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回來
又是新的一周,顏如許麻木地生活著,只有面對康康時,才會露出真心或者偽裝出來的笑容。雖然已經可以在康康面前偽裝,但康康還是察覺到了一絲端倪,他總是在問「媽媽,你是不是不高興」,「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雖然得到的都是顏如許帶著微笑的否定的回答,但康康的情緒也一天天的失落下去,不再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的和媽媽說這說那,要這要那,而是小心翼翼的,唯恐再惹媽媽不高興。
孩子雖然小,卻不是傻,能感知到你是不是真的在笑,是不是真的開心。大人的情緒影響著孩子的情緒。顏如許非常明白這一點,可是她沒有辦法,她真的沒有辦法讓自己打心底裡頭高興起來,她陷入到焦慮又自責的狀態之中。
她的身體越來越不舒服,情緒也更加的壞,她明知道這樣不對,也想要調整,可就是調整不了,那種感覺,就像是眼睜睜的看著一個人要跳樓,自己近在咫尺,明明伸出胳膊就可以拉住他,可是胳膊卻骨折了,軟軟的根本就使不上力氣,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掉下去。
無力,又無奈。
她跟康康商量,想讓他去姥爺家住幾天,可是康康堅決不肯,只用擔憂的眼神看著顏如許,表達著他的決心。從那天開始,康康再也不提想念爸爸之類的話了,在孩子小小的腦袋裡,隱隱明白媽媽的異常都是因著爸爸不在家而引起的。
他雖然嘴上不再提,但每天都在心裡頭想念無數次,呼喚著爸爸,讓他趕緊回家。
康從新離開的第七天,顏如許感覺好似度過了一年的時光。高書記又找她過去談話,試探讓她打起精神來,顏如許敷衍的答應著,回到辦公室后審核了一篇黃麗梅寫好的稿子,又關心了下江韻的身體,又聽王雅妮講了她家孩子便秘得厲害,問大家有沒有什麼妙招,又聽黃麗梅問了陳陽和新交的女朋友處得怎麼樣……
聲音嘰嘰喳喳的,就像好多鴨子在耳邊叫喚一般,聽得顏如許心煩得不得了,她想大聲罵人,想大喊大叫,想出去奔跑。可她的理智還在,她的理智不允許她變成個瘋子。
電話鈴響了,顏如許哆嗦了一下。
陳陽過去接了,聽了一會兒,捂住聽筒轉向顏如許,說:「是找您的,好像是您的丈夫。」
顏如許「騰」的站起來,險些被椅子絆倒,踉蹌著往過跑,幾乎是撲到了放置著電話機的桌子上,然後從陳陽手中搶過聽筒,顫抖手將聽筒貼到耳朵上,卻對不準位置,對了兩三次才終於對於,她極速喘息著,喉頭裡頭像是有個小球一般不停的跳動著,她屏住呼吸,發出有些變調的「喂?」的一聲。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熟悉的聲音:「顏顏是我!」
顏如許的眼淚立刻像是開閘的洪水不受控制的流出,她腿腳發軟,站不住的往下溜,幸好一直擔憂看著她的陳陽及時扶住,王雅妮立刻搬了個椅子來,讓她坐下。
顏如許感覺不到這些,心裡腦子裡只有電話對面那個人,她想問問他你在哪兒,你好不好,有沒有受傷,哪天回來,但喉頭卻被那顆小球堵住了,什麼都說不出來。
電話那頭的康從新聽到了顏如許的哭泣聲,也哽咽了下,但馬上又歡快的說:「顏顏,我已經到粵城了,我沒有受傷,在這邊還得處理點事,過幾天就能回去了。」
顏如許眼淚流得更凶,還是說不出話來,只是發出「嗯嗯」的聲音,不停的點著頭,她用手背擦著眼淚,歡喜就從心底一點點的蔓延開來,她微笑了起來。
