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京都風雲(5)
「尚書大人有令,左壁廂的靈龍堂為朱大人所居,右壁廂的豹子堂為仲孫弘所居。兩位大人可以早做休息。」小捕快來到驛站后以手指了指兩座奢華的房子,隨即道別。這壁廂驛站的侍女早已快步迎來,分別接走了兩人。
「我問你,」朱皇益順手抓了一個侍女問道,「這驛站可是皇宮中接待來使諸貴客的去處?」
「回朱大人,正是。陛下令禮部管得此驛站,我們也都有了死令,必以熱忱之心待每一入住之人。大人的房間方才已由其他侍女清掃完畢,並增置了盆景、果蔬,大人可慢用。」
「如此甚好!」朱皇益的一隻手背在了腰上,顯然對此服侍再滿足不過。
不多時,兩人已悉數進得各自房屋。豹子堂的侍女欲走的卻為仲孫弘叫住:「我有一事想向你請教。」
「大人請講。」
」滿德勒國的波奈這使者可是住於附近?」
「大人說得是。那位使者大人此刻本該回了他國,卻適逢扈妃娘娘薨,因而纏身不得去國,現今正居於驛姑的閣隆皇閣,去此地約有遠不遠長不長的路程。」
「善。你可去了。」仲孫弘果沒猜錯。未幾,門外傳來輕微的咣咣敲門聲,敲了三下便作罷。「何人?」
「大人,恕小的罪過。方才忘了告知您,您有何吩咐使喚即可,我們須給您守夜哩!」
「有勞有勞!」入夜,皎皎夜光酒下,落在房間的地面上,猶若一幅抖動的好畫。約摸丑時剛過,豹子堂的戶外忽而閃過一若隱若現的黑影。而後門破。一黑衣人拿了一把長刀向床邊走來,夜光被白色的刀子反射到四壁上。只見那黑衣人將刀舉過頭頂,狠命向被中之人刺去。「大膽潑賊,膽敢擅闖此地!」話音剛落便有一人從房樑上一躍而下,正是仲孫弘。原來他已料到今夜必有人來害他,便將計就計,往被窩中塞了些瓷器。方才歹徒所刺正好刺中並將瓷器打碎,發出的聲響將樑上熟睡的仲孫弘弄醒。
見黑衣人暴露后仍不肯走,仲孫弘自是明白他必是要取了自己的性命。因而縱使懼怕對方武藝強出自己,他也只得狠下心來與其去搏。黑衣人斯時方知曉仲孫弘卻不是那手無綿薄之力之人,遂拿將一長握於右手,左右手共使刀具與其爭鬥。
「儘管來罷,毛賊!」伸孫弘強給自己壯了壯膽。少間,兩人已斗過數個回合不分勝負,屋內的花瓶、茶具之物也悉數葬在了刀口下。眼見黑衣人即將佔了上風,仲孫弘連忙道:「劉捕頭,你怎生來此!」黑衣人一聽,從腰間取出數枚飛鏢向仲孫弘刺去,隨後快步離了此屋。話說仲孫弘嘗跟從他人習得飛鏢之術,既可發之又可接之、躲之,黑衣人倉促之際灑下的幾枚飛鏢怎可近得其身,悉數為仲孫弘所避。確認黑衣人已離開后,他出將門外,看到侍女悉數被擊暈在地。遂喊來外人,將侍女送往太醫院診治。繼而劉捕頭聞聲也趕了過來。
「有驚無險。方才我假你大名鎮住了那潑賊,他此刻早已逃亡了。」
「為何假我之名?」
「我看你橫肉滿身,手上布滿刀疤,便知你是久戰之人,必有非凡功夫。」
「承讓了。」劉捕頭大笑,「來人,傳我命令,立刻對宮中展開搜查,不得遺漏任何可疑之人。凡有可疑者,悉數帶至大理寺,聽候吩咐!」
「是!」一群捕快應到。
「你既無恙,則速睡罷!」劉捕頭提醒到。
「善。
」
次日,仲孫弘、朱皇益、劉捕頭三人如期來到昨日議事之堂。仲孫弘看到朱皇益左臂受了傷,精神不如往日。
「人既齊,我等可開始議事。」劉捕頭道,「我今日方知二位並非合力辦案,而是獨自偵查甚而還有角逐之意。那麼我自是不便與你二人共同交談過細。且待我道來。」劉捕頭遂描述了事件始末,朱皇益仍是沒精神地聽,仲孫弘卻樂此不疲。仲孫弘以為,自己如今已步入進退兩難之地,須百般勤勉,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方能在此集中有所成就,不甚於落得身名俱丟的場地。況昨日黑衣人之事令其愈發覺得此案非同小可,更需以前所未有之態度對之。
