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

季南這番舉動簡直毫無預兆,甚至有點沒事找事的意味，但季南卻覺得這是必要的，在確定廉宗是否無害前，保持距離才是正確行為。

最好讓廉宗意識到自己並不想與他搞好關係,讓他不要自討沒趣。

因為記憶不是永久喪失,很多現象表明一件事——記憶可以恢復,她可不想在廉宗恢復記憶后被背刺。

殊不知這種行為對廉宗造成了暴擊。

「抱歉,不對……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故意……」

看著季南冷漠的眼神,廉宗心裡不受控制地湧出慌亂,腦子裡更是一片空白。在廉宗過去二十幾年的記憶里,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更甚於被親人所拋棄,更像是……被造物主。

——被神。

這也太荒謬了,在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一直是一位無神論者。

大腦與語言中樞的鏈接被一陣又一陣心慌挫斷,廉宗下意識開口想挽回些什麼,但他太想挽回了，每一個字都要斟酌數百遍，以至於說出來的亂七八糟，成了一堆廢話，絲毫不見剛剛與工作人員談話時的嫻熟。

季南自然不會因為一堆廢話改變現有的判斷，面對廉宗堪稱笨拙的補救，季南僅僅是給了他一個毫無溫度的微笑。

像是被按下了停止鍵,廉宗沒說完,甚至還未出口的話都卡在喉嚨里。

象徵著冰冷的藍色眼睛眨了眨,眼眶迅速泛起了紅,陽光下,廉宗的眼眸晶瑩剔透，那是因為裡面盛滿了淚水，季南甚至能從裡面看見水波，彷彿再多一點點就要溢出來似的。

廉宗整個萎靡下來，短短几秒鐘，他從一個人轉變成即將枯萎的植物，蔫蔫的，全部葉子都耷拉下來，看起來可憐極了。

「……」

季南確實沒想到自己一句話竟然會引來他這樣的反應，但她和廉宗僅僅只是認識幾小時，所以他這個行為本身就不正常。

或許他只是在演戲，博取別人的同情罷了，季南自己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可是廉宗看起來不像裝的……不，這只是演技而已，能裝出這樣的效果，季南承認他演技高深。

在季南為此糾結的片刻，她看見名為廉宗的植物快要被太陽晒成可憐兮兮的干，稍稍施加壓力就會成為一地傷心的碎屑。

「……」

好像真的不是裝的——季南時不時冒出來的直覺在此刻詭異地發揮了作用。

季南腦中有一個小小的檔案庫，裡面有她對每個人的印象解析，她把標記為廉宗的檔案翻出來，那上面本來是有信息的（可能），但現在全部都成了意義不明的亂碼，一塊一塊地拼接在不成形的白紙上。

這是第一頁，檔案的第二頁是一張全新的白紙，字跡清晰可見，記錄著季南在常玉生態園中見到廉宗后的一切。

姓名：廉宗

性別：男

年齡：未知

出生地：未知

目前狀態：失憶

印象標籤：

邊界感很奇怪，或許之前認識？但是自己殘存的記憶碎片里並沒有他的存在。

還算有腦子。

或許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

現在，季南又為他加上一個標籤——

玻璃心，十分易碎。

但季南的心石頭一般堅硬，她不會為毫不相干的人貢獻多餘情緒，就算廉宗枯死了也跟她沒有一點關係。

直到季南看到周圍人的眼神。

他們眼睛里明晃晃地寫了三個字：負心漢。

就連平時沒多大反應的柳陌白都面露嫌棄。

季南：「……」

有種被綠茶坑害的感覺。

她敢確信，自己在這個團隊中的形象已經出現裂痕。

於是季南只得妥協道：「……當我沒說。」

這其實並不能稱得上妥協，都說覆水難收，之前說出去的話就如同潑出去的水。剛何況她連一句道歉都沒有，區區四個字的話語只能算是敷衍。

可廉宗就是會因為這四個堪稱敷衍的字容光煥發，如果廉宗真的是一株植物，他耷拉下來的葉子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支棱起來，甚至連物種都改變了——他成了一朵向陽花。