康從新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緒,聲音也歡快了些,說:「顏顏,我好想你,想儘快回到你們身邊,不過這邊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再等等我。」他一到了粵城,第一時間就是找了電話給顏如許打電話,他想早點讓顏如許知道他平安消息。
顏如許使勁的吸了下鼻子,終於可以發出聲音了,只是聲音有些怪異,「你早點回來。」
「嗯!」康從新聽到顏如許的聲音后,心裡頭陡然輕鬆了,聲音中就帶出了笑意,「你和康康好好的在家等我,我給你們帶這邊的燒鵝、叉燒回去,你們對比下咱們去的那家粵菜館做得正宗不正宗。」
誰在意粵菜館正宗不正宗!但康從新這句帶著調侃的話一下子讓兩人都對話變得更加輕鬆起來,顏如許「噗」的笑了,正待要說什麼,卻聽見聽筒那邊有人喊康從新的名字。
顏如許知道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就抓緊時間問:「你真的沒有受傷嗎?」
康從新立刻回答:「沒有,完好無損,一點皮都沒有擦傷,你要是不信等我回去了,讓你一寸一寸的驗看。」
這人,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了耍流氓,顏如許臉有點紅,但卻成功的止住了她的眼淚,她喉頭裡的那個小球也一下子就消失了,就連哭泣而造成的鼻塞都通暢了。
隔著電話,顏如許不能問太多,康從新所做的事是保密的,也不能跟她透露,知道他真的沒事,顏如許就沒什麼可在意的了。
這時候,電話那頭又有人在叫康從新,康從新只好無奈的跟顏如許說:「我得先掛電話了。」聲音中是濃濃的不舍,說著掛電話,卻也沒有掛。
「嗯,我等你回來。」顏如許也不捨得掛電話,兩人想隔千里,靠著電話線聽著彼此的呼吸聲。
康從新的名字又自電話那頭傳來,又另外一個人在喊康從新的名字。
「顏顏,等我,我愛你!」說完這句話,康從新乾脆地掛上了電話。
「嘟嘟嘟」的聲音傳來,顏如許又聽了一會兒,才將聽筒放好。
辦公室里的其他人全程靜默地觀看著顏如許,看她演繹出了一個女人在接到丈夫電話后的激動與狂喜,也看到了一朵枯萎衰敗的花兒插入水中后,立刻支棱起來,重新盛放后恢復了往日的風采。
在顏如許轉過來后,全體同事又假裝若無其事地低下頭去忙著手裡頭的活計。
顏如許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回味著剛剛和康從新的對話,禁不住的笑出聲來,連日來折磨著她情緒都不復存在,壓在她心頭的大石頭被挪開,她呼吸暢通,心也寬敞起來,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每一個頭髮絲都散發著喜悅,心裡頭涌動的也都是歡樂。
這歡樂將她整個胸腔都填滿了,從嗓子眼兒里溢出來,她想和人分享。
等她想起來辦公室還有其他人的時候,也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失態,連忙轉頭去看,見同事們假裝忙碌的樣子,心底下有些感動。她又回憶起了剛剛快要摔倒時,有人扶住了她,有人給她拿了把椅子,還有這些天,同事們遷就、忍受著自己,小心翼翼的唯恐惹到她,又想到孫敏,想到高書記都幫助著或者嘗試幫助自己。