正想時大理寺大門外卻傳來了欽差大臣的聲音:「朱大人,仲孫大人,速來領旨!」
「昨日朝堂之上皇上多顯慵懶之態,對本案似不甚關切,連吩咐都沒下就將我和朱皇益打發離殿。如今果是旨意來了,看皇上昨日倒似為了避人耳目——如此甚好!待我速去領得聖旨,方可賣手腳地開始破案。」仲孫弘心下想到,身體早已隨著朱皇益來到大理寺門外。
兩人打理衣裳,行過禮后便跪於欽差大臣面前。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今二皇子愛妃扈有琴薨,兇犯下落未明。朕特令朱皇益、仲孫弘平之。真相查明之前,任何人不得干預二者執行公事,違者格殺勿論。其間,宮中御林軍、捕快諸人可供二位任意便喚,但不得濫用職權、擾亂朝紀。且朕特此兩人御用金牌,可使汝等任意進出官中之地、詢問宮中任何之人,而你二人可隨意進出皇宮,蓋事益於辦案者,均可行之,可返家,可調宮外良正之人輔裨破案,但不得超兩人。卿定不可負了膚的一片心意。又你等分開辦案,故不得共商緝拿兇犯之事。朕本意非如此,然而因汝等斷榜之事,關此番安排;況聽聞李將軍之言,二位為破案之事爭得刀劍相向,料定汝等亦有意與對方角逐。反覆思忖,朕遂遂汝等之意。切要勤且艱且細!欽此!」
「草民仲孫弘領旨!」「草民朱皇益領旨!」
「兩位大人安心辦案吧!我先行告退了。」欽差大臣說罷即命下屬將金牌遞與朱皇益,仲孫弘一人一份,隨即離去。
拿得金牌的朱皇益摸了摸身上的傷,瞥了仲孫弘一眼,眼神中不懷甚好意。
「這不要命的東西!莫以為昨夜打傷他的黑衣人是我?也罷也罷,隨他如何想。今兩虎相鬥,必有一傷。我與他倒是要以此較個高下,不然他就不曉得恣意欺壓弱小無辜的後果。」仲孫弘心下想到,不曾多再多看對手皇益一眼。
仲孫弘回到房時發現劉捕頭早已不見了蹤影門外卻站著一個面生的捕快。
「你是何人?劉大人何在?」
「仲孫大人,我為宋兩宋捕快,是捕快里的一個小領隊。劉捕頭大人稱為避嫌,便讓我和伍天厚捕快分別輔助您和朱大人辦案。您有甚命令儘管吩咐我就可,小的必當盡心儘力。」
「如此甚好。你且隨我進屋來。」進了屋,仲孫弘將方才三人聚時沏的茶倒了一杯與宋捕快,道:「算作我敬你的。此即刻起,你庶已要隨我共同攻克難關,我對你的使喚必是會頻繁了些!」宋捕快接了茶,發現剛好不燙不涼,便一飲而盡,道:「這有何妨?!」
「豪爽!」仲孫弘道,「我且問你,做捕快多久了?」
「算來有十年了,三年在野,七年在朝。」
「如此說,你想必對宮中之事、人甚是了解?」
「不敢當。但您要向我詢問這方面的事情,我大多可以幫到忙。」
「善。」仲孫弘垂了垂手,道,「我等坐下談。」
「好。」
「你可否將已薨扈妃的生平悉數道與我聽?」
「小的聽聞,扈妃娘娘是國都大家衛榮公扈康蕭的之女,年方二十八,虛長二皇子一歲。年二月十五的清明日,二皇子隨從皇上、太子殿下、三皇子等人前往宮外踏青、郊遊,適逢衛榮公亦提親攜眷地前往郊外掃墓。見了皇上,衛榮公一家悉數叩頭拜見皇上,其中包括當時仍為扈家千金的扈有琴扈貴妃。據當時的隨從者所言,朝拜時二皇子與扈妃離得最近,竟讓其對她一見鍾錢情。然而,衛榮公很快就攜全家離開了,或是不願摻與皇室之事。我還聽聞,見了扈妃后的二皇子跟丟了魂似的,甚而對皇上的命令都充耳不聞。聰明伶利的三皇子朱可瞻頓時領略了二哥的心界,指著漸行漸遠的衛榮公車馬道:『二哥既心有所往,何不奮起及之?想你似的身份,何苦求而不得之?』『三弟莫要胡鬧。』二皇子有些窘迫。『二弟說得在理,三弟!』太子殿下也發話了,『想那扈家本是先帝在時所封,權因靠得國都貢俸之物又頗多才得父皇開恩,暫不撤他的爵位。這等人家若是進得宮中,豈不掃朱家的臉?』其間二皇子保持緘默,似有所悟。但多日過後,二皇子忽而又對那扈妃念念不忘起來;加之二皇子年歲已長,卻也該尋得貴族與之成姻,因而他果斷將把扈妃要為妻之事稟告給皇上。皇上對此既未明說支持,更未表達反對之意。而太子殿下也終於不再反對。於是乎二皇子與扈妃很快牽手
