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憶夢
車窗外熟悉的景色漸行漸遠，從路牌來看，似乎正在朝郊區駛去。
「沒想帶它們這麼快就找上門來了」王佳惠坐在後排用醫藥箱處理著傷口，將紗布小心摘下后，大片觸目的紅色映入眼帘。
「嘶～」
只見她咬著牙用醫用酒精沖洗著背上的裂口，臉頰上不斷有冷汗滑落，車廂內瀰漫著血液和酒精的混合氣味，久而不散。
「佳慧，你沒事吧，要不要緊」江曉南回過頭來，臉上儘是擔憂的神色，「馬上就到了，再堅持一會兒！」
「沒事，早就應該想到它們會盯上我們的，沒想到這麼快就……」
臨近郊區，車外深邃的森林內不時傳來山貓的喚聲，似小孩的哭聲，卻隱隱透著凄涼。
「小桉還這麼小，我還想看著他一點點長大呢」王佳惠目光盯著窗外，眉頭緊鎖，不知道心裡此刻在想些什麼。
側目輕瞥向副駕駛的我，江曉南很快又將視線轉向車前，「是啊，說起來，很久沒有見過小桉笑過了」
我抬頭看向他們，目光不斷在車內遊走。
意識不到自己正處於夢境，只是依稀發現。
無論怎麼努力嘗試，視線移開后，腦海里似乎熟悉的面孔總會逐漸模糊，這種感覺就像突然墜入無盡，粘稠的黑暗，上一秒觸手可及的光漸遠去，變成光點，消失……
窒息，壓抑……
我從他們身上收回目光，靠著座椅慢慢閉上了眼睛，手裡緊緊抱著那本童話故事《小王子》。
江曉南騰出右手慈愛地撫摸著我的臉頰，手掌上的老繭觸及可辨。
「小桉不該來這個世界的，他的存在本來就是一個錯誤，或者說是我們犯的一個錯誤。」
轎車在在前面右拐后，車身隨著輕微的顛簸駛過一處減速帶，進入了一道滿是泥濘的小路。
不遠處立著倆塊醒目的反光路牌。
「蒼山自然保護區，遊客止步」
「前方五百米，蒼山精神病院」
……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們的車停在了一棟五層高的白色建築物前，而大門處有兩個人似乎很早前就已經等候於此了。
「你們都沒事吧」一見江曉南下車，馬上跑上前來問到
「老陳，老張，快，快搭把手，把佳慧先扶去換藥室」江曉南打開後座門，向他們示意。
「一二樓的病人都睡了，局裡其他人基本上也都下班了……唉喲，怎麼還受傷了，啊這……」張啟峰看到王佳惠背上的傷口時，眉頭很快皺了起來，手上的動作也跟著放輕了。
「它們下手怎麼這麼重，看來真的就是一幫亡命歹徒，平時就不應該對它們仁慈處理。」
王佳惠走出車內后看向了剛關上車門的我。
「小桉，快過來」
「這就是小江桉啊，八歲了吧，長得真隨他媽媽，哈哈，讓我看看」張啟峰俯首摸了摸我的頭，沉溺地看著我，從口袋裡掏出幾塊巧克力，說是病人給的，沒捨得吃。
「行了，行了，別磨蹭了，先把佳慧扶到醫務室去，處理傷口要緊」陳河這時走了過來，打開後備箱提出一個黑色的箱子，快步走上台階打開這佇建築物的大門后，從江曉南手中接過王佳惠和張啟峰扶著走了進去。
「爸爸，這裡是哪裡，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啊，我好睏」我走上前牽住江曉峰的手，今晚所經歷的一切事情，都已經足以顛覆那時我眼裡先前的整個世界。
江曉南蹲下身來替我擦去了臉上的污穢，隨後側目望向了大門內那三人遠去的背影。
「小桉啊，要是哪天爸爸媽媽不能陪在你身邊了，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記住了，男子漢大丈夫不要輕易掉眼淚，要記得多笑笑」
還不等我反應過來他這句話的意思，就被牽著手緊隨其後踏上了台階。
映入眼帘是雪白的牆壁，整潔的接待處，護士站，以及各個科室，儼然一派醫院的裝扮，而走廊深處，是被三道鐵閘門隔開的病房區。
繞過護士站走向左邊的那條走廊，很快就看見了醫生辦公室旁的換藥室，而張啟峰已經在裡面給王佳惠處理傷口了。
「你們來了」門旁的陳河看見我們后馬上迎了上來，他遞給江曉南一份密封的檔案，「那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麼辦，這麼躲躲藏藏不是辦法，要不你們考慮一下搬來局裡住？」
江曉南接過檔案打開后，看著手裡的紙沉思起來。
不多時，他把紙張重新放回了檔案袋裡，「這麼說來，真的是他們，可是當年的剿滅活動不是已經成功了嘛，那時有五個地區的負責人一起合作這次行動，最後的結果你我不都看到了嗎？」
「我也不想這種事情發生，其中發生的內幕也只有總部的高層知道，而且這些證據，沒辦法不和那個組織聯繫起來啊。」
「不行，我們一直這樣躲在局裡肯定不是辦法，真要是他們的話，麻煩可就大了，還有江桉，他才八歲啊。」