她頭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人不是孤獨存在的,彼此之間存在著最樸素的善意。
她笑著,開口說道:「我今天高興,想請大家吃飯,你們中午還是晚上有空?」
假裝低頭忙碌的大家立刻歡呼起來,不僅僅是因為顏如許請吃飯,而是她終於緩過來了!辦公室里的氛圍也終於可以恢復正常了。
黃麗梅笑著首先應和:「晚上吧,中午回家跟家裡人說一聲,還有,我還得帶個拖油瓶,我家歡歡。」
其他人也覺得晚上更好,就一致把吃飯時間定在晚上。
顏如許又跟大家說:「我還想請高書記跟我們一起去。」
大家也沒意見,高書記這人雖然比較愛講大道理,愛喊個口號什麼都,但沒什麼官架子,跟大家相處的也挺好的,大家跟他一起吃飯也沒什麼壓力。
顏如許就去了高書記辦公室
,高書記一看見她神采奕奕,閃爍著光芒的眼睛,還有臉上真誠的笑容,立刻就笑了,說:「好了?」
顏如許有些不好意思,說:「不好意思高書記,這段時間讓你費心了。」
高書記哈哈的笑,很是欣慰,說:「我也不問你是發生了什麼,總之你自己調整過來了就好,你要是再不好啊,我這心裡頭都沒底。」
顏如許理了理頭髮,跟高書記說了自己的來意。
高書記立刻答應說一定去。顏如許又讓他定去吃什麼,高書記推辭,說:「吃什麼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大家聚聚,你是主人家,你定就是。」
顏如許就不再問他了,回到辦公室之後又徵詢同事們的意見,大家一致決定去吃涮羊肉,然後摩拳擦掌的說得好好宰顏如許一頓。
顏如許心裡頭也很高興,讓自己無處安放的喜悅散出來。
整個下午,辦公室的氣氛都非常的愉快,大家恢復了說說笑笑,黃麗梅說:「這兩天可把我給憋壞了,顏主編,你可別再來一回了。」
「不會了。」顏如許說,經歷過這次痛苦的折磨,即便康從新不樂意,她也得要求康從新不再參與危險的任務。
中午,一出報社門口,就看見了自家那輛吉普車,她一坐上去,就迫不及待地跟駕駛座的孫敏說:「康康爸爸快要回來了!」
孫敏也很驚喜,笑著說:「太好了!」在她的心目中,將康從新當成了首長、前輩,得知康從新平安回來,她真心高興。
然後顏如許就邀請孫敏參加晚上的飯局,孫敏連連搖頭,說:「我一個人都不認識,去了也尷尬還是不去了。」
顏如許是太高興了,也是真心感謝孫敏這段時間都照顧,所以才想著讓孫敏一塊去吃飯的,可是卻沒想到孫敏和自己的同事們互相不認識,又是兩個不重疊的圈子,勉強湊在一起,誰都不自在,還是以後單請孫敏或者用其他的方式感謝她吧。
等見了蔫噠噠的康康,顏如許迫不及待的跟他小聲說:「爸爸上午給媽媽打電話了,他過幾天就回來。」
康康立刻精神起來,高興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又跳又叫又轉圈了好一會兒,才蹦跳著跟媽媽上了車。
母子兩個高興得又說又笑。
康康一方面為爸爸即將回來而高興,一方面又為著媽媽恢復了而高興。小小的孩子終於開心了起來,兩顆小腿交疊著一晃一晃的。一聽說媽媽晚上要請客吃火鍋去,頓時就說要吃這個要吃那個,提了一大堆的要求。
顏如許笑眯眯的一一都答應了。
下班后,大家兵分兩路,顏如許和黃麗梅去接孩子,其他同事先到紫氣閣去佔座點菜。紫氣閣手切的銅鍋涮肉,價格不菲,大家雖然收入不算低,但也不會經常吃,大家因著顏如許恢復正常,又因著馬上就要吃涮羊肉了,都興奮起來,熱鬧了一個下午,但也沒耽誤工作,工作效率蹭蹭的,把下下個月的欄目內容都討論好了。