聯姻,畢竟,能與皇室聯姻確為光宗耀祖之事,他們扈家不曾有過半星子異議。」
「二皇子與扈妃感情如何?」
「這……」宋捕頭一副窘相。
「我懂得你。我們換一處去處說。」仲孫弘說完便帶著宋捕快離了大理寺來至驛站豹子堂。
「這是我的住處,帶你來了。這裡周圍都無甚人,我又不是隨口就暴露他人私事的人,不會與你添麻煩,你可放心講與我聽。」
「既如此,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宋捕快在房間里踱起步來,說到,「常言道,『一日鮮,二日嫌,三日棄』,二皇子初娶得扈妃進宮時,可謂拋心拋肝地為了她,生怕她受了他人閑言碎語的欺負,就四下問責背後是非多之人;生怕她吃住不習慣,就模仿衛榮公家與她建了房屋,請了她家的伙夫來;生怕她戀家,就數次陪她回家拜望族人。在那個當兒,二皇子一度傳為佳話,似乎從都議論他的好人品。所惜的是,物極必反。二皇子這般熱忱,卻不曾令扈妃多敬佩、愛慕他一分一厘。起初,二皇子仍不住地於己身搜查原因;然而,漸漸的他似乎也沒了耐力,不甚關心起他與扈妃之事了。」
「扈妃薨前也是如此?」
「不,扈妃在薨前的一月前害了病。此病不是常病,卻是那心病。」
「心病?怎會如此?」
「小的也不知曉。」
「太醫如何說?」
「大人說笑了。」宋捕快面帶笑意,嘴角上揚,似彎弓,「似心病之病,本無實葯實湯可醫,切也切不出甚麼。太醫也只得承認扈妃確是害了心病,並囑吒人們好生照顧之。不過,自此之後二皇子倒似又貼心了起來,每日哄扈妃服湯咽葯不論,還將扈家貴人悉數請入宮中。」
「那麼扈妃不甚出門罷?」
「豈止如此,她還謝絕皇後娘娘、太子妃諸人的登室拜訪。即便有人掛其不過,硬求拜見她,也都得隔了屏風與之交談,哪怕來訪者也是女性——大抵扈妃就如這般足不出戶、面不見人地過了一月之久,而後便慘遭殺害了。」
「你倒提醒了我!」仲孫弘拍了拍股道,「我等只知扈妃薨於火海,卻不知其中原委。」
「依大人之意,我們需見仵作一見?」
「正是。」仲孫弘起了身,打理打理了衣裳道,「快快隨我來!」兩人出將門外,卻看到一個小廝拿了一碟葡萄行色匆匆地往外跑。「站住!」宋捕快叫住了他。「你是何人,為何這般面生?」仲孫弘問。宋捕快細細端詳了小廝,道:「我認得你。你本是靈龍堂的僕人,如今怎來此處了?」
「回秉大人,小的不過是給您們送吃的。」
「那你躲我們做甚?何況我觀你鞋上泥土甚多,多所未乾,怎似送水果之人?莫是你偷聽了我與宋捕快的話,欲報之於他人?」仲孫弘雖不甚懷疑這廝,卻不住地發問他。
「回秉仲孫大人,小的確是方過此地,並未聞得些許要秘,縱有聽得也沒膽往外傳,只會自個兒將其爛在了肚子里。何況兩位大人光明磊落,能有甚要害之事不敢傳聞於他人之耳!」
「朱皇益這人!」仲孫弘道,又對這小廝說:「你從何處來就回何處罷!」
「謝過兩位大人!」小廝走後,宋捕快滿臉擔驚。
「足下不必驚慌。此人唯恐是靈龍堂所居的朱皇益打發過來的。」仲孫弘提醒宋捕快。
「如此這廝倒不是甚好種!」
「你要論他了,我們快些拜訪仵作罷。」兩人因公辦案,本不願擴張聲勢,宋捕快遂帶著仲孫弘自小道來到太醫院門前。門外一左一右地站著兩個衛土。
「見過仲孫大人!」兩個衛士見了仲孫弘便率先問到。
「萬仵作可在?」
「很是不巧,萬大人外出已有一個時辰之久。大人若有事吩咐可說與我二人,待我等傳聞於他。」
