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蕩直球

坦蕩直球

沈大夫察覺黎諾忽然停了停,微微側身,雙手向前摸索:「小姑娘,出什麼事了?怎麼不走?」

「沒事,沒什麼,」黎諾連忙虛扶一把,「剛才頭暈了下,不打緊。沈老先生小心慢走,這邊。」

她領著沈大夫走進窄小荒涼的庭院,推開門後點上燈,先向里瞧了瞧——

傅沉歡靜卧在床上,閉闔雙眼,安安靜靜地眠著。

他睡相極好,濃密卷長的睫羽低垂莫名顯得乖順,肌膚細膩如冷瓷,白皙的近乎透明,凜冽長眉卻如同墨染。整個人昳麗清冷,恍若畫中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君。

黎諾看了兩眼:傅沉歡的睡眠怎麼會這麼沉。

她思緒瞬轉,收回目光,壓低聲音對沈大夫說:「沈老先生,我哥哥他睡著了,咱們動作輕一些,不要吵醒他。」

沈大夫忙不迭點頭答應:「這是自然,我曉得的。」他猶豫了下,又小聲說,「姑娘,你最好辛苦些將外邊的庭院收拾一番,這雜草叢生的如此破敗,也不利於你哥哥養病啊。」

黎諾趕緊點頭:「我記下了,多謝您。」

「嗯,我先看看病人,」沈大夫慢慢向床邊走去,「小姑娘,麻煩你將燈燭再拿過來些,我看東西實在費力。」

黎諾輕聲應了,將房間內唯一的燭台端過去。昏黃的燈光照亮這一小片空間,同時也照清傅沉歡猙獰可怖的腿傷。

沈大夫摸了摸床上的草席,嘆息著搖搖頭,眯著眼睛,慢慢將傅沉歡腿上的紗布輕輕解開。

那傷依然滲血,紗布仍有粘連,黎諾不住的小聲提醒:「沈老先生,輕點。」

沈大夫低聲應著。

「哎……再慢點,我哥哥已經受了很久苦,太疼了。」

傅沉歡安靜的眼睫極輕一顫。

沈大夫果然動作更緩,一邊拆,一邊低聲嘆:「你家中只有你與哥哥兩人相依為命,真是可憐孩子。他這傷又如此嚴重,診費我再少收些吧。」

黎諾忙搖頭,聲音輕軟卻難掩感激:「不,那不行。老先生願意來看診已經是極大恩情,我們已經不知該如何答謝,您就不要如此客氣了吧。」

沈大夫無奈一笑,沒再多說,認真湊近看了半晌:「你哥哥這腿似乎是由野獸撕咬所致。」

黎諾咬住下唇:「……是。」

「是什麼東西?」

黎諾沉吟,沒有說是青犽。雖然她看過原著,心中知道被青犽咬過的人會得畜牲之病純屬胡說八道,可是這裡的人們不知道。而且龍州軍中只有傅沉歡斷了半條腿,實話實說很可能會暴露。

黎諾小聲道:「不知。總歸不是尋常見的野獸。」

「唔……這齒痕印記鋒利,形狀也詭異,確實不是尋常野獸之齒,」沈大夫又仔細看了看,「你哥哥筋骨極結實,是習武之人?」

黎諾點點頭,「是,哥哥身體底子不差。」

「那就是了。」沈大夫搭了脈,溝壑縱橫的臉上終於表情舒展些,「還好。雖然遭了這麼大的罪,好在性命無礙。此時天氣不熱,他滲血情況也不算重,你小心看顧,記得定時換藥,千萬別讓傷口潰爛了,我再開張方子給你。」