孫敏開車把顏如許和黃麗梅送到紫氣閣門口時其他同事也騎著自行車剛到,正好在門口碰上。高書記就調侃著說:「到底是4個輪子的更快。」
陳陽就介面說:「就是,我們還想著趁您還沒來先多點幾盤肉呢!」不知道為什麼,見證了中午顏如許的失態后,陳陽對她的態度也有多改變,以前的他,這樣開玩笑的話面對著顏如許是絕對不會說的,現在的他徹底放下了曾經對顏如許的那份心思,也可以用一顆平常心來和她開玩笑。
紫氣閣有百十來年的歷史,是一家清真的老字號。大家撩開用煙盒疊成三角棱后穿起來的門帘,就聞到了香噴噴的羊肉混合著麻醬的香味。
「就是這個味,太香了!」黃麗梅誇張地深吸一口,陶醉的說。
涮羊肉有種獨特的魅力,便是
吃不了羊膻味的人也能吃,聞到這股子誘人的香味,口水就止不住地不停分泌。
頂棚上好幾台吊扇不停地吹,每個桌子邊上還放了一台高高的台式風扇,大家被碳火烤著,被水蒸氣熏蒸,汗流浹背卻吃得停不下來。
顏如許是真的高興,也是真的對大家有歉意,真的想請大家吃飯。她所有的喜悅在看著大家熱火朝天的吃東西的時候分享了出來。
這頓飯,大家吃得高興、滿足,個個撫摸著肚子,吃個肚兒圓,顏如許也心甘情願地付賬。
康康小肚子也吃得鼓鼓的,他跟歡歡非要挨著坐,兩個孩子比賽著吃肉。顏如許都怕兩個孩子把小肚子給撐破嘍,後面控制著兩個孩子,堅決不讓他們再吃了。兩個孩子沒比出到底誰的飯量更大,互相都不服氣,吵嚷著下次還要比。
一場宴會,賓主盡歡,彼此關係增進親近了不少,在門口告別時還是說說笑笑的,彼此開著善意的玩笑。
孫敏開車到門口來接他們,顏如許等著客人們一一騎上自行車走了才坐上了車。上了車還聞到身上粘著的火鍋的味道。顏如許對孫敏笑了笑,問她:「晚飯吃得怎麼樣。」
孫敏笑:「吃得很好,那花嬸給我蒸了臘肉,蒸了雞蛋羹,特別好吃。」
「那就好。」
孫敏是過來幫忙的,這幾天兢兢業業的。自己在屋裡頭吃羊肉,人家在外頭守著,顏如許很是過意不去,還好那花嬸會辦事,給她做的晚飯還不錯。
接下來兩天,康從新抽出空來就給她打了個電話,報個平安。已經到了自己國家的地界,雖然康從新還沒有回到自己的身邊,但顏如許已經不擔心了。晚上睡得足,白天吃得好,想著得把前幾天耗掉的精神氣給補回來。
孫敏還是盡職盡責的當著她的司機、跟班,顏如許跟她說過,自己現在沒事了,自己騎自行車接送康康就行,可是孫敏笑嘻嘻的說要站好最後一班崗,得平安的把她和康康交接給康從新才行。
顏如許也就不再說了,免得有過河拆橋的嫌疑。
中午下班,顏如許擦著點走出辦公室,自家的車照常停在門口處,門衛臉上帶著古怪的笑容跟她打招呼,顏如許雖覺奇怪但卻沒有在意,快步往車的方向走。
拉開副駕駛,她忽地就愣住了,眨眨眼睛,眼睛立時如璀璨的星芒般陡然泛出狂喜的光芒,驚喜出聲:
「你回來了!」
顏如許猛的朝著駕駛座上的人撲過去,緊緊的摟住。
康從新滿臉是笑,張開雙臂迎接她,同時擋住方向盤,防止她磕上去。
顏如許埋進他的頸窩裡,使勁的嗅著他身上的味道,熟悉的男性氣息混合著淡淡的汗味,不能說好聞,卻令她迷醉。她像是吃了人蔘果似的,渾身上下五一處不舒暢,她就想沉醉在他的懷裡,永遠不分開。
康從新呼吸粗重,使勁兒地摟了摟她,然後克制地在她耳邊說:「你的同事們都在看我們,我們先離開這裡好嗎?」
顏如許這才想起所在的時間、地點,連忙坐正了身體,將副駕駛的車門拉上,不好意思抬頭看路過的人們,趕緊叫康從新快快開走。
去幼兒園這一路上,都有或走著或騎自行車的報社職工從他們身邊經過。這輛吉普車幾乎每天中午晚上都過來接人,報社的職工想不知道是誰都難。想必明天,顏如許兩口子公然在吉普車裡摟摟抱抱、膩膩歪歪的新聞將傳遍整個日報社。