「多謝,不過不必了。」仲孫弘說,轉頭面朝宋捕快,「看來我們不會擇良時啊!」
「大人莫急,待我問清萬大人的走處再做定奪。」宋捕頭說,「兩位可知萬仵作去往何處?」
「小的不知,不過萬大人似是很著急,也未表明何時回來。」
「這可如何是好!」宋捕快急了。
「我曉得他在哪!」仲孫弘忽然道,「他定是在那東官之中。」
「何以見得?」
「我聽聞扈妃是在東官遇害的。在不良(古代對主管傾緝逮捕的差使之稱)著手調查案情之前,仵作須細緻檢驗,擬寫驗狀,何況此案逝者為尊扈妃,反響頗大。那萬大人想是不敢有所紕漏,復折回案發去處勘察了。我們去東宮庶幾可以見他一面。」
「原來如此。」且說那萬仵作喚作萬留青,年六十。他本是京都一小醫,靠懸壺維持生計。一次一縣令頭疼難耐,尋了幾位郎中、服了幾副湯藥均不見好轉。該縣令最終尋到萬留青門下。萬留青往其身上施針,數日之後漸有好轉,再數日已恢復如健。縣令遂重賞了萬留青,還提攜其到府上坐診,為縣令的親朋甚而是官場的兄台醫治。凡經他醫治的,沒有不對其高尚醫術大為讚揚的。且他早年雲遊四方,學盡了天下醫術,瞧盡了天下苦難者、罹難者、死者,竟漸漸習得驗屍之術。加之縣令在職時,轄地間或有橫屍出,需精湛之仵作查明死因。縣令本有一個年輕的三旬仵作,可惜其氣血旺盛,功夫負佳,僅習得些仵作該為之事,卻不肯下苦功夫學那深奧的驗屍之術,草草學了些溺死、縊死之狀便以仵作自稱,虛妄上任。因其乃縣令近親,去之不得,縣令也就做了那睜眼瞎,一面由此仵作胡亂驗屍,一面又擔驚起受害之人的家屬的胡攪蠻纏;甚者,他本心希冀轄地再無命案,以留全名節。這一切均被萬留青看在眼裡,其中歪邪子之事也早已被他猜透了一大半。於是乎,他細下打量了自己一通,猛然發覺自己有那仵作之相,委實不該再做一名無人問津的小郎中。然而其卻不知仵作之事該如何辦,以及如何在工作中給自己留了退路。若非親眼所見,他斷不敢相信驗屍前需招來街坊以避嫌,亦不敢相信風驗屍需差官需差同本案無親故嫌怨關係之人,更不敢相信驗官不得在公文上寫定檢驗時間。長此以往,變成仵作之心與不諳仵作之規則一併便其備受煎熬。
某日,萬留春在酒肆中設下豐盛佳肴款待了縣令的仵作。酒酣耳熱之時,他向小仵作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兄台,我觀你深諳仵作之規卻不甚諸驗屍之道,不若由我傳與你些精微驗屍之道,其間你也傳與我些仵作之道,如此一來,我二人各有成全,豈不美哉?」小仵作當然不肯將就,登時醒了大半的酒,拿了自身財物就欲走。
「小郎,你莫要太過氣甚了。想你的事情也早已為大伙兒識破,迫於面子才未將你揭穿罷。你今日從我這兒離開了,就當是斷了你我的交情。若是日後你發覺自己所有的東西不足以支撐你混跡於件作之涯了,你必會反悔,欲找一位我似的人誠心鑽研。不過,到那個當兒,你以為還能找著幾個我似的人?即便找著,你那師傅也未必盡心地教你,必是藏住了自己的看家本領。我則不然。我早歲習醫,見過死人,溺死的、燒死的均有;如今我年歲已高,經驗已豐,因你與縣令有親,而我又是那縣令提攜起來的,我自會視你為我的獨門弟子,潛心授你知識。望你更慮之。」
小仵作硬著頭皮將其一番話聽完,竟覺得頗有道理,遂徐徐折回原座就座。
「小郎想通了?」
「我以為,總不該暴殄天物浪費了這些酒食。」小仵作紅著臉道。
「噫!你也是識相的人了。」萬留青顯得萬分得意。
就如此般,他二人誰也未食言,皆將所學悉數授予對方。也正因此,萬留青漸漸地參與了驗屍,時而還與小仵作共同驗屍,最後已然成了一名專業的仵作。而因其驗屍從未有甚差池,又深頗能安撫他人的情緒,萬留青遂層層上攀,竟成了一名宮廷仵作。有傳聞道,萬留青進宮后不忘原先醫學的學習。或念《針灸甲乙經》,或念《難經》,多所成就,甚而還為一位皇子看過病。至於消息真否,無法考證。
