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玉悲

「公子隔窗聽雪，倒真是雅興，不知可否賞臉與我這粗人喝上一杯？」獨眼男子走到梅現面前，笑著說道。可梅現像是沒有聽見一般，連頭都沒有回。男子也是不惱，拉開凳子，坐在了梅現對面，然後順勢要給梅現面前的酒爵中倒酒，可一把紙扇卻隔在了二者中間，男子抬頭，看見梅現那懶散神俊的面龐，那深邃幽明的眼神，彷彿可以看穿千年。

梅現輕笑道：「先生謬言，道不同者不相謀，先生的這杯酒，在下受之不恭。」

男子說道：「四海之內皆是兄弟，與公子相遇於此，亦是不可多得的緣分，難道公子連這份情面都不給嗎？」

梅現收起紙扇，拿起自己的酒罈，給自己倒滿了酒，緩緩說道：「你有你的酒，我有我的酒，如果你沒有走過來，我們將誰也不認識誰，你吃你的飯，我看我的雪，這樣互不打擾，不是更好？」

「可惜我已經走過來了。」

「可惜我不想喝你的酒，也不想讓你喝我的酒，我的酒，遠比你的好。」此言一出，倒真是語驚四座，誰都能明白梅現話中的深意，他們看似說的是酒，實則說的是他們自己，梅現的言下之意是他根本看不起面前這個還算有點禮貌的男子，甚至理都不想理他。

所有人都看向他們二人的位置，可他們的神色卻是不同，邊上樵夫更多的是害怕，他們只想平平安安的度過一晚，並不想節外生枝，那個胖子的眼睛瞪得像個銅鈴，另外一人的嘴好似被生生塞了一顆雞蛋，因為他們不敢相信，這世上會有人用這樣的態度對待他們的大哥，那紅衣女子似乎是在擔心梅現被那男子突然提起來然後扔出窗外，那少年神色卻是極其平淡，似乎對這種事情早已司空見慣。

男子大笑，不過誰都聽得出來這笑聲中的憤怒，他右眼瞪著梅現，恨恨道：「看來公子是絲毫沒有將在下放在眼裡了，好，很好。」

就在眾人擔心這獨眼男子會不會突然爆發的時候，梅現卻輕輕舉起酒爵，一飲而盡。就在梅現放下酒爵的那一刻，那男子無意間瞥了一眼梅現的左手，然後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變換了十多種，就連見過無數世人喜怒哀樂的梅現，也很難相信這數十種不同的表情會在一瞬間出現在一個人的臉上。

那獨眼男子很努力的使自己看起來正常一點，雖然他的眼睛一寸也沒有離開梅現中指與食指的兩枚玉戒，可還是笑著說道：「哈哈，可在下行走江湖，最喜歡結交的就是像公子這樣的朋友。」

梅現邪魅一笑，甚至有點佩服這男子竟然能夠壓制住內心的貪婪而強裝鎮定，看來自己還是有點低估這男子的修為，他笑道：「可惜我四海為家，不喜歡結交朋友，特別是你這樣的朋友。」

「公子此言差矣，多個朋友便多了一條路，而且我與公子一見如故，不知公子可否割愛將手上這兩枚玉戒送與在下，從此之後，公子有什麼事都可來找我，只要公子一句話，天大的事我都可以為公子擺平。」這句話很可笑，可其他人卻不覺得可笑，他們算是看明白了，這個獨眼男子就是一個強盜，而強盜搶劫的理由，沒有一種是可笑的。

可梅現笑了，笑得很含蓄，他已經有很久沒有這樣笑了。

男子皺眉，問道：「這句話很好笑嗎？」

梅現點頭。

「這我倒要請教一下哪裡可笑了？」

「第一：我不想有一個強盜朋友，第二：我的東西沒有要送人的打算，

第三：我希望你離我遠一點。」

「那我有一物，不知換不換得公子的這對玉戒？」

「何物？」

「你的命。」

「什麼東西？」

「我想你聽清楚了。」

「用我的東西來換我的東西，這是什麼道理？」

「換不換？」

「我的命這麼值錢嗎？」

「換不換？」

「不換！」

「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我覺得你應該認真思考了再回答。」男子的笑容已變得十分猙獰，他僅有的右眼中彷彿馬上要噴出火焰來。

梅現露出十分不耐煩的神情，說道：「你就算用的是你的命，我也不換。」

男子臉上的青筋暴起，全身激烈的顫動起來，他攥緊雙拳，突然向自己的臉上狠狠地扇一個耳光，他在盡量使自己冷靜下來，不至於馬上殺了這位不懂得懷璧其罪的公子哥，這一舉動倒驚呆了所有人，就連那胖子也都嚇了一跳，「好，很好，很好......」男子起身，朝著爐邊走去。

那二人看著老大顫抖著身軀，一步一步走到他們面前，失態到這樣的大哥，還是他們第一次見到，而且他們大哥臉上的表情，已不再是憤怒，而是狂熱的衝動，是抑制不住的喜悅，上一次見到這種表情，還是三年前他們三人洗劫長留退休州牧的時候。

獨眼男子雙手搭在二人肩上，不知道給二人說著些什麼，但所有人知道的是，就在那男子起身的那一刻開始，這位公子哥模樣的少年橫死的悲劇，就已經無法避免了。

可梅現絲毫沒有在意，他還是看著窗外，看著遠處薄薄的腳印立馬被大雪覆蓋，雪似乎下得大了點，梅現心想。

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那二人聽著男子的說話，早已笑容滿面，兩位樵夫的臉色早已蒼白，那女子也搓著手，看來很是緊張，那少年打了打哈欠，似乎已有了睡意。

雪落梅山，本是無聲。

可突然，一陣狂風吹過，捲起一地白雪吹過窗戶，然後漫飛在屋中，雪還未落，只聽得一道玉碎之聲，眾人剛欲尋聲而去，然後一聲巨響，一道身影直接從窗戶這邊飛到了角落裡，僅僅只是一瞬之間，那胖子便已坐在了樵夫的面前，而另一人的刀尖，也頂在了櫃檯少年的咽喉處。

飛出去的人是梅現，摔碎的東西是酒爵，他被那男子一把扔出，然後摔在了紅衣女子的旁邊，眾人還未反應過來，那男子便已拿起桌上的大刀向梅現走去，他笑道：「小孩子，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可你並沒有珍惜，這可不怪我，你要知道，我殺了你之後，你的東西就是我的了。」

梅現似乎被摔的有點重，還沒待他反應過來，那男子的刀已砍了下去。不過刀還是停在了半空，因為那個全身打顫，害怕的要死的女子擋在了梅現身前。

四下無聲，這樣的畫面，獨眼強盜沒有想到，梅現也沒有想到，或許就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吧。這位看起來嬌小玲瓏，弱不禁風的小女子，竟然還有勇氣去替別人擋刀。

獨眼強盜笑了，很輕蔑的笑，梅現也笑了，很無奈茫然的笑。

「你這是什麼意思？」男子問道。

「我...我不想他死。」女子顫巍巍的說道，不過聲音卻很是好聽。

「可我想要他死，哦不對，是你們所有人，都要死。」

「可...可是我......」

男子露出不耐煩的表情，舉起大刀便向這女子與梅現砍了下去，他一刀可以殺死兩人，他相信這一點，他的最後一句話是：」忘了告訴你們，我叫譚鈺，還有，我是個直接的人。」

兩位樵夫面如死灰，因為他們知道，譚鈺，正是近年來被長留官府追緝的最兇殘最厲害的江洋大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