他說著,看黎諾,「看你緊張的,這麼心疼你哥哥,你們兄妹感情一定很好吧?」

黎諾絞著衣角,「……哥哥不喜歡我。」

傅沉歡身側手指微動,眉宇淺淺擰起。

「怎會?這樣護他疼他的小妹,他怎麼會不喜歡呢。」

沈大夫嘆道:「再堅毅的人受了這樣的傷,心裡都定然極苦。若是他態度冷淡,你萬萬別往心裡去。來,將方子收好。」他又絮絮說了些注意事項。

黎諾將沈大夫的叮囑全部認認真真記下,付了診費千恩萬謝地送走了他,隨即匆匆折返回傅沉歡的居所。

雖然已經很晚了,可今天的葯還沒有煎。

折騰一遍是有點累,但黎諾心中清明,就算再累也不能幹崩人設的事。

再次推開破舊的木門,黎諾一眼瞧見傅沉歡不知何時已靠坐在床邊。在昏暗的燭光中,他彷彿一尊沉默的雕像。

「沉歡哥哥。」黎諾輕聲叫他。

傅沉歡望過來。

他漆黑的眼眸平靜,可燭火搖曳,卻彷彿映襯得他眼中似有星河流轉。

「這樣晚了,怎麼還不休息,又回來看我。」他說。

黎諾聲音溫柔:「你今日還沒喝葯——」她似是反應過來他說的「又」字,「沉歡哥哥,方才我來……你知道?你醒了?」

她走上前,天真純凈的眸子仰視他,「是沈大夫拆紗布時弄痛你了?你怎麼不說呢?」

傅沉歡默然。

他該如何告訴她,並不是沈大夫的緣故,他一直都並未睡去。

多少年心如止水風平浪靜,今晚不知為何頻起漣漪,思緒如麻——他心中直覺,他應當與她說些什麼。比如告訴她,他從未討厭過她;比如告訴她,不必害怕,他自會護住她,絕不讓她屈辱和親;比如告訴她,她的恩情,他一直都反覆銘刻於心,終此一生亦不會忘。

可是他從不會講漂亮的話,也從未哄過這樣嬌軟的小姑娘。對著這個世間唯一以溫柔待自己的人,他百般無措下,竟胡亂選擇裝睡。

罷了。他想,什麼都不必說了,他只默默去做就是。

然而,當她再次折返,傅沉歡心下一片無奈,理智終於漸漸回籠,「我囑咐過你不要來,為什麼不聽。」

黎諾垂著頭,縮在床邊不回答,一副倔強極了的模樣。

傅沉歡聲線更溫和:「我雖至此境地,但足以自保。你不該管我,累的自己如此辛苦。」

黎諾慢慢伸出小手,揪住傅沉歡的衣袖輕輕扯了扯,「沉歡哥哥,就算你有應對辦法,但讓我幫你,你也可以少受些苦,少疼一點,不是嗎?其實我能為你做的很少,只不過能給你包紮煎藥、照顧你罷了。我真的不辛苦,如果不來看你,我會很惦念的。只有親眼看你一點點好起來,我才安心。」

她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望過來,「當然啦,我知道你很強大,是戰神下凡。」

傅沉歡不受控制地神色漸柔,不知該接些什麼,而黎諾還沒說完。

她頰邊的笑意嬌憨,低下頭,「反正是……是夏朝最厲害的人,無論過去以後,我知道的。」

傅沉歡側過臉,無聲地淺笑了下。

笑過之後,他略有怔忪。很快目光重新變得沉毅,唇邊的弧度緩緩放了下去。

「多謝你。但是也聽我一句,今夜過後,便不要再來了。你是姑娘家,以後還要嫁人的。」

黎諾一下抬眼,「沉歡哥哥……你怎麼這樣講?你不是承諾過要娶我的么?」

她黑白分明的瞳仁乾淨的令人心顫,傅沉歡不著痕迹躲開她的目光,道:「抱歉。」

他伸手緩緩按在自己腿上,看了一會,他說:「此前承諾,是因為我意志薄弱唐突了你,必要負責。而如今我淪落至此,若還要娶你,那就是在害你了。」

「還有這個,實在貴重,你自己收好。」傅沉歡將黎諾交給他的小藥瓶慢慢推過來。

黎諾沒看那藥瓶,只是搖頭,望著傅沉歡執拗道:「不是的。」

她使勁搖頭,重複:「不是的,你不要這樣說。你很好……」她目光似有不忍看了眼傅沉歡的腿,「我不在乎,沉歡哥哥,我真的不在乎。」

傅沉歡並未與她爭論,低聲道:「你是很好很好的姑娘,日後會嫁一個最好的夫君……」

他的話還沒有講完,便忽然中斷,因為黎諾委屈地看他,清亮大眼睛中有層薄薄的淚膜:「什麼是最好的夫君?是北漠皇帝嗎?你知不知道,父王與皇上商議要送我去和親,聽說他們的皇帝已經五十多歲了。」