這壁廂朱皇益得了皇帝的金牌,有了大權加身之感頓時好不快活。然而,其也未忘得自身之務。他以為,扈妃娘娘本是二皇子之妻,卻死在了太子東宮之中,再者扈妃卧病一月之久,怎會離奇地跑到那東宮之中?種種推斷下,朱皇益認為太子庶已便是真兇。與此同時,他也從伍捕快那兒獲取了扈妃當初進宮的歷程,曉得太子殿下朱可丹素來對弟媳略有不滿,因而其也是有殺人之嫌的。且說朱皇益在入住靈龍堂的第一夜也慘遭黑衣人暗算,不過好在其武功上乘,能略微對付黑衣人。怪異的是,他面對的黑衣人卻並不打算索要其性命,只在被發覺后便擲下飛鏢破窗而逃。朱皇益對此又羞又怒;羞的是他堂堂皇上欽定不良人,竟為一個潑賊所傷;怒的是他堅信傷他的黑衣人正是仲孫弘,所以才沒有在第二日向仲孫弘提起這件事。他還毫不費神地就羅列了仲孫弘傷人的理由:
其一,他嘗見識過仲孫弘使飛鏢,而黑衣人同樣以飛鏢傷了自己;
其二,伸孫弘屋遭黑衣人襲打時,他這壁廂並未有任何動靜;然而,在仲孫弘被襲擊后的半個時辰,自己的屋裡卻闖進了黑衣人與自己搏鬥。那麼,事情原委極可能如此:仲孫弘並未遭遇甚黑衣人攻擊,只不過是其故意擊碎屋中花瓶,使人誤以為是在打鬥,然後再喊來劉捕頭諸人,謊稱自己遭遇偷襲,並以此將眾人的注意力移到仲孫弘所描述的除他以外並未有任何人看見過的所謂的黑衣人身上。而仲孫弘此刻再偽扮成黑衣人殺進朱皇益的房中,仗著自己武藝略勝朱皇益而逸,還將罪名卸至仲孫弘杜撰的黑衣人或是其團伙;
其三,仲孫弘對自己積怨已久,想必已到了對自己大開殺戒的田地,哪怕他處在的是守衛森嚴的皇宮之中。
每想及此,朱皇益便覺心口作痛脊背發涼,兀自憎惡孫家的惡狠起來。然而,他卻不是肯善罷甘休之人。他深知自己須給自己報仇雪恨。那麼如何一個報仇法?在扈妃之事水落石出之前,他斷不能尋仲孫弘的不是。因為案情未明前仲孫弘和他均為聖上的要人,他膽敢冒犯仲孫弘便是冒犯天子——明著冒犯暗著冒犯也不行。唯一可取的是,在自己成功緝得兇犯之後
皇上必定會予以自己獎勵,滿足自己或多或少的願望,到時候屆時自己作為有功之臣,自是可向聖上索要仲孫弘的項上人頭。皇上縱有不舍,但一看仲孫弘僅是那寄人籬下的奴才,無甚權勢,最終也不免遂了自己的心愿。
「如此甚好!」朱皇益得意起來了。「不過當下做些甚麼才好?」他又犯起難來了,「皇上規定時限尚早,但倘若我此刻貿然詰問太子,逼其供出真相,縱使我有這金牌護身,也難免惹怒他們一家子的人。屆時休說我不能再惦記自個兒身家性命,庶已族人也要連同罹難,切不可取也!且待我靜觀其變。」
有了現在的眉目,朱皇益心情有了些許舒暢。令其惋惜的是,他不敢漫無目的地宮中瞎轉悠——他曉得宮中眼線的厲害。於是,他便喚來伍捕快,在屋裡一同飲酒作樂。
酒過三巡朱皇益早已忘乎所以,竟道:「來人,給我上舞。」伍捕快雖說也醉得稀爛,卻依稀記得事理,忙住了朱皇益:「大人,沒有舞女何來舞蹈啊?」
朱皇益未聽得伍捕快的言下之意,反倒駁斥:「有何不可?!去,叫門外的侍女進來跳支儺舞!琉球舞!」
伍捕快聞言頓時色變:「使不得,使不得呀!這琉球舞豈是我等可以看的?想那侍女也沒此福分觀看,更談甚舞演!」
「你休要攪了我的雅興!」朱皇益將酒器擲到地上說,「我今天誰的面也不顧!」說罷朱皇益便兀自出將門外,一手拉住一個侍女,道:「進來跳支舞,琉球舞!跳得好有賞!」他嘴上這般說到,手卻早已不安分地落在了兩位侍女的項上。朱皇益本是習武之人,手指粗大有力,放在兩位侍女的項上不多時便有了紅印。兩位侍女一面忍受著痛楚一面還要忍受從朱皇益嘴裡吐出來的酒氣。