季南：「……」

有點刺眼。

而周圍人看她的眼神更像是在看負心漢了。

胡邵剛從混沌狀態中恢復清醒就看見眼前這幕，他在追逐華禮的途中失去意識，就像忽然間被抽走了三魂七魄，眼一閉一睜就到了現在的地方。

危機已然過去，可怖的怪物消失不見，同時消失的還有一直同行的那個人。

「華禮人呢？」

在他記憶的最後，華禮的狀態不怎麼好。

「被綠帽工作人員帶走了。」

這個答案顯然不能讓胡妄滿意，他愣了兩秒，隨即質問起所有人，格外暴躁，無論他們怎麼解釋都沒用。

「華禮明明還沒到必須要交給綠帽工作人員的程度！你們竟然……像扔掉機器中的壞零件一樣扔掉了他！」

季南看出來了，胡邵的精神狀態岌岌可危。

早知道他醒來之後是這幅樣子，還不如一起交給綠帽工作人員。

天色漸漸黯淡，眼見太陽就要完全落下，他們必須在這之前到達住宿區，沒有時間可以在胡邵身上浪費了。

「我們還有再見到他的機會。」

柳陌白捧讀似的安慰真的很欠打。

然後他就真的被打了。

「你們會撿回被扔掉的零件嗎？」

胡邵一把將座椅旁邊的鐵扶手擰成麻花，朝柳陌白的方向扔去，柳陌白閃過飛鏢似的鐵棍，那東西便略過柳陌白整根沒入後方放樹榦里。

……竟然這麼離譜嗎？

這是季南第一次見到S級探索者近乎不講理的身體素質。

即便自己的身體強度遠超普通人，但……到不了這個地步。

此時季南對自己的評估還停留在表世界，殊不知自己已經比那時強了十倍不止。

刀掛在腰身左側，季南的右臂微微抬起，還沒碰到刀柄，就被身後的人搶了先。

是廉宗，他此刻的表情足以令旁人渾身發寒，像極了那雙冰藍色的眼睛。

明明他們兩個都是S級探索者，但胡邵在廉宗手下像是被貓玩弄的老鼠，三兩下便被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絕對的力量壓制。

這不正常，柳陌白想。

就算S級探索者分三六九等，也不至於造成這樣程度上的碾壓，即便是自己也無法……

記憶的缺失阻斷了柳陌白的思路。

即便是自己也無法怎樣？

廉宗的記憶還沒恢復，他腦中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想，身體卻在看到季南抬手的時候不由自主地行動起來。

不，廉宗其實並不是什麼都沒想。

想要達成她的願望。

想要達成她的願望。

潛意識中的想法被身體輕易剖析，他竟違背人性自私的本質，將自我奉獻扭曲成渴望。像是本該生活在海里的魚一躍上岸，兩腮一張一合還呼吸的暢快。

季南想殺掉他？簡單，再簡單不過。

在胡邵堪稱驚恐的目光下，一隻手掐住他的喉嚨。廉宗面無表情的收緊五指，彷彿他手下掌握著的不是一個人的性命，而是顆隨時可以捏爆的西紅柿。

沒人看到他致淺眼瞳的深處翻湧著什麼，在河底沉浸已久的東西被不知好歹的魚驚擾，炸成一朵黑色的霧。

那是由時間發酵而來的、純粹的瘋狂。

那種感覺又來了。

季南的心臟突突直跳，警鈴一般的作響。

這個叫廉宗的人，果然很危險。

保護機制在不經意間運轉，動物在遇到危險時會第一時間伸出爪子，或者露出獠牙，以此顯示自己的實力，當季南反應過來的時候，腰間刀刃已然出鞘。

刃與鞘摩擦錚錚作響，猛然讓廉宗回過神來。

他看到胡邵長著大嘴無聲吶喊，看到周圍人各異的眼神……看到了季南手中黑色的刃。

廉宗急忙站起身子，此刻他的腦中一片混亂，理智與瘋狂在思維中你來我往，前者說你沒必要殺了他，後者說這個人的性命根本無所謂，只要她想。

這令廉宗痛苦。

而更悲哀的是，他的痛苦大部分來源於季南手中對著自己的刀。

這樣不行，這樣是不正常的。

……會被討厭。

季南心裡的警鈴依舊在響，她看到廉宗轉過頭看著自己，不禁又握緊了手中刀柄。

即便廉宗下一刻要衝上來打一架，她也準備好了。

然後季南看見廉宗刷地一下又紅了眼眶。

季南：「……」

？

「……特異點對我有一些不好的影響，如果有下次請直接阻止我。」

真的是特異點的影響嗎？

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胡邵幸運地撿回了一條命。他找回了理智，被放開后的第一個動作就是離廉宗遠遠的，越遠越好。

「我想起來了一些事。」他嗓音有點沙啞，能在S級探索者身上留下這樣的後遺症，哪怕只是短短的十幾秒，都足以證明他用的力氣有多麼大。

這個瘋子剛剛是真的想掐死自己！

「華禮……」他閉了閉眼，「華禮跟我的能力相輔相成，沒了對方，我們都很難發揮出能力真正的作用。」

「你現在會用能力了？」季南問他。

「……還沒。」

那剛剛說的可以當廢話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