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第 139 章 *「我是罪人,我怎麼……
姜煙竄上前,就見華佗打開了他那個寶貝藥箱,找男人要了一個碗,從裡面倒出了一點粉末。
又讓孩子的母親去燒些水來。
最後,華佗取下他掛在腰間門的那個小葫蘆。
蓋子一打開,濃濃的酒味就從裡面傳出來。
「這可是好東西。」
他花費了不少力氣才弄到的上好烈酒。
以酒化開藥粉,再用竹片壓著孩子的舌頭,將這濃濃的藥酒灌下去。
這些動作早已震驚得周圍人紛紛踮著腳伸著脖子觀望。
中年男人更是雙手顫抖的接下華佗遞來的碗,看著在地上打滾的兒子不多時就停止了動作,臉頰泛紅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好了!把人搬去屋子裡。」華佗拿著銀針在孩子的幾處穴位上輕輕扎刺,確定藥效起來,這孩子不會中途轉醒后,起身對孩子的父親說:「點上油燈,端來熱水。我醫治時你們就不要隨意進來了,對我對孩子都不好。」
中年男人扶著燒了開水就臉色蒼白得站不住的妻子巴巴的望了門后一眼,連連點頭:「誒!我們曉得,大夫一定要救救我兒子!」
姜煙早已經在屋子裡,雙手背在身後仔細看華佗擺在桌上的器具。
說實話,對比現代的手術工具,華佗這些說是刑具她都相信。
刀子黑漆漆的一把,但是擦得鋥光瓦亮。
旁邊還有小剪刀,也是一樣,鋒利無比。
藥箱里甚至還有許多罐子,其中還有一個用上好的布帛包裹著的小盒子。
確定房門都關上之後,華佗又在孩子的身上扎了幾根銀針。
「試探這孩子有沒有醒過來的。」
見姜煙看來,華佗動作慢條斯理,彷彿這不是一場手術,而是普通的問診開藥。
「那剛才給這孩子喝下去的就是傳說中的麻沸散?」姜煙目光震驚的看著華佗的藥箱。
日後失傳的麻沸散,現在就裝在那個小小的藥箱里?
華佗洗乾淨手,走到已經脫了衣服的那個孩子身邊。
「腸癰的病人我從前見過。可以用針灸,可以用湯藥。若是情況不重的話,這些都是可以治癒的。但有些人不行。劇烈的疼痛會讓病人發生種種意外。」華佗低聲道:「我那時在想,若是不能從外看出緣故,那可否從內看?」
他知道自己這個想法驚世駭俗。
自漢武帝獨尊儒術起,多少孩子年幼時必學的典籍是儒家書冊?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1
有些迂腐些的人甚至痛死也不願意讓華佗開刀。
因此,儘管華佗被譽為「外科聖手」,可事實上他做的手術數量相比現代的醫生,那真是少之又少。
《三國志》的記載中也只有籠統的兩個類別。
一種是外傷就不能癒合,飲下麻沸散后,將傷口出的腐肉割掉。
一種就是腸癰。
在姜煙震驚不已的時候,華佗已經將那個孩子的腹腔打開。
這類手術他做過幾例,但每一個步驟和需要檢查的位置他都清楚。
小心的將病變的闌尾剪斷,再用之前被布帛包裹的盒子里,在熱水中泡過,特質的線將創口縫合。
屋子裡血氣翻滾,華佗身上都沾滿了血跡。
可姜煙一點都不覺得他嚇人。
不多時,華佗將那孩子腹部的傷口縫合,再取出一個罐子,用小竹片挖了一些葯泥出來,輕輕敷在傷口的位置。
「這是防止傷口惡化的。」華佗淡淡道。
整個手術的過程中,他都沒有說話。
只做完手術,才緩緩的吐出一口氣。
做完這些,華佗的後背已經被汗濕了。
「古代,真的可以做手術?」姜煙還是覺得無比震驚。
她一直以為,手術只能在那些無菌手術室里進行。
華佗換下身上的外袍,熟練的從藥箱底部翻出一件外袍換上,擋住滿身的血跡。
敏銳的聽到姜煙的話,華佗轉身之前還不忘給躺在架子上的小孩蓋上薄被。
「為什麼不可以?任何時代的人都有活下去的機會,手術可以增加他們活著的可能。況且,我只是在民間門大夫里有些叛經離道,但軍中也有不少大夫,他們早就會這些手段了。」
華佗定定的看著姜煙:「我承認姜姑娘你那個世界的醫學技術發達。可以有個管子伸到人的身體里去看內臟情況,還可以直接拍個什麼光,就能看出身體到底是什麼地方出現了問題。但,這不代表在距離兩千年前的時期,這些就做不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姜煙解釋:「我從小生活在一個現代醫學的環境里。我相信,在我那個世界里,也會有人在野外做手術。只是那對我來說都太遙遠了。」
不是什麼地方都有無菌手術室的。
這一點,姜煙也清楚。
只是華佗展現出來的醫術,實在是讓姜煙無比震撼。
華佗臉色好看了點,稍稍頷首道:「你說得倒也沒錯。」
說他脾氣古怪也好,還是為人自傲也罷。
華佗的確不高興姜煙的反覆懷疑。
兩千年後的人能做的事情,兩千年前為什麼就不可以呢?