斯時,兩人中一個機靈模樣的對另一人使了眼色,兩人便不約而同地軟了身體細了語言道:「朱大人,奴婢這就給您獻上舞蹈。」
「什麼奴婢!」朱皇益見對方放下了矜持道,「你二人今日可比那皇……」見他快說漏嘴,仍是那個機靈模樣的侍女忙用手堵住了他的嘴:「大人,您要看舞便看舞,說這多做甚?」說罷兩人挽著這個醉漢進得屋安放在原先的座位上。
「姐姐,你可知那琉球舞是何跳法?」機靈模樣的侍女被問到。
「榆木腦袋!」侍女笑,「我等為這荒唐的大人跳舞已犯了規定,你還真要給他跳貴族舞啊?再說那舞我也不曾見識過,更不敢練習。不若給他跳上一支七盤舞罷!」
「甚好!」兩人頓時從慌亂之中定過神來,擠了一抹笑容與朱皇益與伍捕快。伍捕快早已醒酒,心思也早已遊離到了酒局以外,如今看到侍女這虛妄一笑,更覺寒意平添,遂言於朱大人:「大人,大人!你可是忘了眼線一事?」
「何物等流(什麼東西)!」
「不要命了,確是不要命了!」伍捕快嚷嚷著離開房,本想離開靈龍堂,但又想得劉捕頭的交待:直至朱皇益查出個所以然來方可離開朱皇益,否則片刻不得離疏他。百般無奈下他便坐在了府中的石椅上。此刻,伍捕快眼前的天地安靜了許多,儘管他仍時不時聽得屋裡傳來朱大人歇斯底里的亦瘋亦怒的吼聲。但此時這些東西顯得渺小得多了,伍天厚此刻只覺得黃日高懸,似要化了周遭萬物;蟲鳴四起,挑動人的心情;有風,卻不大,剛好暖暖地掠過臉面,鑽進寬大的衣袖,也剛好使其沉醉。他眯著眼看到槐樹上的葉子閃閃爍爍,似一群跳動的帶了光亮的舴艋,他就這樣欲睡了,也不再聽得屋內有甚大的聲響。
「防著那朱姓的些!他似的性格不準在聖上的期限一過,卻甚成果也沒有,最後連你一塊同問罪!」
「誰在說話!」伍天厚這才發覺方才是做了個夢,夢中竟有人對他講了這番話。就在其閉了眼又欲睡去的,他忽而聽到屋內大叫起來:「什麼勞什子!膽敢胡編舞蹈冒充琉球舞賺我?本公子是這般好賺的嗎?」
眼見情況不妙,伍捕快連忙開了門,卻看到兩但侍女跪在地上,似有哭腔道:「大人休要這般不知足!我二人雖為宮中侍女,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倘是你沒了聖上的光賜,庶幾也沒福分受用我等的舞蹈哩!」
「口無遮攔的婦人,看打!」朱皇益說著便要賜掌。
「住手!」伍捕快喊住了朱皇益,「二位姑娘受驚了,快快出來。」兩位侍女怎肯放過這絕佳的脫離苦海之機,連忙撒腿就跑。朱皇益欲追,卻被屋外的三人拉上了門,上了門捎,一臉撞在了木板上。
「多謝伍大人!」
「不必客氣。」
「沆瀣一氣,沆瀣一氣吶!你們宮中之人沒一個好的!以下犯上、以劣犯尊、目無綱紀,還有何王法!」
「兩位還是迴避吧!」伍天厚說罷便出了靈龍堂,打算尋求宋捕快幫忙制伏朱皇益。極巧的是,其剛出門不久便迎上了太師粟成化的車馬。伍捕快向來知道太師身旁必有高手,便大大方方地對太師作了揖:「小人伍天厚伍捕快見過太師大人!不知太師意欲何往?」
「我奉皇上旨令,前往隆皇閣慰問滿德勒使者波奈達。皇上龍恩似海,知道波奈達一行人必為不能返國而苦惱不已,特命我為其獻上東陽酒、麻姑酒一壇,松蘿茶、龍井一袋。你無端地擋了我的去處,可有何事?」
「小的不敢隱瞞。方才朱皇益朱大人些許飲了些酒,因酒力不勝,如今已在屋中胡為,望太師抽取幾名人士前往教導他一教導。」
「有這等事?」栗成化皺了皺眉道,「你放心,我必要管得此事。當初是我在聖上面前為他朱皇益、仲孫弘二人求情,才暫時免除了他們的斷榜之罪。如今若是這廝任憑胡打海摔,必有不測,屆時我也脫不了干係。我且隨你去。」
「如此甚好!」說罷,太師已帶上了幾名武將跟隨伍捕快來到了關押朱皇益的房子前。朱皇益此刻還在逞口強,絲毫不知即將為朝中太師所收拾。
