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海上的談話

寒冷的風從海上吹來，凌晨下過的暴雨在甲板上留下了水漬，此時是上午七點零三分。

維勒·格特靠著護欄，拿出一根煙，點燃吸了一口，然後呼出。

他下方的停機坪空無一人，遠處的艦尾外，一群海鷗正在蹭風滑翔。天空的陰雲延綿不絕，籠罩在這個海上世界里。

他注視視野盡頭的海平線，說：「我有話想問。」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但知道對方能聽見。

話音剛落，餘光里下方出現一個身影。克莉絲靠在牆上，彷佛從一開始就在那裡。到了現在，他反而好奇起她是怎麼做到的，心裡甚至有些羨慕。

她黑色長發在風中揚起，她身上大褂的裙擺在飄動。她抬頭看他，神情帶有笑意，目光似乎在說：你想好了嗎？

他低下頭，從她的眼睛里似乎見到了什麼，然而距離太遠，看得並不清楚。

他問：「你為什麼想去那裡？」

門可門羅，一千多公裡外的東北行省，那個地方其實也不錯。森林湖泊，雪山峽谷，花海瀑布，幾乎齊集世界上所有優美的景色。

「我想回家還不行嗎？」她微笑反問。

他頓住拿起煙的動作，不曾想過她還有家，好一會後才回過神。他抖了抖煙上的灰，然後問：「你還有家人嗎？」

她不再看他，轉身面向艦尾處，似乎正在注視那群海鷗，總之久久沒有說話。他拿起煙吸了一口，心裡懸起了大石，低下頭看著她，擔憂起自己剛剛的話是不是冒犯了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有啊。」

「挺好的。」他把煙呼出。

她抬起右手，用食指指向那群海鷗，然後說話。

「島上有個研究所，如果以後有空，我會告訴你一切事情的經過。」

聽到她說的話，他首先愣了一下，然後分析她的用意，突然猛地反應過來她話里包含的重要信息：島不是無人島，島上存在研究所。

於是不由問：「你怎麼知道的？」

「有空的時候，我會慢慢告訴你的。」她的語氣輕描淡寫。

這時再次猜測克莉絲的真實身份，他的目光在她大褂上后停下，一種猜測油然而生。

島上如果存在那個研究所，克莉絲可能是所里的研究員。也許研究中需要進行實驗，而某次實驗中發生意外，她當時剛好在場，意外獲得了那種力量。研究所根據意外預案對她進行收容，那時候的她可能還未意識到自己的變化，所以沒能逃出收容箱。

但他轉念一想，收容箱為什麼要埋在地里？而不是有專員監守的收容所。

對於這個謎團，沒有關鍵信息，怎麼想也沒有用，於是他不再思考收容箱的事情，轉而推測那個研究所的研究內容。

克莉絲的力量極有可能與研究所研究的東西有關，說不定研究所設立的目的就是為了她這種存在。

但根據昨晚行動中收容組的表現，軍部似乎並不清楚克莉絲的能力，否則不會只派這幾個人，然而一定出於某種原因才會開展行動，這個原因會與克莉絲有關嗎？研究所又是在研究什麼？

隨著謎團越來越多，他停下思考，清楚這些只是猜測，真實的情況甚至連克莉絲也許有不清楚的部分。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艦尾處的海鷗，彷佛透過這個海上世界看見那座島，手指頭突然被燙了一下，下意識甩了甩手，見到掉在地上的一個煙頭，

才發覺自己思考的這陣時間，還沒吸幾口的煙已經燒完了。

拿出煙盒抽出一根，放在嘴裡，用手擋住海風，準備點火的時候，旁邊伸來一隻手，動作迅速地從自己嘴裡取走了煙。

他轉過頭，接著見到克莉絲的背影。她走到艦炮下方，轉身坐在炮座上。巨大的炮台把她藏住，遠處的海軍士兵沒有發現這邊有個不該出現在軍艦上的人。

她說：「抽煙對肺不好。」

他重新拿出一根點了起來，深深吸了一口，忽然聽到她提問。

「男人都會抽煙嗎？」

他轉身背靠護欄，盯著遠處那個士兵，把嘴裡的煙呼出去后，回答她。

「我壓力大的時候就會抽。」

「你現在壓力很大？」她語氣好奇。

他嘆了一口氣，說：「如果回去后首先找我的是憲兵隊，我這輩子就完了。」

「因為我嗎？」

聽到她明知故問的話，他用認真的語氣對她說話。

「如果我被抓了，你是不是有辦法救我？」

聽到他這句話，她臉上不再是微笑，而是燦爛的笑，一排潔白的牙齒露了出來。

面對她莫名其妙的笑容，他感到疑惑心裡並冒出一絲害怕，根本摸不透這女人的心思，也摸不准她下一刻會做什麼。

她說：「你在求我幫你嗎？」

你不怕憲兵把我抓走後，我把你的事情全部說出來？他心裡這樣回復她的話，不過當然不敢說出來，只好點頭承認，然後說。

「實話告訴你吧，我爸因為身上的毛病只能在家休息，每個月都要去醫院幾次，還要請保姆，還要給生活費，一年就要花差不多十四萬。」

這時克莉絲收起笑容，轉為認真傾聽的樣子。他感到些許意外，但沒想什麼，接著說。

「我是獨生子，我媽早就和我爸離婚了，除了我，沒人會照顧我爸，如果憲兵把我抓起來，多半要停職停薪。你知道嗎？現在我銀行卡里只有十萬，全部拿給我爸治病，一年不到就用完了。」

他頓了頓，讓自己緩一口氣。

這時她輕輕點頭，說：「我大概知道你的處境了。」

於是他問：「所以你有沒有辦法幫我？」

「憲兵隊抓不抓你，我不知道。」

她沒再說話了，氣氛沉默了幾秒后，山一般大的壓力重新回到他的身上。他放棄期待，猛吸一口煙，轉身看向海面上的浪。

背後傳來克莉絲說話的聲音。

「如果有人來抓你，我會帶你逃。」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轉過身，卻見到她抬起的右手裡豎起了一根煙，是剛才從自己這邊拿走的那根。

她說：「你還是戒煙吧。」

她把煙放在炮座上，身影消失。炮台後面的甲板上傳來腳步聲，他馬上來到炮座前，把那根煙拿起放進口袋，接著走到一邊的護欄邊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看海。

腳步聲來到他背後，他回頭看了眼，發現只是兩名拿著拖把的海軍士兵，心裡鬆了一口氣。

「我去下面，你在這邊。」

一人說話，去到下面的停機坪。另一人留在這裡，開始拖走甲板上暴雨留下的水漬，好似接下來的航行中不會有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