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過年
不管生活多麼艱苦,周靜總能想方設法,在過年時,讓兒子和閨女穿上新衣服。不過,親戚朋友給的壓歲錢,一角,二角,全部都要交出來,不允許自己私藏。
進了臘月的門,石子塵早早地就開始數著小手指頭,盼望著過年。
到了大年初一,周靜很早就起來包水餃。石子塵和石豆豆醒來后,新衣服已經放在被窩裡暖著。此時,他和妹妹爭先恐後問好,周靜就把幾角錢分給兩人壓歲。
穿好衣服,熱氣騰騰的水餃已經端到火炕上。和平日不同,水餃里除了有肉,還有大棗和一分錢的硬幣。如果誰先吃到大棗,就象徵著在新的一年內都會有福。如果吃到硬幣,當然就是能掙錢。
吃過飯,石子塵和妹妹先到奶奶家問好。然後,到大爺和叔叔家去。每一次出來,除了壓歲錢,兜里還會被塞滿糖。拜過年,石子塵就在大街上和小夥伴們放鞭炮,石豆豆則找她們的小姐妹玩。到了初二,石子塵的大姑和小姑一家就會到奶奶家。
石子塵就隨父母一起,到奶奶家吃飯。
每年初三,石子塵和妹妹都要隨父母到姥姥家拜年。
石子塵的姥姥家住在『北郊村』,那是土改時,村裡分給她的房屋。院落很大,有五間大瓦房。門樓東邊,用籬笆圍著一片地。每年到了夏季,地裡邊就種上黃瓜,西紅柿、韭菜等一些蔬菜。門樓正中,通向正屋大門的小路上,鋪著一層碎石。進了正屋門,就是廚房,東西各有一個灶台。灶台邊上,左手方向是一颱風箱,用來給灶台手動吹風。右邊,則是堆放柴草的地方。碗架放在西北方向,東北方向是一個大水缸。
過年時,這一大家子人湊在一起,相互問好,分發小孩子的壓歲錢,非常熱鬧。
上午,石轉運和石子塵的幾個舅舅,姨夫在火炕上玩撲克。他們玩調主,講究牌的花色。
周靜和周寧則在廚房忙碌著做飯。
石子塵在廚房玩耍,累了就到火炕上看父親打撲克。下午,吃過飯,隨著大舅家的哥哥到街頭放鞭炮。玩耍一天,感覺身體特別累,幾乎是剛躺下來就睡著。鄉下睡覺是通鋪的大火炕,夜裡睡在上面很暖和。早上,還沒有睡醒,耳邊廣播已經播放音樂『東方紅』。石子塵翻個懶腰,繼續睡覺。耳邊隱約聽到姥姥和母親在說幾年前家裡蓋新房的事情。什麼磚呀瓦的,聽不明白。一會兒,就進入夢鄉。
每年,石子塵都會在姥姥家住到初五傍晚。
吃過晚飯,天已經黑了。姥姥和舅舅,姨夫送石子塵一家出門,互道保重。石轉運一隻手趕著自行車,另一隻手將石子塵抱起來,放在自行車前的橫樑上,讓他雙手緊緊把著車把手。回過頭來,幫助抱著石豆豆的妻子在後邊車座上坐好。石轉運個子很高,他用雙腳在地上輕輕地蹬幾下,自行車就慢慢地滑動起來。然後,收起雙腳,一上一下,蹬著腳踏。
出了村子,是一條很長的南北小路。道路兩邊,是兩排高大的榆樹。因為路上有雪,石轉運騎的很慢。他一邊騎著自行車,一邊問石子塵冷不冷。石子塵搖頭,眼睛看著前方很長的路,想著過年這幾天經歷的人和事情。心裡,彷彿有一種說不出的淡淡傷感。
這時,夜空中正有一彎明月,隨著在鄉間樹林中的小路上前行,也照耀著回家。
過了初五,很快就來到正月十五。這一天,窗外,下著小雪。街道上零星的鞭炮聲,彷彿暗示著年已經快要過去。
石子塵無心上街去玩,早早地守候在炕邊。
每年正月十五這一天上午,周靜會在家裡忙碌著給一家人捏屬相。那時,正是七十年代末期,農村的生活還很艱苦。只有過年時,才能吃到白面餑餑。
