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傳宗接代深入人心,傻子相親啼笑皆非。
人們好說鬼精靈,鬼精靈,大意就是說人心眼兒多吧。我覺得我心眼兒就不少。只要一琢磨准能生出個鬼點子來,好的壞的都有。上學十來天了,我多次看到春梅紅腫的眼睛,那眼睛里似乎噙著一泡淚水,隨時都會滾落下來。那可憐無助的眼神,那柔弱孤寂的身影——我好心疼!
怎麼想個法子讓春梅和我們一塊兒去上學呢?我首先想到了爹娘,也許他們能說上話去,勸一勸「黑包公」,我那先大爺。到了晚上,我忙不迭的為爹娘端碗遞筷,他們看我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互望一眼抿了嘴兒只是樂。待他們吃過了,我又收拾了一大摞碗盆,刷洗的叮噹作響。經過西屋窗下,我聽到他們對話,娘道:「這孩子今個不大正常,不是偷人家西瓜讓人家逮著了,就是領一幫孩子戳螞蜂窩,馬蜂蟄了人家孩子的頭。你等著吧,告狀的一會兒就到!」
爹慢條斯理地道:「我看倒像有什麼事要求著我們,小孩子嘛,不調皮搗蛋的,肯定缺心眼兒,只要不通大簍子就行,該打的時候就得打,該疼的時候還得疼。樹不理不成才,人不從小管著會走下坡路的。至於偷人家瓜摸人家梨讓人家逮著糊一腚泥的把戲,我小時也沒少干,不算個事兒。」爹嘿嘿的笑起來。
「你爺兒倆一個德性,怪象你的種........」
「嘖」的傳來一聲輕響,隨後便是娘的埋怨聲:」看你!也不怕孩子看見。」
我端著半盆溫水走進去,道:「娘我幫你洗腳.........」
「看看!來了吧?」娘會心看了爹一眼,轉頭笑嘻嘻的看著我道:「說吧,今天又幹啥壞事兒了?是不是上房掏麻雀踩爛人家瓦了?」
「我沒幹壞事!」我爭辯道:「是......是春梅姐姐想上學,先大爺不讓上,我想求你去說個情,你看春梅多可憐呢,眼都哭腫了,娘啊,你去說說吧,去說說吧!」我抱住她的一條胳脯使勁搖晃著,撒著嬌。
「是這事啊!」娘思量著道:「還真不好辦吶,你看你先大爺整天哭喪著一張黑臉,誰敢惹她呀!」
「娘,他幹嘛整天哭喪著臉呢?現在不愁吃不愁穿的!」
「唉——」娘嘆了口氣,道:「還不是因為你大傻哥,30歲了娶不上個媳婦,擱誰身上不發愁呢?一大家子眼看要絕戶了........」
大傻哥叫柳全心,是春梅的哥哥。其實並不傻,不過比平常人少個把心眼兒,腦子反應慢了些,寡言少語的就知道悶頭抽煙幹活兒。有時話多了,愛鑽牛角尖和人抬杠,犯了性子也敢和人拚命。長的五大三粗,一米八的個頭,模樣兒也說的過去,。為了給兒子娶上一房媳婦,我先大爺可沒少操了心,我娘經常拉呱全心哥相親的趣事。
第一次大傻哥去相親,是七年前的事。我那先大爺不放心親自押陣,並一再叮囑他:「見了未來岳丈要親熱,端茶遞煙不能少;要站有站象坐有坐姿,反正能想到的都囑咐再三。
說起農村的相親,那可是大大的有講究。有一相親,二相親,仔細人家相三五次也是常有的事,這說的是一對一的相;如果你問一女孩定婚前會相看多少個男孩,那就說法不一了,相十個八個的是常事,相三拾五拾的也大有人在。只有女相男,而男方多不敢挑剔,有些連未婚媳婦的面沒見著便定了親——能娶上媳婦就不錯了!如果你祖上積德樂善好施,就有可能碰到一戶知書達理的好人家,女方父母會把你安排的朋友為自己家裡,煙水茶糖等候著。先是熱情的問候一番:家中老人可好啊,?沒病無災兆豐啦!等閑片扯過了,開始進入正題:祖輩上是否做過強盜?兒孫中有無三隻手啊?家中男人有無喜歡長頭髮的?踏過寡婦門沒有?女人是否溜過漢子?你不會是私生子吧!反正上至祖宗八代,下至三歲的娃娃,都要問詢一遍,免得日後成了親,萬一當初沒有打聽清楚而後悔終生。這些你都得畢恭畢敬的回答清楚,誰讓老天爺不公安排的男多女少姑娘金貴呢!
