們的主人公目前還只有八歲，他出生於卡庭的一個大戶人家，但他從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他從一出生就一直跟著母親生活，他母親給他取了個名字，叫潤英，打記事之後，他就只知道自己的名。後來他才知道，有姓這一回事，他也發現自己沒見過父親。有一天潤英問母親，他姓什麼，母親告訴他，他姓周，他感到很奇怪，因為母親就姓周。

潤英和母親住在卡庭的一套公寓里，他並不知道自己生於怎樣富裕的家庭中，也對貧與富沒有什麼概念。他母親長得很美，但總是鬱鬱寡歡，似乎只有和他在家的時候才能展露笑顏。她太愛她的兒子了，愛到不敢把他帶出家門。潤英也愛他母親，但對母親從不讓他出去感到不滿。他總是為這件事哭鼻子，每當他哭的時候，母親都能很快地將他安撫。

好在這套公寓足夠大，有兩百平米，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這可以作為一個世界了。母親總是會給這座公寓製備新的東西給潤英玩，一開始是積木，拼圖，後來又有了各種新奇的玩具。她不在家的時候，潤英用這些玩具來消遣，她在家的時候，就教潤英識字，說外語，還會教他彈琴。等到他字識得差不多了，她就開始買書給他看。潤英一開始看書，就越發憧憬窗外的世界，他想去看山，想去看海，想去田野里和蒲公英追逐。

在潤英七歲的一天，鬧得最厲害。他在公寓里亂砸東西，一邊哭一邊喊：「我要出去！媽媽讓我出去！」媽媽不準，他就生氣地把玩具零件往媽媽身上扔，媽媽也生氣了，平生第一次打他，她先是大聲訓斥，然後用鞭子抽。潤英哭得更大聲了，她又心疼得無以復加，把他抱在懷裡安慰。潤英終於不哭了，卻發現媽媽在哭，沒有聲音，卻哭得很傷心。

潤英一直是一個很聽話的孩子，但這沒有打消他要逃出去的願望。有一天，他趁著母親睡覺的時候，偷偷把鑰匙從母親身邊的衣櫃中翻出來，輕輕開了門，逃了出去。其實他並不想走遠，他那麼愛媽媽，為什麼要走遠呢？他只想出去看看罷了。他發現他住在一個豪華的小區中，此時天還沒亮，清風拂過旁邊的柳樹，枝條摩挲著他的臉，他第一次感受到自然的美好。這個小區真是漂亮，直聳入雲的白色建築讓他既興奮又感到發昏。他在兩側房屋的過道中愉快地飛跑著，跑累了，就坐在小區中心的天鵝噴泉邊休息，靜靜地看著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

沒過多久，他就聽見了焦急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出現。他看到是母親，於是站起來興奮地呼喚著：「媽媽！我在這！」

母親看到他，又是恐懼又是慶幸，她還穿著睡衣和拖鞋，發現兒子不見了，就焦急地出來尋找。她把七歲的兒子抱在懷裡，拚命地往家裡跑。

「媽媽，外面好大呀。」潤英興奮地說。

她終於把兒子抱回了家裡，驚恐又生氣地說：「你怎麼可以這麼不乖？為什麼這麼不聽話，非要往出跑？」他看得出母親的嚴肅和恐懼，一句話都不敢說。

第二天，母親就把房屋的鎖換了，為了不讓潤英再偷走鑰匙逃走，她還用了密碼保險盒把鑰匙鎖起來，她甚至給窗戶安上柵欄，就像是監獄，防止他從窗戶逃跑。潤英還是不理解，

但他也放棄了逃脫的打算，他還是敬愛母親，但好像沒有之前那麼親了。她一如既往地給家裡添置新東西，但潤英只對新的書籍感興趣，因為那裡有外面世界的樣子。

生活又這麼持續了一年的時間，母親擔心潤英會得抑鬱症，就花更多的時間陪他。她又溫柔又細心，潤英想以她把自己監禁在家裡為理由討厭她，然而他做不到。面對潤英無數次的詢問，為什麼不讓他出門，她都只能含糊其辭地敷衍過去。

潤英八歲了，他漸漸對自己的生活無望，對於他來說這個家正一點一點變小，他想自己會不會在這四堵牆壁中度過一生。但轉機出現了，在一個寒冷的日子，母親焦急地告訴潤英，趕快收拾好東西，他們要離開這裡。

潤英興奮地歡呼起來，卻被母親一聲呵斥打斷了激動的心情。他發現母親和平日里大不一樣，於是問道：「媽媽，出什麼事了？」

「不要再問了，我的寶貝」，她蹲下來，臉上有淚痕，「我也不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寶貝，如果我們走散了，這是一張存摺，你去上面寫的銀行里，找那個人取錢，你要離開這座城市，不要相信任何人，記住了嗎？」說完把存摺塞進了潤英的口袋。