傅沉歡道:「你別怕。有我在,我決不會讓你嫁給他。」

他的承諾重逾千金,明明只是很簡單的一句話,卻有不容置疑的信服力量。

黎諾乾脆站起來:「我明白了,你還是願意對我負責的,只是你的意思,是要幫我挑選一位夫君,對么?」

傅沉歡低低嗯了聲,「我知道,此事明面上與禮不合,我會在暗中幫你掌眼。你什麼都不必想,日後自會有一份美好姻緣送到你面前。」

黎諾深深吸氣,直接打直球:「我不要。」

她定定看他,即便緊張也不挪走目光,「沉歡哥哥,你承諾過的,不可以食言。」

「我不嫁別人,因為,這樣對別人也不公平啊,你知道的……我心悅你……已經很久很久了。」

一鼓作氣剖白內心,小姑娘的聲音終究漸漸弱小下去。可傅沉歡耳聰目明,仍然聽得清清楚楚。

他的心彷彿被什麼蟄了一下,密密麻麻的微小疼痛細細蔓延。一瞬間,彷彿被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他說不出話。

少頃,他平靜道:「我已殘廢,你為何還不放棄。」

「這兩者有什麼關係?你受傷了,我只會心疼,怎麼會收回我的喜歡?」

傅沉歡抿唇,罷了,別再問了。

他根本招架不住她的天真熱烈。

他極耐心地講道理:「不要任性,我今非昔比,不能如從前般確定自己可以護住你。況且……之前斬安王世子時,未曾考慮你而對他從輕發落,是我對不住你。若你嫁我為妻,只怕日後在母家處境艱難。」

黎諾搖搖頭,看向傅沉歡的眼眸中彷彿有光:「沉歡哥哥,你不要說對不住我,當時軍中發生的事早都傳開,我知道你不是挾私報復的人,也知道世子哥哥的為人做派,你沒有為了我而放棄原則才是對的。」

傅沉歡不覺微笑。

又聽她說:「至於處境艱不艱難,也不要緊啦,父王本就不在意我,只要你不嫌棄我不能給你帶來什麼助益就好了……」

傅沉歡唇邊的笑意慢慢消去,他張了張嘴,一句「怎麼會」哽在喉頭,卻終究沒有說出來。

最後只輕輕搖頭。

他怎麼可能會嫌棄她。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澤澤明珠,這般乾淨善良。他從未想過世上竟有這樣的姑娘。

這樣的姑娘,合該配世間最好的男子。傅沉歡垂眸注視自己的斷肢,他本就沉默寡言,無趣的緊,如今,更是談不上「好」這個字。

「沉歡哥哥,我們現在先不說這個啦,你傷病未愈,一切都等你身體好起來再說。但是,你可不可以為我做一件事?」黎諾蹲在床邊,仰視著傅沉歡。

從這個角度看去,更顯得她嬌憨可愛,小小的一團,極其乖巧。

傅沉歡低聲道:「你說。」

看他的模樣,彷彿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會應。黎諾忍不住笑,歪頭問道:「我若是讓你去做壞事,有違仁義道德,你也答應我么?」

傅沉歡道:「我既虧欠,又承恩情。你要我做什麼,我會全力以赴。」

「不會食言?」

「嗯。」

黎諾笑意加深,盈盈望著他,亮晶晶的眼眸中滿是靈動的狡黠。

這雙眼睛。傅沉歡手指不自覺地輕輕捏住身側衣角,「說吧,是什麼事?」

黎諾一點點將小藥瓶推到傅沉歡手邊,認認真真地仰頭望他:「沉歡哥哥,讓我照顧你,不要再趕我走了,好不好?」

她笑起來,溫柔可愛:「你承諾答應的。」

沁涼的藥瓶經過她的體溫,帶了一層層融融的暖。

傅沉歡怔忪地沉默許久,終於輕輕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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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贖小可憐男配后我死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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