如果祖上多行不義,有可能會遇上一戶不知禮義廉恥為何物,四六不分的人家,他們考慮事情,可是嚴絲合縫,滴水不漏:八字還沒一撇呢,焉敢領進家裡來?萬一親事不成,出了什麼變故,報復起來他可找到家門兒了!於是乎,讓小夥子大街上這麼一戳,像個旗杆一樣,任憑那南來的北往的滿街筒子的大姑娘小媳婦,評頭論足,戲笑漫談。有那撿大糞的老頭也來湊熱鬧:「哎,小夥子,我怎麼看你剛才走路一扭一扭的,不會腿有殘疾吧?來來來,你走兩步讓咱家瞅瞅!」把個小夥子窘的呀,手足無處放,頭近乎扎進了褲襠里!這些你都必須受著,誰讓你沒本事還想娶媳婦呢?有那性烈剛直的小夥子可不吃這一套,「呸」的一口吐沫扭身便走:就算你家姑娘如花似玉,千媚百嬌勝過嚴鳳英,我也不要了!人沒見著呢,買牲口呢這是!
男婚女嫁可是大事兒,做父母的對女兒的嫁娶,尤為重視,這不但關乎著女兒的一輩子,也關係到父母自身。如果女兒在婆家受氣,三天兩頭哭哭涕涕來鬧亂,做父母的飯也吃不安生。所以,對未來女婿明察暗訪,弄個七七八八的時候,才有二次相親這一回;這一次場面可就大了,如果小夥子沒有關二爺過五關斬六將的本事,這一關是很難過的。你看吧,到了二次相親那天,街坊四鄰,女方的七大妗子八大姨,還有那驢尾巴吊棒槌的親戚都來了,從大街到巷子,從門口到院里,大姑娘小媳婦兒排列兩廂就像國慶大典一樣隆重。大姑娘臉皮兒薄呀!那是說一個,一個大姑娘遇到陌生人頭都不敢抬,只會低著頭「撲嗒撲嗒」的走路,時刻警惕著深怕人家想她好事;如果兩個姑娘在一塊兒,那就不一樣了,她那小綠豆眼會一翻白一翻白的偷看你;三個姑娘一台戲,那就不得了了,她會直勾勾的看看你,從頭到腳,從腳到頭,眼珠兒都不轉,看的你大汗淋漓心驚肉跳,本來不瘸的,也跛了;白臉成了紅臉,有個痣呀斑呀麻子呀絕逃不過她們的法眼,她敢把指頭點你臉上:「呀呀呀,快看他這兒一堆蒼蠅糞,多難看!」四個姑娘她就敢把你帽子掀下來,看你是不是禿子,頭上是否長了瘺瘡之類!這上百雙大姑娘小媳婦的目光,那真是像銼刀象匕首,且莫說你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夥子,就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男人也招架不住,弄得心驚肉跳面臊耳熱。不信牽一頭老母豬來走上一遭,回家看時,豬臉上也會起一層皮屑!我對此是深有體會而又深惡痛絕的。請不要誤會,我相親那天沒有那麼多人,是我的一位親戚保的大媒,他領著我從十來個大姑娘人牆前走過,並點眼道:「中間那個就是你未來的媳婦,你可看仔細了!」我一扭頭,那十來雙眼睛直勾勾的,就像電光一樣射來,彷彿要看穿我的五臟六腑。嚇得我趕緊低下了頭。
到了親戚家裡,他問我:「你看著咋樣?」
「她們十來個看看我一個,我看不過她們.......!」我老實的答。
「來了來了,她妹妹來偷看你!」親戚道。
喲嗬!剛才十來個欺負我一個,現在一個人也敢追過來看!我可不怕你,該我撈本呢!我脖子一伸,倆眼珠子瞪得牛眼那麼大,瞪視著她,咱看誰厲害!我那天仙女一樣俊俏的小姨子,臊的「咯」一聲扭身逃跑了。