顏如許倒是不在乎,她都習慣了。她現在滿心滿眼都是看見康從新之後的喜悅,也顧不得在意她剛剛的行為是如此地不符合這個時代保守風氣。
這會兒她一眨不眨地望著康從新的側臉,眼裡頭好似要滴出蜜水來。康從新一邊看著車,一邊抽空扭過頭來,跟她眉目傳情,兩人
顧不得開口說話,彷彿能用心意和眼神就能把分別這幾天都離愁別緒傳遞給對方。
隔得這麼近的坐著,彷彿都要望穿盈盈秋水。
如此過了好一會兒,顏如許才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眼睛從康從新的臉上移開,開始往他全身上下掃射,終於開口問他:「你真的沒受傷。」
康從新轉頭,笑著說:「沒有,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言,我不會撒的。」
是的,有沒有受傷把他衣服脫掉就知道了,康從新還沒有傻到撒這種謊。
「你瘦了!」顏如許說,不禁瘦了,人也滄桑了許多,眼眶下發青,眼睛乾澀充血,不知道這十來天的時間裡,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康從新摸摸自己的臉,為了以更好的面貌見她和孩子,他下了飛機就先回了家,洗臉刷牙洗頭沖澡,刮鬍子、擦擦臉油,換衣服,照著鏡子覺得自己捯飭得還可以了,沒想到卻被媳婦看出瘦了。他也沒跟媳婦爭辯,說:「前兩天沒按時吃飯,養兩天就好了。」
顏如許嘟嘟嘴,做了個小女孩才會做的傲氣又愛嬌的表情,說:「哼,你都三十了,還以為跟二十來歲的大小夥子似的,恢復力那麼強呢!你瘦下去的都是肌肉,肌肉哪有那麼容易長上來,你要是硬邦邦的全是骨頭硌人,我可不讓你上床。」
康從新嘿嘿的笑,經歷了幾天的逃亡、追殺,再看到妻子,不管她是高興也好,生氣也罷,亦或是撒嬌也好,他都覺得彌足珍貴,貪戀地望著她。
見康從新只知道笑,那張剛毅的面龐上全是寵溺,彷彿她說什麼做什麼他都不會生氣。
「說不讓你上床你都不急呀?」顏如許故意曖昧地問,這傢伙精力那麼充沛,對床上那些事兒有著無限的熱情,自己都說這種話了,他居然沒有表示。
「我知道我家顏顏不忍心看著我難受。」康從新說。
這話說的!顏如許白了一眼康從新,說:「你就仗著我深明大義,欺負我罷了。」
康從新還是嘿嘿的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顏如許便接著說:「有件事情我必須要和你說清楚。這次你出去一趟,我每天都擔心你,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脾氣暴躁、焦慮不安,如果你再晚一天給我報平安,我大概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像個瘋子一樣要爆發了。康康也因著你我的影響,變得沉默、膽怯、小心翼翼。如果再重來一次,我大概真就活不成了。」
康從新笑容褪去,面容漸漸嚴肅,他知道他這樣離開,顏如許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可聽她這樣的說出來,卻像是有一把小刀在一塊一塊割著他的心臟一般,疼痛不已,但他也享受這種疼痛。在港島的日子裡,他沒有閑暇去想家裡的妻、子,只想著趕快把那名同志和他帶回來的東西平安帶回國。一落到自己的土地上,被自己的同志們保護起來,那名同志和後續的事情也有人接手處理,他才放任自己想念顏如許,想念康康。
