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
曾經讓季南給他講雪是什麼樣的孩子,如今卻想凍死在雪天中。
竟有些諷刺了。
「我也是計劃中可有可無的一部分,當時我和你還在研究所內,但是……吳叔叔他沒有顧忌我的安全。在我問吳叔叔的時候,他臉上沒有意外,好像我死在裡面也無所謂似的。」
「對……對,他曾經跟我說過,在我還比較小的時候,他說——死亡是很好的歸宿,他將把這份美好帶給所有人,當使命完成後,他也將前往那個地方。」
白賀鳴搖頭:「我不懂,我不懂……」
「父母當初得知吳叔叔選中我的時候非常開心,他們說吳叔叔是人類的英雄,我也是人咧的英雄……但我……我們就是這麼當英雄的嗎?」
隨著白賀鳴的話,季南的記憶也回溯到那血肉橫飛的研究所中,說真的,若不是遇到白賀鳴,她還真不一定能在不暴露自己的情況下全身而退。
不過季南對此沒什麼感觸。
畢竟她只是不能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全身而退,而不是不能全身而退。
死亡的陰影照不到她。
「我看見那些死人了,他們讓我快逃,他們……不知道是我做的,如果知道……他們一定會恨我,恨我的偽善,恨我的愚昧無知。」
白賀鳴的情緒瀕臨崩潰,他越說越激動,最後像是交代後事一般: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季姐,你走吧,去告訴其他人,去告訴其他監察所里的人。」
他把棉衣脫下來遞給季南:
「把我留在這就行了,等你走遠了我再出去,不會連累你的……」
季南沒接,只是告訴他:「研究所開啟了緊急天氣預警,明天還要迎來一波低溫,這麼說吧,你會在被凍死前發生幻覺,脫光身上所有的衣服,最後人們只能發現你□□的屍體。」
「沒關係。」白賀鳴抿了抿嘴,看起來有點害怕,但他覺得自己看過比季南說的還要可怕上很多倍的慘劇,「我是壞人,罪有應得。」
季南沒有第一時間答應他,白賀鳴便側頭盯著從門縫出飛濺而來的雪,在篝火旁看似漫無目的地呆愣著。
「你不該這樣的,你應該恨我才對。」
說完,他的瞳孔卻慢慢縮緊,最終像一個針孔似的扎在虹膜里。
季南的感知力告訴她,外面什麼動靜都沒有。
那麼白賀鳴的情況就絕對不正常。
季南晃晃白賀鳴的身體,卻發現他像麵條似的癱軟下去了,即便叫他的名字也不回應。
過了幾秒,他的身體開始發顫,尤其是四肢。
難道是因為寒冷?
觸碰到白賀鳴裸露在外的皮膚,季南打消了這個想法——白賀鳴現在的體溫與正常人無異。
抖動愈發劇烈,已經不滿足於微顫,逐漸過渡到癲癇般的歇斯底里。
癲癇?不。
季南想到白賀鳴曾經告訴過自己的名詞——精神畸變症。
因為這個病,白賀鳴的精神值一直在緩慢降低,說不定會降到五十以下。
但他可沒說過這個病有癲癇表現。
季南把白賀鳴擺成相對安全的姿勢,避免他被胃裡返上來的食物嗆到。隨後拿出通訊器就要給最近的研究所打電話。
這就跟有人昏倒打120一個道理,季南對精神畸變症並不了解,自然不會自作聰明。
她還不能讓白賀鳴死,至少不能讓他死在現在,自己的旁邊。一旦讓人查出來,就算白賀鳴的死與他沒有直接關係,季南也百口難辯。
更何況,白賀鳴還有用。
「等等……別……」
剛按了兩個鍵
,白賀鳴知道季南要幹什麼,忽然掙扎著開口:
「我一會就好了……別……」
他竟然還留有自我意識?
