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在不破壞世界穩定的前提下,相柳京很樂意給他喜愛的人物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比如一部分要不了多久就會知道的情報:「澀澤龍彥的確已經到橫濱了,不過他具體在哪裡,我不知道。」
他又拿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無法和這片土地建立聯繫的話忽悠中原中也。
在相柳京看來,澀澤龍彥的主要作用是鍛煉新雙黑,尤其是至今不能接受自己異能力的中島敦。雖然這麼說很無情冷淡,但是原諒他,這畢竟不是他的世界,讓他感同身受委實不能夠。
適當劇透不會影響世界穩定,相柳京挑挑揀揀,把他知道的關於澀澤龍彥開大之前的事情都說給中原中也聽了。
聽到這裡面還有一個魔人插手,中原中也皺緊了眉頭。
魔人……
這下麻煩了。
他敢肯定,這件事絕對不止異能者自殺這麼簡單,一個澀澤龍彥就已經夠麻煩了,現在又牽扯進來一個魔人。
該死的老鼠!
安靜了好一會兒,直到中原中也神色鬆緩了一些,相柳京才問道:「中也,你有感覺家裡多出什麼別的東西嗎?」
別的東西?
中原中也收回發散的思緒,正想要起身四處看看,卻在對上相柳京的眼睛時反應了過來。
——荒說的是那個來自世界外的東西。
僅僅一天的時間,中原中也就能夠明顯地感覺到他和橫濱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繫,這種感覺很奇妙,奇妙到他開始疑惑為什麼自己以前沒有過這種感覺。
只要他刻意去感知這種聯繫,他就彷彿置身於溫暖的泉水中,大地托舉著他,空氣環繞著他,風聲向他訴說。
這種感覺好極了,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無所不知。
只要他站在這片土地上,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一切都瞞不了他。
雖然目前這種聯繫還很淺,但中原中也明白,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聯繫只會越來越深,那一瞬間的無所不知會成為現實。
它很讓人上癮,也令中原中也感到惶恐。
如果它真的成為了現實,那他……還能是人類嗎?
「中也?」見中原中也沉默不說話,相柳京不解地喚了他一聲,這是怎麼了?
中原中也怔了怔,搖頭:「沒事。我家裡沒有多出什麼東西,感覺很正常。」
相柳京點點頭,既然他都這麼說了,那自己一會兒也不用再去查一遍了。中原中也與橫濱的聯繫已經清晰,並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深,以他的感知能力,又是在他自己的家裡,還不至於察覺不出一絲半毫的不對。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中原中也和相柳京聊了幾句,就起身去廚房裡熱即食便當,還問他要不要吃。
相柳京道:「我不需要進食,你慢用就好。」
中原中也打開微波爐的動作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把冰冷的即食便當放進去加熱。
他依靠在櫥櫃檯邊,背對著相柳京,鈷藍色的眼睛里晦暗不明,嘴上卻彷彿什麼都沒聽到似的問起對方什麼時候行動。
相柳京不疑有他:「今晚就去吧。」
今天晚上他準備熬個通宵,中原中也至多跟著他一起行動到上半夜,下半夜怎麼著也得回來休息了,因為他明天還有工作要做。
森鷗外真是個屑,從國外辛苦工作好長一段時間的幹部才回來,還沒有休息多久,就又給他安排了一大堆工作,恨不得把中原中也當成兩個人來用。
呵,生產隊的驢都不敢這麼使喚!
人渣!屑老闆!
相柳京在心裡把某個AI精翻過來覆過去地罵了一遍,任誰也沒法從他現在這張總是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看出一點兒端
倪來。
他也是找到感覺了,演繹起【荒神·中原中也】這個馬甲來是越來越順暢了,和中原中也這樣近距離地相處也沒有剛開始決定來見他的時候那麼緊張。
就當是和一個新朋友相處。
或者,當他是一位久別重逢的老朋友。
——中原中也是【荒神·中原中也】不再重逢的久別。
相柳京望著窗外徹底沒了光亮的天空,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緩了緩自己那顆被技術部門刀得拔涼的心。
……
眾所周知,白天的橫濱和晚上的橫濱,那就是兩個不一樣的世界。
夜幕一降臨,那層名存實亡的單薄掩飾就被無形的存在從這座混亂的城市裡撕了下來,你能從夜風裡聽到慘叫和衝突,嗅到血腥和死亡。
有人曾戲說隔壁柯學劇場的米花是霓虹的小哥譚,要相柳京說,橫濱才是不遑多讓的那一個。
他再次慶幸自己生在和平的主宇宙,主宇宙也沒有這種喪心病狂的「夜景」。
相柳京帶著中原中也走街串巷,他走得並不快,就跟飯後散步似的,慢得中原中也都替他心急。
就這速度,那要探查到什麼時候去?