其實說起我相親,是九十年代的事,話趕話兒扯遠了。我那大傻哥相親是七十年代的事,他可沒有我的本事,哪裡經過這等陣仗!一見這麼多大姑娘小媳婦懟他一個,兩腿止不住篩起糠來。待等哆里哆嗦捱到屋裡,八個心眼兒都不會轉磨了!只是傻呵呵的站著。
我那先大爺一看不妙啊!趕緊抽出一支煙來,在手上把玩,風嗆了般打了個嗓。全心哥這才醒過味來,趕緊敬煙。
親家推託道:「我不抽。」
大傻哥想起要「親熱」的話來,第二次把煙遞到親家公嘴上。親家公慌亂的後撤著身子,連連搖手:「不抽不抽,我不會抽。」
「抽吧抽吧!」大傻哥還是不依不饒,緊追不捨。
先大爺手裡鉗著一支煙,點燃了抽著。見大傻看他,便搖了一下頭。意思是不抽就算了,適可而止吧!可我呢傻哥哥見父親點了煙抽,忽然來了靈感,把煙捲兒噙在嘴裡,「嘶啦」划火柴點燃了。他是個抽慣了老煙葉子的人,紙煙對他來說根本不頂癮,就這麼一口下去已是少半截了。那年頭煙捲兒也沒有什麼過濾嘴,他嘴又大,煙蒂已被唾沫沾濕了,卻硬是親熱的往親家嘴裡塞。親家退到牆角再無可退,只得接了,放在桌子上。客氣的道:「那就不留貴父子吃飯了!」
回到家裡,先大爺一鐵掀揍在大傻哥屁股上,屁股沒事,杠子斷了!
第二次相親有了經驗,好辦多了。先大爺仍然跟著押陣,叮囑他:敬煙端茶一次就好,不接就算,人家不問你別說話,少說為妙,話多必有誤。
這次相親是孫家姑娘,據說還有文化呢。親家公這一關很容易的通過了。評語是:這孩子實在,行!可他那未來的媳婦兒孫家姐姐,似乎通過小道消息,打聽到了他的某些過往趣事,給他出了兩道題。她問:「你爹和人在街上打架你向誰?」
大傻哥驟然立起,比劃著道:「誰敢打我爹,我一鐵掀過去管教他腦袋「咕嚕嚕的滾,血濺三尺高!」
孫家姐姐抿嘴樂了:這樣的二百五要是生在當年,殺日本鬼子準是一把好手,可惜錯過時代了!她又問:「你娘和你媳婦兒掉在河裡了,你先救哪個?」
鮮艷艷水靈靈的媳婦兒就在眼前,還不快去買賬!就算她覺得你說的話不實在,不由心,而世間又有哪個女子不喜歡聽句奉承話哪!可我那傻大哥還沒娶媳婦呢,當然和媳婦沒有感情,他如實的答:「我.......救我娘,我娘她疼我!」
孫家姐姐哼了一聲,暗罵道:「原來真是個傻子,放著青春靚麗的媳婦兒你不救,卻要救你那快要老死的娘!你怪知道遠近!這要成了親將來準會娘倆合夥欺負我一個。可氣可惱可恨!」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道:「剛才你家來電話了,說你娘在河邊放羊,不小心滑河裡了,正打撲通呼救呢,晚一會老鱉吃了它,你快去救他吧!」大傻哥一聽吃不住勁了,撩開腿往家大跑,連老爹在後面喊也沒聽見。
這次回到家裡,先大爺連埋怨大傻的一句話都沒說,昂天悲呼:「老天爺啊,我那老伴逢年過節,初一十五給您燒香祭供,還不能感動你老人家嗎?你就忍心斷了我柳家香火?老天爺你不公啊!」從此之後,先大爺斷了給兒子取親的念頭,臉上再也沒了笑模樣,整天價低頭走路,就算與人碰個對面,只要你不先打招呼,他也不再開口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