自己對她的挂念,不及她的十分之一,她在挂念自己之餘,還時刻擔憂著自己安危。所以,他也想心痛,嘗嘗顏如許嘗過的滋味。
他沒有打斷顏如許的話,將吉普車開得很慢,聽著顏如許繼續說下去。
「你跟我說過,你之所以改名,拋棄以前的榮譽,便是想過平凡的日子,可為什麼又要去接這樣危險的任務?好,我也知道任務緊急,而你又是當下最合適的。好了,事情都過去了,你也平安回來了,這個我們不再討論了。」
「我要求你,以後不允許再接收類似的任務,一點有風險性的都不行。你已經做出了那麼大的貢獻,便是能力再強,不能可著你一個羊薅羊毛!地球離了你照樣轉,那些工作離了你照樣還有人去做,但我們母子倆個離了你就活不好了!」
「……不就當個破副總嘛,大不了就不當
了,當個普通的小幹部好了。」
顏如許說著說著,倒把火氣給勾了上來,說著說著就不對味了,說到後面又氣又委屈,聲音都哽咽了。
康從新也沒有阻攔,任由她發泄,然後說:「顏顏,我感謝你,雖然那麼不願意我去,那麼難過還是放我走了,自己默默承受著痛苦。這次的任務將會讓我們的國防事業踏上一個新的台階,這裡面有我的功勞更有你的功勞。」
顏如許自問自己只是個普通的、庸俗的,只知道悶頭過自己小日子的普通老百姓,聽到康從新的話,心裡頭也有些自豪感和榮譽感,不是因為康從新說的,這裡面有自己的功勞,而是因為做這件事的是康從新。
她的感情就是這般的矛盾,當初憑著份故紙堆里的舊報紙,愛上了一個人,因著他的無畏、勇敢、家國情懷。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卻又希望他自私一些,顧著自己些。而今依舊是想讓他只顧及自己的小家庭,卻又為著他冒著生命危險辦成了利國利民的大事兒而驕傲。
顏如許壓制住自己想要上翹的嘴角,剋制著想要轉頭去看康從新的目光,她怕康從新看到她那深切的愛慕、崇拜。
她故意的撇了下嘴角,說:「別給我戴高帽子,我才不稀罕,你就跟我說你能不能做到吧。你要是做不到……」
顏如許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康從新打斷了,說:「顏顏,我保證我能做到,我已經跟上面明確表態,完成了這個任務,以後再有任務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參與的,組織上答應了。」
其實這次原本安排的也不是他,只是原本被安排陪同祁年春過去的人臨時出了問題,時間太緊急,來不及再安排其他人,才不得不派了康從新去。這次的任務,固然是情況特殊,但如果要提前做好預案,也不會因為一個人出了問題而導致整個計劃都要變更,這是計劃層面上的失誤。康從新將自己的意見一五一十的反饋了上去,上面對他既感謝又慚愧,表示一定要吸取教訓,康從新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幫他們擦了屁股。
「那就好。」顏如許心下一松。
康從新離開那天,她哭鬧著不肯讓他去,他說他不去了,顏如許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如果當時顏如許執意不讓他去,他真的會留下來的。可是把他留下來之後呢?一輩子都會愧疚、自責,覺得對不起國家,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那樣的康從新,還是她深愛著的那個人嗎?