石子塵搬來和面用的面板,放到炕上。周靜並不上炕,而是站在炕前的地上,一邊慢慢地和面,一邊還要算計好做幾個屬。算好后,將和好的面分成大小相同的幾個麵糰,就開始捏屬相。偶爾,她會想起來少了什麼,石子塵和妹妹就爭先恐後跑著去找。例如,剪刀、頂針還有做屬相眼睛的『眉豆』、黃豆等等。
村裡有人喜歡種眉豆,冬天總會有遺漏下的。剝開皮,一道白邊,很像眼睛。
石轉運屬狗,周靜先將麵糰按比例,分出屬相的身體和頭兩部分。在處理身體部分時,她會順便將屬相的尾巴做出來,並且在身體的背部捏出一個小圓盤。這個小圓盤,是故意留出來,晚上好在裡邊插蠟燭。緊接著,把事先準備好的『眉豆』裝進屬相的頭部做眼睛,又用火柴棍前邊的小圓頭在兩隻眼睛的中下方,輕輕地紮上兩個小孔做鼻子。最後,用剪刀剪出了嘴的形狀,把一枚大紅棗切成長條,放到嘴裡邊做狗的舌頭。在捏屬相的時候,還會讓石子塵和妹妹猜測她在捏什麼。如果誰能猜對了,就將剩下的紅棗作為獎勵。當然,猜錯了,只能用切去大片棗肉的棗核兒,解解饞。
為了能吃到紅棗,石子塵十分留意母親在捏屬相時的每一個動作過程。當他發現母親拿起一分錢的硬幣,在屬相的頭部點上一個王字時,就知道這是在做母親的屬相老虎。母親用剪刀在屬相的嘴角邊剪三瓣嘴,就知道她在做妹妹屬的兔子。至於自己的屬相牛,特徵就更明顯了,除了牛角還有脖子上的韁繩。
周靜做完一家人的屬相,一般還會做其它的屬相。比如說猴子,她稱其『看家佬』,是留著看守場院的。捏一條魚,好像是意味著年年有餘。還要做『金蟾』,做『馱錢龍』等等。捏好的屬相,先用包袱蓋著放在熱炕上等一會。隨後,放到鍋里,讓石轉運拉風箱,燒火蒸。一會兒,那誘人的香味兒,就從鍋底鑽了出來。
吃完晚飯,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石子塵催促著父親,從裡屋搬出屬相,看著他用針將蠟燭一個個插在屬相正中,然後划火柴一一點燃。石子塵和妹妹小心翼翼,用雙手捧著各自的屬相,將點燃的蠟燭慢慢地靠近身體五官,說些吉祥話。緊接著又把炕前屋后,各個角落都照過一遍,就出門了。
剛下過雪,屋外風很大。許多人家高掛在平房上的燈籠,都在風中左右搖擺。偶爾,從遠處還傳來一兩聲清脆的鞭炮聲。新年的氣息,似乎在這一天夜裡又重新被村裡的孩子們點燃。
石子塵和妹妹分別用右手端著屬相,左手小心地罩在蠟燭上面,防止被風吹滅。妹妹去鄰居家找她的朋友,他去後街找自己的夥伴。
每年正月十五的這天晚上,村裡前後街六七個同齡大小的孩子,都要一家家集合,然後一起去大院。每到一家,對方的父母都會依次比較一番誰家做屬相用的面白,誰家做的屬相逼真。人集齊后,興高采烈,一雙雙小手,捧著各自的屬相,迅速向大院出發。
此時,街頭巷尾,到處都點亮著微弱的蠟光。有人在黑暗中偷偷吹別人屬相上的蠟燭,也有人悄悄點燃鞭炮丟在別人腳下搞惡作劇,引來一連串叫罵。這些閃爍的燭光,在黑暗的夜晚如同條條小溪流,同時向著一個目標前進,最終匯成歡樂的海洋。
到了大院,石子塵和幾個大一點的男孩兒在大院正中點燃一堆玉米稈,圍著火堆取暖,狂歌亂跳。不分彼此,同時分享只屬於今晚的那一份歡樂。
童年的正月十五,雖然貧困饑寒。但是,在石子塵的記憶深處,歡樂似乎更多於痛苦。多年以後,曾經多次夢到在一個冬天黑暗的夜晚,一道微弱的燭光,照耀著一個孤單的身影,沿著一條寂靜的小巷,向著前方越走越遠。黑暗中,他知道前進的方向,也知道在尋找什麼?只是在夢中,無論如何也無法到達目標。
也許,那裡就是再也走不回去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