「大人,你就少說幾句吧!我也著實是為你好!」伍捕快隔著木對朱皇益說。
「開門!」太師命令。移除門捎后,兩名武將迅即沖入屋內,一人搞住朱皇益的一隻胳膊將其帶至太師面前。
「朱皇益,你可認識我?」
「我管他做甚!」朱皇益似乎意識到了局勢的不對,急欲施展武功掙開束縛。奈何左右兩位束著他的人也練就一身本領,且勝出他朱皇益,他便只得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般的聽人訓話。
「來人,潑水!」隨著一桶涼水從頭至尾將朱皇益澆了個遍,他的意識開始增強,並且能預知到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定是一位自己惹不得的大人物。著急的他連忙揉了操眼,希冀是自己看錯了眼。然而,他確是瞧到堂堂朝中一品大臣太師粟成化竟在自己面前訓斥著自己。他本能地一軟腿,整個人差點摔瞌在石板上。
「太師大人饒命,太師大人放過小的。小人不勝酒力……」
「也罷也罷!我仍有要事要做,你以後斷不能混賬如此!」
「請太師安心,我朱某再不敢這般了。」太師聞言,對武將使了個眼色,將朱皇益釋了。一行人走後,伍捕快看著狼狽模樣的朱皇益道:「大人稍作歇息罷!我等尚有辦案此要事未辦。」
「連你都教訓我!」朱皇益頓覺面紅耳赤、怒火中燒,急回房中換了身行頭便倒頭睡去,對門外的伍天厚不作理會。
話說仲孫弘宋捕快兩人邊探討案件的始末邊向東宮的儀極殿。自案發以來,儀極殿日夜有重兵把守,很好地維持了其原貌。首次見到案發現場,仲孫弘內心多少有點兒不安,儘管其知曉驗屍之事並非自己可以做的,也並非自身職務。捲簾諸物已悉數燒盡,僅留存有屋的木架;房屋周邊全是凌亂的腳印,木桶印;屋子的地全面上亦全是黑色的灰燼……仲孫弘彷彿看到了那日失火時的場景,看到了遇難者垂死掙扎,看到了人們大驚失色地赴此救火。
「失火的地面均為燒成了黑色,並未留下人形,說明人在遇害前定做了一番苦苦掙扎。換言之,人是被火燒死的,並非死後焚屍。」仲孫弘指著地面對宋捕頭道。
「大人高見!」應和。
「殊途同歸啊!」一個老者的聲音傳來,「我那日觀察扈妃口鼻,均作黑色狀,蓋扈妃娘娘遇火時尚有氣息,氣脈不閉,故攝入頗多煙塵於口鼻中。由此亦知其並非死後焚屍。」兩人回過頭一瞧,正是萬仵作。
「萬大人,久仰大名!」仲孫弘道,「小生料想大人來此地已久,不知有何新的發現?」
「此言差矣。現場勘查可不是老夫該的,我來此不過是調研死者屍體的。倒是你們,才需要絞盡腦汁從案發場所查微觀小,尋得蛛絲馬跡,卻也辛苦。」
「無意冒犯您。小人想問當初您是如何判定死者為扈妃娘娘?」
萬留青聞言,面作鐵青,多所惶恐:「汝等休要質疑。我作仵作這麼多年,可沒想過要栽在辨認死者上哩!那日大火過後,扈妃娘娘便不見了蹤影,二皇子又是那般的傷心欲絕,這是舉官的人都知曉的。」
「還望大人莫要隱瞞,僅憑這種臆測是無法定奪的,何況是在紫禁城內。」
萬仵仵作臉上掠過一絲不快:「皇上命你緝拿兇犯,你不細訪他人四下徵集情報,在這兒與老夫作難是為何?」
「大人言重了,小人絕無此意!」仲孫弘嘴上這般說心裡卻算著需在萬留青身上問出個所以然來。「你初入宮中,並不曉得那扈妃娘娘有一個寫有『琴』字的滿綠手鐲。一月前,她的此手鐲遭遇官女盜竊,令其大為光火。須知那手鐲是二皇子特意從滿德勒託人帶回宮中,因數量有限,二皇子甚至都未向皇後娘娘進供,唯獨將此寶物贈予了自個兒的愛妃。二皇子雖有尊位,可他的這一行為多少引起了聖上的不快。不過念在其對扈妃娘娘的一往情深,宮中之人倒不覺甚是奇異。那日驗屍時,老夫發現死者手上掛著扈妃娘娘的那寶物,雖然略有損壞,但依舊很明顯地看出其為那手鐲。」