但是,她放康從新離開了一次、二次,卻絕對不允許有第三次。
既然康從新鄭重的跟她承諾了,顏如許便能徹底的放心了,心情就更加放鬆起來。回首過去的那一周多的時間,彷彿就像是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康從新全須全尾的回到了自己身邊,那些天的難過恓惶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也想不起那時候自己到底是有多難過了。
人啊,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去幼兒園接了康康,康康一看見爸爸就歡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那一聲飽含著驚喜的「爸爸」險些將幼兒園的屋頂都掀翻。然後就賴在爸爸懷裡不肯鬆手,訴說著他對爸爸的想念之情。
準備上車了,他還想繼續坐在爸爸懷裡,試圖讓他爸爸抱著他開車。被顏如許強行抱到安全座椅上還很不高興,就跟被王母娘娘強行分開的牛郎織女似的。等到了家門口,康從新停好車,他又不肯跟著顏如許下車,非要等著爸爸過來抱他,跟個還不會走的小嬰兒似的。摟著爸爸的脖子跟他說悄悄話,還時不時地拿眼往媽媽那邊瞄,那表情像足了背後說人壞話的街坊老大媽。
想必是在跟他爸告狀呢,顏如許真是哭笑不得,「哼」的一聲從他們身邊快步走過。
康康嚇了一跳,連忙又摟住爸爸的脖子,說:「爸爸保護我!」
顏如許更生氣,好似她要打孩子似的!這孩子,他爸
一回來他就不是他了,腰板都硬挺了,也不想想他媽前段時間的異常到底是為了誰,把罪魁禍首給當成好人了!
顏如許不管他們,直接去餐廳看看那花嬸給做了什麼,這才想起來孫敏,忙探出頭來問在月台下的水龍頭幫康康洗手的康從新:「孫敏呢?回姥爺家了嗎?」
「對,她見我回來了就說任務圓滿完成,功成身退了。」康從新給兒子打香皂,大手從他的小手指頭縫裡插進去,幫他搓洗,康康嘻嘻直笑,還想吹起肥皂泡。
「這陣子可辛苦她了,真是個好姑娘,又能幹性格又好,咱們可得好好感謝感謝她。」顏如許又說了自己那天太高興了請同事吃飯,她卻沒參加,還在門口等她的事兒,說:「怪不好意思的。」
康從新點頭:「好,咱們能幫助她的事很多,這個人情肯定能還的,不用著急。」
顏如許也覺得是如此,小姑娘現在轉業到市政府,職務掛在了保衛科,被顏良深給借調到了身邊,算是他安保隊伍中的一員,以後找對象、結婚什麼的,她都能給幫幫忙。
康從新給孩子洗完了手,把手上的泡沫沖乾淨,讓他自己甩乾淨手,說:「爸爸給你們帶回來了最正宗的叉燒、燒鵝、燒鴨,咱們快去吃吧!」
康康立時歡呼著往餐廳跑。他本來一直都惦記著爸爸回來給他帶好吃的,可是一看見爸爸就光顧著粘著爸爸,跟他說話,跟他告媽媽的狀,把好吃的都給忘了。這會兒聽說有好吃的,又顧不上粘爸爸了,邊跑邊吸溜著口水,唱著自己編的調子:「燒鵝燒鵝我來了,叉燒叉燒我要吃你,哦哦哦!」
歡快得不得了。
聲聲稚語把康從新身上的風塵、心上的褶皺全都給撫平了。
一家三口親親熱熱地吃著飯,康康吃得搖頭晃腦,滿嘴都是油,娘倆一致認為康從新帶回來的比在餐館里吃的好吃。
康從新伺候著娘倆吃,給他們夾菜、幫康康把燒鵝撕成絲兒,看他們吃得高興就是一種享受,比自己吃到嘴裡還要有滿足感。
他說:「這是委託粵城土生土長的一位同志去買的,說是本地的老字號,當地人最認同。」
回到粵城后,他的時間也很緊張,還想趕緊忙完,早點回家,根本沒有私人時間去逛街、買禮物,便委託了當地的同志幫忙,那名同志盡心盡責,幫他選了最正宗的。