季南拿著通訊器猶豫了幾秒,在這幾秒內,白賀鳴的抽搐癥狀肉眼可見地減輕了,她才把通訊器重新放回口袋裡。
等到白賀鳴恢復正常,已經是十分鐘后,這場突如其來的折磨迅速消耗白賀鳴為數不多的體力,剛剛才補充的水分全都隨著汗液流出體外,讓這孩子看起來濕漉漉的。
水分蒸發會帶走體溫,季南把棉服重新披在白賀鳴身上,裹緊了些,問他:
「怎麼回事?」
白賀鳴看起來冷靜了許多,他沉默一會:「我也不太清楚,昨天忽然開始的……已經發作好幾次了。」
「昨天?」季南頓了頓,「你在外面待了幾天?」
「……大概三天?」白賀鳴有種被家長抓到闖禍似的心虛感,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也就是說,他剛出來的時候,雪還沒開始下。
季南又問:「這種癥狀發作後有什麼特殊的感覺嗎?」
「特殊的感覺?」白賀鳴猶豫了下,「每次發作后,腦袋會更清醒一些,我已經有二十個小時沒合過眼了,一點都不困。」
二十個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你多久去一次研究所?」
白賀鳴知道她的意思:「我應該前天就去研究所了。」
季南思索幾秒,道:
「二十個小時不困,反而更清醒,也許是因為身體對惡劣環境的應對機制,但不排除是精神畸變症的惡化反應。」
「那正好,就把我放在這吧。」
差點忘了,他本來就是身患絕症的人。白賀鳴的眼神又暗淡下來:
「凍死總比……總比病死強。」
「不,我不知道你死後會發生什麼事,說不定這世界上只是多了一具屍體,但也說不准你會在臨死前變成『它』,誰都不知道得精神畸變症的人死亡後會如何,這也是他們盡全力治療你的原因。」
「你知道『它』變成特異點的樣子嗎,那是人類所不能干涉的量級,方圓一公里的所有生物都會在其中死去。我相信你不會想讓事情變成那樣的。」
聽過後,小孩更傷心了。
白賀鳴是有用,但是只有活的白賀鳴才有用,所以季南決定勸勸他:
「你知道嗎,有個詞叫口說無憑。」
「你已經儘力把所有知道的線索都告訴我了,但是光靠這些不夠,我不能單靠這些就去監察所舉報,他們大概率會以造謠的罪名把我抓起來。」
聽到季南說這些,白賀鳴瞪大了眼睛看著她,顯然是不太懂。
這孩子聰明歸聰明,但是涉世太淺,很多道理不明白。
「就是……假如我說殺了人,埋在大門後面,你信嗎?」
白賀鳴搖了搖頭。
「你為什麼不信?」
「因為我沒看到啊。」
「但是你當時在昏迷,不可能看得到。但沒看到的事就代表沒發生嗎?」
「……那出去看看不就好了,如果土裡真的有一具屍體,那不就能證明了嗎?」
「不,那隻能證明裡面有具屍體,但不能證明人是我殺的。」
「屍體上如果有你的指紋呢?」
「那是個線索沒錯,但並不能完全證明那人是我殺的,說不定我只是負責掩埋屍體,而兇手另有其人。」
白賀鳴被季南的詭辯說服,思索幾秒后道:
「若監控設備錄到你的行兇過程了呢?」
「如果你得到了裡面的監控錄像,那麼恭喜你,你可以給我定罪了。」
季南總結道:
「懂我的意思了嗎,我們需要舉報吳邈非的證據,錄像,錄音,或者文件,所有能證明吳邈非與教徒勾結的證據,如果沒有這些東西,他永遠是高高在上的監察局局長,這個世界會死更多的人。」
她雙手罩住白賀鳴的腦袋,迫使他直視自己的眼睛,她看到孩子的眼睛還泛著淚光,可惜,季南不會為此心生憐憫:
「不要尋死了,我需要你做一些事情。你的死並不會拖慢吳邈非的腳步,徒增一具屍體堆這個世界毫無用處。」
「你不是以為自己是罪人嗎,那就不要逃避自己的責任,用正確的方式去償還自己的罪孽。」
季南說:「我需要你去研究所,穩定自己的身體狀態,然後回到吳邈非是身邊,認個錯,讓他留下你。」
白賀鳴意識到了什麼,即便身邊沒有別人,他也不敢大聲說話:「你想讓我去做……卧底?和吳叔叔一樣的人嗎?」
「對,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難,畢竟吳邈非是把你養到現在的長輩。」
「可是吳邈非是錯的,他殺了人,殺了很多人。想想那些從研究所中死去的人,想想那些被教徒炸死的人,想想那些被埋在石頭底下的人。」
低沉清晰的話語在烈烈作響的火焰中回蕩,她的話語迫使白賀鳴回到那時的地獄中。
「他們也有父母,也有家庭,他們有愛他的人,也有所愛之人,可是他們再也回不來了。」
最後,季南將選擇擺在白賀鳴眼前,讓他自己去選擇。
「你是決定逃跑呢,還是決定擔負起這些人的責任?」
即便白賀鳴選擇前者,季南也不會多說什麼。
可她已經知曉這孩子的本質……
空氣沉默了一會。
季南看到白賀鳴空虛的眼神中流出一滴淚,細小的氣音從他喉嚨中擠出來。
「好。」
「好的。」
季南把白賀鳴抱在懷裡,在他逐漸放大的抽泣中撫摸他的頭髮,垂眼低聲道:
「現在,我們是盟友了。」
自己動手終究是有風險的,她不知道研究所有沒有探測能力的手段。如果死刑能把吳邈非解決掉,再合適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