「如此看來,兇犯倒不是因劫財物而殺害扈妃。」仲孫弘對大夥道,「萬大人,您一定還有其他信息沒說,請勿隱瞞。」
「就是屢妃的手指罷!」萬留青這次不再支吾,「老夫也不是輕率之人。發現扈妃的屍首后,單憑那滿綠手鐲我豈敢妄下定論。所喜天無絕人之路。案發之日,在我萬分焦灼之際,二皇子忽而想起了一件要事,從而加快了死者身份的確定。他對我講,扈妃未進得宮之前似是很喜愛狩獵之事。
「大概四年前的一個夏日,扈妃的父親衛榮公、哥哥扈有川諸人並去郊外林中狩獵。起初扈妃請求參與其中不被父親允諾,但在其苦苦哀求下衛榮公到底許了她參與其中。所不幸的是,那日的狩獵中,扈有川眼明耳聰發現了一頭野彘,體形龐大,多所未見。他儘管已察覺得略微不祥之氣,卻仍使勁拉了弓,狠命朝野彘連射去三支鋼箭。三支箭中僅有一支是射在了野彘的耳上。如此一來,野彘未能當場斃命,卻變得暴躁非凡,同樣地使足了勁向挽箭者撞來。扈有川身手敏捷登時離了馬躍到一塊草叢中。然而似乎所有人都忘卻扈妃當初純屬為了娛樂而參與狩獵,並未能及時躲避猛獸的襲擊。於是乎,那野彘徑直撞向扈妃的坐騎上,將扈妃撞倒在地。扈妃一時慌亂,竟不逃了;那野彘則報仇似的使嘴去拱她的手,並撕傷了她的左手小指。好幸得衛榮公挽箭補了那野彘一箭,那它才殞命。
「自那以後,扈妃雖然接受百般名醫治療手傷,但當初受咬時手骨已碎,縱使百般治療,也只是治好了那皮肉之傷,並未醫得骨傷。那日驗屍時,我據此便斷定死者為扈妃娘娘。」「皇後娘娘駕到——」萬件作方才講完,便聽得身後一片朝跪之聲,知是和皇後來了。在場之人無一不下跪相迎:「恭迎皇後娘娘。」
「免禮免禮。」皇后道,「我打遠就聽得有人在此高談闊論,原來是萬仵作。目說你已驗屍完畢,呈了那驗狀,如何又尋得來此處?」
「皇後娘娘莫怪。」萬作作一時語塞不知作何回應,忽而看了仲孫弘二人一眼,有了主意,「微臣恐仲孫大人有甚吩咐與我,故來此地。」
「得,你且回了。你年歲已高,委實不當摻和此事!」
「是,小臣先行告退。」話說仲孫弘初見皇后,未知其性情如何,便閉口不言,避免失語。皇后略微察覺了他的境地,就說:「仲孫弘,你不必謹言慎語如此。想你身負重任,必有許多問題向我們皇室幾人請教。若是你怯首怯尾,不敢直問,貽失線索,最後或多或少需有苦吃。-因而,你權且視本宮、皇上、皇子諸人如己親,不必多慮。」
「謝皇後娘娘!」仲孫弘道,「不知案發之日的壽辰起於何時?」
「巳時開始,酉時方罷。其間因儀極殿失火致扈妃薨暫停了一個時辰之久。」既然巳時開始,如何扈妃於午時出現於儀極殿?」「那日巳時四刻左右,二皇子忽而來到我身旁,告知本宮須挾扈妃迴避一下,具體是甚緣由我也不知,你須親自問他。而後巳時六刻左右,二皇子回到座上,扈妃卻不見了蹤影。我正欲託人前去打探緣由,卻忽地想到波奈達便臣也坐於本宮身旁,如若做出此舉是必攪了他的興味,有失我大明風範,遂作罷。」
「那日除卻扈妃與二皇子離開過戲樓,可還有其他人?」
「經你一問,本宮倒是想起了。那日二皇子回到座后不久,太子殿下也離開了座位,並且等到我等再見得他時卻是在儀極殿外。因為大火中止了戲會,我等皆火速前往儀極殿外觀候情狀。」
「如此則太子殿下的嫌疑最為之大。」仲孫弘一不留心便道出了此話。原以為會遭皇後娘娘的罵,沒想到她只是淡淡地說:「你只管辦案,其它事宜不用你管。你似的不良須知天理的要害,不可怯懼權勢,多所偏頗。」
「皇後娘娘說的是。」
「你若無事本宮且回了,這麼熱的無難為你們了。」
「小民何辭辛苦。皇后請回罷!」仲孫弘道。隨即一行人又跪在地上:「恭送皇後娘娘!」在一行人的恭送中,和皇后萬般威嚴地離開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