吃完飯,一家三口膩在一起睡午覺,康康小嘴叭叭地不停的跟爸爸說話,彷彿要把爸爸不在這段時間沒有說的話全都補回來。康從新極為耐心地聽他說,回應著他,直到他的聲音忽然消失,小呼嚕打起來。
這孩子,從看見他爸爸開始,小嘴巴幾乎就沒停過,不是在說話就是在吃東西,著實耗費精力,強撐到這會兒終於到了極限。
康從新輕輕拍撫著兒子的後背,直到他呼吸平穩,確認他睡熟了,才對著顏如許使個眼色,示意她跟著自己起來。
顏如許立刻閉上眼睛,假裝沒看見,還把臉埋進枕頭裡,心裡頭偷笑。她可太清楚康從新想要幹什麼,從吃飯的時候他的眼神就不對了,水波瀲灧,跟個小勾子似的一勁兒的往她身上敏感的地方瞄,說多流氓就有多流氓。
要是往日,顏如許肯定會順著他的心意滿足他,可是今天,顏如許不想讓他這麼輕易得逞。
顏如許正暗自得意,忽地覺得身體一輕,連忙睜開眼睛,卻看見自己已經被康從新抱了起來,身體懸在半空,還沒來得反抗他,就已經被他抱著出了卧室。
等被他抱著到了客廳,顏如許才輕拍打他的胳膊,假裝生氣:「快放開我,我要回去睡午覺!」
「午覺待會再睡,這會兒有更重要的大事要辦。」康從新說著,壓制住顏如許還要作亂的小手,堵住了她還要張口說話的小嘴巴。
顏如許半眯著的眼睛透過客廳的窗玻璃清晰地看到院子中小菜園子滿目的綠,那綠色在眼前晃啊晃,晃成了一副純綠色的背景。
許久之後,雲歇雨散,那副純綠的背景逐漸清晰,又變成一根根綠色的秧苗。顏如許無力的趴在康從新身上,聽著他粗重的呼吸聲,手心感受到他身上的潮濕,心裡頭是濃濃的幸福和滿足。
康從新抱著她去沙發上坐下,用衛生紙幫她簡單的清理了下,才將避孕套摘下來,裹了幾層衛生紙才扔到垃圾桶里,自己也簡單的收拾了下,穿好衣服,然後抱著顏如許,溫柔繾綣地輕吻著她紅撲撲的臉頰,說:「睡吧,下午我幫你請假,咱們三個在家裡待著。」
顏如許睏倦地點著頭,在康從新懷裡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極為舒服,沒有做夢,中途也沒有醒過,醒來的時頭清目明。她在枕頭上蹭了蹭,伸了個懶腰,側耳傾聽了下,可以聽到客廳里康康和爸爸壓低了的說話聲。
她輕手輕腳下地,踩上泡沫底兒的軟拖鞋,就往客廳走去。
康康執著細細的毛筆在宣紙上畫畫,一邊畫著,一邊跟爸爸講他從黃教授那裡學來的用筆技法。
「中鋒、側鋒、藏鋒、露鋒、逆鋒、順鋒……」
說得一套一套的,雖說這孩子繪畫的天賦不算頂好,但學得很認真,記性也好,黃教授傳授的這些技巧,他還沒有領悟,但卻都記得很牢,這會兒一本正經的,學著黃教授給他講課時候的語氣,把爸爸當成了學生,在認真地教他,還讓康從新也拿了毛筆,跟著他一起練用筆,畫線條。
顏如許在門口看著,不自覺地就露出笑容來。
康從新似有所感地抬起頭,看到顏如許就不自覺地笑了起來,然後那笑容就變得有些意味深長,他低頭跟兒子悄聲的說了什麼,康康立時回頭,笑嘻嘻的跑過來拉住媽媽的手,將她拉過來,說:「媽媽,快點來,都等你好久好久了,爸爸讓你好好睡覺不要能打擾你。我都教會爸爸怎麼用筆,你也快點跟我學!」
顏如許就看向康從新,猜測是他將自己拉下水的,康從新立刻表示無辜,小聲說:「是兒子想要當小老師的,他覺得一個羊也是趕兩個羊也是放,得讓爸爸媽媽都學會畫畫才行,本來想將你叫醒的,我攔著沒讓。你睡覺的時候他跑過去看你好幾回了,一心想當媽媽的老師。」
好吧,顏如許姑且信了,不忍心拒絕兒子,就任由他拿了根毛筆遞給她,教她正確的握筆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