江曉南把目光轉向了坐在走廊椅子上低頭擺弄著衣角的我，眼中多了一絲焦慮和無奈。
「小桉，你在這裡等我們好不好，我和兩個叔叔還有媽媽去有點事」江曉南在我面前蹲下來說到。
「好，爸爸你平時教我的，絕對不亂跑」我抬頭看著他的眼睛，指了指一旁的長椅「爸爸那我去那裡睡一會兒，小桉好睏。」
「小桉真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爸爸江曉南的眼眶有些通紅。
「老張，好了嘛，先去我辦公室吧。」
張啟峰應了聲好，和王佳惠走出了藥物室，隨後他們來到走廊盡頭一處不起眼的小門前，用門禁卡刷開門走了進去。
約一個小時后，隨著那道門打開，傳出了江曉南和其他人的談話聲。
「小桉，醒醒，起來啦」睡眼蒙松的我被王佳惠叫醒，「怎麼可以躺在這裡，什麼東西都不蓋會感冒的。」
「媽媽，你們忙完啦……」
大門前，江曉南還在和陳河交代著什麼，王佳惠從接待處拿來一件外套披在我身上，貼心地替我繫上了衣扣。
「小桉，爸爸媽媽要出門處理一些事情，可能要很久才能回來了，你要乖乖聽話，照顧好自己，要按時上學，吃飯，好好在家等爸爸媽媽回來。」
「你們又要出門啊，可是每次出門都要好久好久才會回家」
「爸爸媽媽有很重要的事情呀，而且……」
「好，知道啦」我用手捂住了媽媽的嘴「小桉會很乖很乖的，就和以前一樣，但記得回來一定要給我買禮物」
「好，好，我的小桉長大了，嗚……」媽媽用力把我抱緊在懷裡哭了起來，眼淚逐漸浸濕了我的肩頭。
一瞬間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很久是多久，不知道爸爸媽媽為什麼每次都要出門很久才能回來，不知道媽媽為什麼哭，可還是同樣伸出手，抱緊了媽媽。
「好啦，這麼傷心幹嘛，至少這樣以後，江桉就可以有自己新的生活了。」
江曉南似乎和陳河交談完了，朝我們這邊走來，而此時張啟峰也走了過來，他遞給江曉南一杯水和兩粒藥丸。
媽媽王佳惠鬆開我站在一旁擦著臉上的眼淚，「是啊，小桉很快就可以走向新的生活了，可……可是我怕他永遠不會想起我們，想起他的爸爸媽媽。」
「那就得看他自己的選擇了」江曉南在我面前停下，將那兩顆藥丸放進了水杯里「小……江桉，還記得爸爸之前和你說的話嗎？」
「嗯，記得，男子漢不可以輕易掉眼淚，爸爸，你和媽媽好好處理事情吧，我這麼大了，會照顧好自己的」
「江桉，哎……」江曉南長嘆一口氣，眼神也不斷閃躲，似乎不敢看著我的眼睛，「是爸爸媽媽的錯，我家小桉都八歲了，可我們卻沒什麼時間陪在你身邊，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堅強，不要讓別人欺負你，知道了嘛？」
「爸，爸爸……」這一晚來，爸爸媽媽和我說的所有話，我明白了，在這一瞬間都明白了。
「好了，乖乖把這杯水喝了吧，好好睡一覺，以後啊，爸爸媽媽也終於不用因為自己的原因替你擔驚受怕了」江曉南把我領到了陳河身前。
「既然你來到了這個世界，就替爸爸媽媽好好看看我們眼中不一樣的人間吧……陳河，這小子以後就交給你照顧啦！」
「真的不在和小江桉待一晚上再走嗎，他還這麼小？」陳河接過我喝完的空杯子，眼神極其複雜。
「不用了，這件事情越拖就越不安全，佳慧，走吧。」
「爸爸，媽媽！你們可不可以不要走！」我奮力跑向他們的背影，就在快要伸手抓住他們衣角的時候，陳河追上來一把將我拉了回去，死死抱住。
「你……你們一定要回來，小桉在家裡等你們！小桉會好好聽話的，小桉會好好聽話的，小桉，會的……」
「嗚嗚嗚嗚嗚，知道我年紀大了見不得這種場面，還要叫上我」張啟峰用手帕擦試眼睛，走上前來輕輕用手安撫著我。
江曉南走到車前停下腳步，剛想說些什麼，卻又毫不猶豫打開車門。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滴在地面上，破碎，綻放。
王佳惠慕然回頭，看向被陳河抱在懷裡的我。
「小桉」
我眼角越來越沉，或許是那杯水的緣故，眼前的一切慢慢變得不太真切，意識逐漸沉淪，而耳邊響起了不遠處熟悉的聲音。
「小江桉，你要快快長大，只有成功者，才配知道這一切的真相……」
極致的悲傷，是即便面容模糊，僅存在記憶，卻是連心的悲傷，是自八歲后，伴我近十年的悲傷。
「那天，明明差一點就可以抓住他們了。」
「爸爸，媽媽，雖然不記得你們的樣子，雖然以前的記憶都已經消磨殆盡，雖然連我們曾生活的點滴也依憶不起，雖然……」
「爸爸，媽媽，小桉一直沒有忘記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