「別著急,中也。」本應著急的人反過來安慰替他著急的人,「在你還不能從腳下這片土地中獲取信息之前,我們只有這一個笨辦法可行。」
他要是有別的辦法,怎麼也不會來打擾中原中也。
相柳京有些羞愧地想,要不是他實在沒轍了,他怎麼可能拉著忙成陀螺的中原中也給他當「指南針」,尤其是在大霧就要瀰漫的檔口上。
想到這兒,他不由得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事情真就是湊到一塊兒去了。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越不想的事情越來,越想的事情越不來。
中原中也不可能不急,那東西找不到,倒霉的可是橫濱。
察覺到這件事尤其棘手的時候,他腦子裡還是有過一閃而過的去找那條青花魚的念頭,跟那個混蛋比腦力,他不得不捏著鼻子認輸。
但他想也沒有想地就把這個念頭丟開了,不說那條青花魚已經叛逃多年了,就算是他們兩個還是搭檔的時候,他也看不清那個混蛋腦子裡究竟都想了什麼。如果他把這件事告訴了太宰治,太宰治表面上答應了幫忙,實際上心裡還藏了點兒別的想法,他是一定看不出來的。
那個混蛋心裡很能藏事。
中原中也側目看了看走在他身側的荒,他已經答應了荒,這件事除了他們以外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他連首領都沒說,怎麼可能告訴那條混蛋青花魚!
年輕的幹部大人輕輕咬了咬嘴裡的軟肉,伸手將頭頂的帽子往下又壓了壓,沉默著跟上另一個自己的腳步。
荒霸吐的共鳴感知還在,在這件事上,他是信他的。
相柳京不知道身旁的人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都想了什麼,他在白天等中原中也睡醒的時候順便將橫濱的地圖背了下來,此時他正帶著中原中也圍著橫濱外圍轉圈。
遇到前方有牆或者別的什麼擋住了去路,他伸出手,在中原中也不解又默許的眼神中輕輕握住他的手腕,帶著人直接穿了過去。
中原中也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回頭看看沒有任何變化的阻擋物,又看看握住自己手腕的一副只是再平常不過模樣的荒,忍不住問:「這也是你的能力嗎?」
荒輕輕搖頭:「不算,只是個小把戲而已,如果你想,以後你也能夠做到。」
一旦中原中也和橫濱徹底建立聯繫,在橫濱這片土地上,他哪裡去不得?橫濱之內的任何地方,他只需要一個念頭就能到達,穿牆而已,不值一提。
橫濱可是一個神奇的地方,不僅藏著[
書],還有誕生了一位向著人類生長的神明。
中原中也不說話了,看起來有些開心,又有些擔憂。
相柳京走在前方領路,並沒有看見他臉上的表情。
他們來到了擂缽街,這裡鮮有光亮,和不遠處規模雖小,但也成片的燈火比起來像是另一個世界。
中原中也很熟悉這裡,【荒神·中原中也】也很熟悉這裡。
這裡是他們曾經的家。
相柳京感受到屬於【荒神·中原中也】的情感終於有了一點微不可見的波瀾,這是【荒神·中原中也】僅剩的人性。
擂缽街啊。
直到【荒神·中原中也】不得不離開自己的誕生世界的那一刻,擂缽街依舊還在,他在位的時間太短了,短到他還來不及去撫平那道傷疤,短到他還來不及去填補那處近乎成為他心魔的愧疚,他就必須要永遠地離開了。
這個遺憾,他仍然記得,哪怕他已經流浪了太久太久,忘了太多太多。
看著眼前那些不算是房屋的房屋,感受著四周纏繞著苦澀與麻木的呼吸,相柳京的內心忽然升騰起一種難以言喻的衝動,那是他在這一瞬間和【荒神·中原中也】僅剩的微弱的情感達到了同步與共鳴。
他們仍然在擂缽街中穿梭而過,中原中也看著四周熟悉的景象,還來不及回憶起從前,就聽到另一個自己輕聲地說:「我有想過填補擂缽街。」
他的聲音很輕,輕得像一陣微風,稍不留意就吹過去了。
中原中也倏地回頭看著他,鈷藍色的眼睛微微睜大。
這是荒第一次這樣明顯地說出他們的相同。
今夜太黑了,天上沒有一點光,這裡是鐳缽街的深處,這裡也沒有光,中原中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能勉強看清那雙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
那雙可以用古井無波四個字來形容的眼睛裡頭一次有了別的情緒,那是懷念,就和他的笑容一樣,極淺,極淡。
過了好一會兒,出門前給自己的長發仔細編了一個辮子的高挑男人才接著說道:「……但我沒有做到。」
中原中也張了張嘴,問:「為什麼沒有做到?」
是首領不允許嗎?
如果是森首領,那大概率是不允許的。
填補擂缽街的代價太大了,港口Mafia從中幾乎無法獲取利益,這樣的事,首領是不會同意的。
荒沒有回答,只是握著他的手腕繼續向前。
又過了好一會兒,以為得不到答案的中原中也跟著他的腳步一起踏上海面,都走出去好一段路了,男人才像是終於想到了該怎麼回答他似的,慢吞吞地說:
「我不記得了。」
中原中也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
荒停下腳步,側過頭來看他,看著他的眼睛說:「我不記得了。那些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最後,他還向中原中也道了一句不明所以的歉。
兩人繼續踩著海水向前走,代表重力的紅色光芒籠罩著他們,帶著腥味的海風吹起了他們身後橘紅色的發尾。
中原中也輕輕哼了一聲,直到上半夜結束,他們再沒有說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