之後,兩人又在房間門裡靜坐等了會兒,確定那孩子要蘇醒過來,華佗上前去取下銀針。
小孩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剛有點動作,就被華佗摁住。
「你躺著,我去同你爹娘說一聲。」
推開門,華佗對那中年男子又交代了一些術後事宜,再看對方一直攙扶著的妻子,忍不住道:「你這妻兒的身體都不大好,只是她癥狀還未完全突顯,只身體看起來比較虛弱。」
中年男子連連點頭。
就聽華佗又說:「人之生命,在於生。生生不息,才是命。若是終日在家不動,人便是死物。還是要動一動為好。今日是不行。」
華佗指著自己身上帶有血跡的衣裳:「明日你去抓藥,找我的二徒兒,讓他教你一套五禽戲術。你們一家三口勤加練習,就算不能百病全消延年益壽,也能強身健體。」
「多謝大夫!」中年男人扶著妻子連連作揖。
華佗輕笑著把人扶好,一本正經道:「看診是要給錢的,明日你來我家中抓藥的時候一道給了吧。」
「好好好!」中年男人趕忙應下。
他看了,兒子躺在木板上還朝著他這邊張望,肯定是大好了!
給錢!肯定要給錢!
回去的路上,姜煙殷勤的幫華佗背著藥箱,也是為自己剛才的失禮道歉。
行至半路,華佗卻停下腳步,對姜煙說:「你也不必如此。方才我亦有不對之處,就此作罷吧!」
姜煙有些羞赧,畢竟是她先質疑的華佗。還是在手術之後。
「姑娘會有此懷疑也很正常。」華佗找了一處大石坐下,示意姜煙也坐在旁邊:「行醫之術,應不斷傳承,才能鮮活,才能一直存在,不斷發展。」
華佗從藥箱里翻出一卷竹簡,小心翼翼的摩挲著上面每一個文字,眼底竟然湧出淚花。
「我卻因為一時之氣,將它燒了。」
致使麻沸散失傳,使兩千年後還有人質疑古代如何做出外科手術?
他是千古罪人!
罪人啊!
華佗吹著胸口,周圍山風呼呼的掛著,山巒化作石壁,參天大樹也迅速幻化成監牢的欄杆。
華佗滿身是傷,身上鮮血淋漓,嘴唇上更滿是翹起的干皮。
「我是罪人,我怎麼就將它燒了呢?我怎麼可以將它燒了?」
姜煙用力的咽了口口水,沒想到華佗的幻境最後竟然到了……也就是說,出現在現代的華佗,是被曹操打入監牢,受盡刑罰后瀕死的他?
「先生,這不是您的錯!」
「是!」
華佗抬頭,臉上臟污一片,鮮血和監牢里的泥土渾濁在一起,只一雙眼睛望著姜煙,固執道:「我是!」
「若是我不燒了它,它會流傳百世,會是中醫證明,它並非只是那些行業敗類手中弄虛作假騙術!是我……我是千古罪人。」
華佗死死的抓著姜煙的胳膊。
他在現代的所見所聞,每每想到這件事情都難過得痛心扼腕。
「先生!」姜煙半跪在地上,撐著華佗的肩膀。
入手便是咯手的骨頭。
姜煙眼神微動,想起之前在幻境里看到的那個華佗。
雖比不上那些容貌出眾或氣質出塵的人。
但華佗身姿筆挺,能夠看出他絕不是乾瘦的身材。
可現在……
姜煙忍著酸澀,一字一句道:「這與您無關。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眾多。您當時會燒書,自是因為當時的困境。」
獄卒不敢收,這書就算華佗不燒,也一樣會被隨意丟棄。
他得罪的是曹操。
「先生,您的弟子將針灸之術和五禽戲流傳於世,您並非沒有留給後世值得珍重的資產。五禽戲,體育之健康。針灸術,讓往後研習醫術的大夫們有了更多的可能。先生,您行醫多年,不求名利,不為富貴。您本身的存在,就是往後千萬學醫者的明燈!」
華佗靠在牆壁上,手中竹簡丟到一旁,眼底露出一抹希冀。
「當真會如此嗎?」華佗喃喃,他恃才傲物,不將曹操放在眼裡,只當那是個病人。
如今,也終究是栽了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