潤英何時見到母親這麼焦急過？他也根本不理解她說的話，只是一味地點頭答應。她在兒子的額頭上重重地吻了一下，隨後拉著他離開了這套公寓。她走得很快，走出了漂亮的住宅區，潤英都有點跟不上她，對於他來說，這是完全陌生的世界，八年前他離開了媽媽的子宮，今天，那一刻彷彿又發生了一次。

她走進了地下車庫，找到了一輛黑色的不起眼的車子，她讓潤英坐在後面，叮囑他不要露頭，不要讓外面的人看到他。她把車開出了車庫，順著大路一直開。潤英透過前排座位的夾縫在反射鏡上看到母親美麗的臉龐上滿是憔悴，頭髮散亂，汗水布滿了額頭。他小心翼翼地問：「媽媽，我們要去哪？」

她沒有回答，只是在不停地行駛。突然，她一個急剎車，潤英的腦袋磕在了前排座椅上，她暗罵了一聲該死，立刻向右轉彎，繼續疾馳。潤英在車廂里附身卧倒，基本看不見外面的情形，只覺得媽媽一會兒停一下，一會又換個方向繼續走，媽媽越來越慌張，以致魂不守舍的地步。終於，她拐過一個彎，把車停住，下了車門，把潤英接下來，一邊流淚一邊說：「寶貝，媽媽逃不掉了，媽媽要和你分開了。」

潤英也同樣哭成了淚人，他委屈地問：「媽媽為什麼要和我分開？」

「你以後會明白的，記得我給你說的話嗎？快走吧，不要管媽媽。」說完，還推了一下潤英。

「我不走！」潤英回去抱住母親，哭著說道，怎麼都不肯放開。

「寶貝，算媽媽求你，快走，好不好？算媽媽求你……」她甚至半跪在地上，央求著兒子。

就算是這樣，潤英還是不願意放開母親。她實在是走投無路，發現一旁，有一個中年男性一直看著這一幕，眼睛里滿是難過。於是她把兒子拉到那個人的跟前，焦急地說：「先生，請把我的兒子帶走，他有張存摺，帶他去取錢，取到的錢都歸你！但是請你把他交給那個人……求求你，一定要帶他去，一定要帶他去。我現在就有點錢，我也都可以給你。」說完，她把一疊鈔票塞進那人的口袋裡，也把潤英往他的手掌里塞。

「媽媽！不！」潤英痛苦地尖叫，拼了命地想要回到媽媽的懷抱。

「快帶他走！」她又喊了一聲，男人這才用力抱起潤英，離開了那個拐角，朝陰暗的巷子里走去。

男人抱著潤英，忍不住向後看去。只見那美麗的女人被一伙人圍住，他以為接下來會有一些不好的事發生，然而她只是被幾個人圍了起來，被恭敬地請進了一輛車裡開走了。

潤英還在哭，哭到四肢都沒有力氣，暈倒在男人的雙臂中。男人抱著他一直跑，以免被追逐者發現。他還擋下了一輛三輪車，跨上去，給了車主點錢，讓他帶著他們走。

等到潤英醒來時，他發現他躺在一張沙發上，一股潮濕而又刺鼻的垃圾的酸水味充斥著他的鼻腔，昏暗的房間讓他懷疑他究竟有沒有真的醒過來。

「你醒了。」一個雄厚的聲音響起來，潤英看到了那個帶走他的男人，他正坐在一張木桌旁邊，在抽屜里一張一張數著錢。

他顧不得這個完全陌生的場合，-連忙坐起來問：「我媽媽去哪了？」

男人看他了一眼，嘆息一聲，起身坐在他旁邊，說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我只是按照她的要求把你帶走而已。」

「我要回去……」他又哭了起來。

男人在鍋里舀了一碗粥遞給他，等他哭完，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潤英。」

他腦海里思索了一陣子，問：「你爸爸叫什麼？」

「我不知道，是我媽媽起的名字。」

「我姓徐，你就叫我徐叔叔吧。你媽媽給了我三千塊錢，可能是有人一直在找你們母子，而你的母親不想你被找到。你就先住在我家吧，過幾天如果你想走了，就和我說。我帶你去取錢。」他本先想收留這個孩子，但他注意到了他媽媽身上名貴的首飾，想到他是來自卡庭上流社會的人，他還是覺得不要多管閑事為好——卡庭的上流社會，一個個都是草菅人命的主。這孩子肯定住不得他們這些人所住的地方，不出幾天就會想離開，他拿著存摺看了一看，感到有些為難，那是家他從來沒聽說過的銀行，而且不在卡庭市之內，也是一個他從來沒去過的城市。他想，能夠白得三千元，他已經知足了，他所要做的就是把孩子交給那個人，錢他是不會要的。

「謝謝徐叔叔。」潤英感激地說。

「你就在家呆著，除了收音機不要碰，其他的都沒關係，我得去工作了。」說完他拿起了放在包里的工具，出門了。留下潤英在狹窄的房子里，一遍遍地思念著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