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營業悖論水火番外(二)
那天晚上,賀子炎給福包里的那朵花賦予了非常多非常滿的含義,彷彿是可以暗示一切的弦外之音。
但早上起來,他又否定了這些。
或許寺廟裡那棵桃花樹剛剛好就在他求護身符的地方,在他寫名字的時候,一朵花落了下來,不偏不倚落到屬於他的福包上,於是江淼索性裝了進去。
賀子炎決定這麼說服自己。
他不能因為江淼的一個小舉動,就一直想,一直想。
什麼時候才算完。
而在那之後,江淼也沒有更多的表現,還是和往常一樣,做著那個無私奉獻的溫柔隊長,對每一個成員照顧有加,毫無偏袒。
桃花被賀子炎夾進書里,心事也一併收起。
儘管一開始大家都許下了美好的願景,但事實上,他們出道之後並不火,甚至沒多少工作,就連難得出了專輯開簽售會,去往現場的粉絲都寥寥無幾,場面冷清。
娛樂圈從來不缺新人,大批大批湧現的浪花,也很快地被裹挾和吞沒。
要說不難過一定是假的,畢竟每個人拼了命出道,都不會只想得到一個無人問津的結果。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成員陷入心態上的低潮期,或多或少地喪失了鬥志,沒有了出道前那種自信和野心。
面對開始喪失信心的成員,江淼永遠是那個很認真鼓勵、很認真地安慰他們的人。他彷彿沒有喪氣的時候,永遠都微笑著擁抱他們,給他們加油,一遍遍說著「你好棒」、「好厲害」這樣的話。
他手裡彷彿捏著一根長長的繩子,把團員們緊緊地拴在一起,綁在他的身上。
大家走不動的時候,江淼會拖著他們走,大家興奮的時候,江淼靜靜就跟在身後。
但在賀子炎眼裡,這些都不一樣。
他可以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江淼。
偶爾,賀子炎會在大家吵鬧時,發現江淼不見了。
江淼是一個很奇妙的人,他的存在感彷彿完全受他自己調控,想要控場的時候,節奏都輕鬆由他把握,想消失不見就不會有任何人察覺。
除非是遇到目光時刻傾注在他身上的人,比如賀子炎。
在他消失之後,賀子炎也不會發消息打電話找他,這樣很沒意思,他喜歡自己也偷偷溜出去,依憑直覺去試試,也不算找,就看看能不能碰到。
但幾乎每次都能被他碰到,這一次是天台。
那一晚,他們被臨時告知,失去了得之不易的表演機會。江淼安慰了所有人,深夜從宿舍消失。
賀子炎沿著樓梯上到最頂層,發現天台的門留著一絲縫隙,月色混合城市泛濫的燈從那裡透出來,為他勾勒出一條引人前進的線。
推開鐵門,他看到靠在天台欄杆的江淼,背影清瘦,穿著件單薄寬鬆的灰色襯衫,夜色里的光將布料浸透,透出少年氣的腰線。
大約是聽到聲音,江淼回了頭,天台的風把他的頭髮吹得有些亂,半遮住他略微下垂的眼。他的手肘支在欄杆上,右手抬著,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點忽明忽暗的火光。
「你怎麼來了?」江淼臉上遲一步浮現出笑意,風將燃燒的煙吹上夜空,也將他指尖積攢的一段煙灰吹落在地。
賀子炎沒有見過江淼抽煙,這是第一次。
他走過去,腳步在江淼身側站定,背倚著欄杆,有些懶散地朝江淼望過去。
「冷嗎?」
江淼望向夜景,心裡浮現出第一次被賀子炎撞破秘密的場景。
「還好,你不覺得這種天氣很舒服嗎?」
他從沒有當著任何人的面抽過煙,包括江垚,也包括所有隊員,不過現在歷史重演。
思緒有些抽離,忽然間,賀子炎的手伸了過來,十分自然地取下他指間的煙,江淼看過去,看到他頗有些漫不經心地將他抽過的煙叼在唇邊。
「女士香煙。」煙體在賀子炎手中顯得愈發細長,他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煙霧從他唇邊流溢出幾縷,在江淼眼前飄著,又很快被風吹散,「還挺沖。」
江淼笑了笑,「不小心買錯了,不過還挺好抽的。」
「你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賀子炎朝他傾斜了些,眼神落在很遠處的一個廣告牌上。
「我想想……」江淼不太想回憶,甚至不太想說,沉默了片刻,還是覺得自己沒辦法對賀子炎沉默。
「我決定要把江垚單獨託付給舅舅家,用自己身上的錢買了一條煙,覺得這樣他們可能會更願意。」
「誰知道去了之後,江垚一直哭,他們也不願意養她,我說了很久,也沒什麼結果,他們連我買的煙也沒要,我只能全部帶回去了。」
退也退不掉,他只好躲著江垚,一根根抽完,從一開始嗆到流眼淚,到坦然地接受,沉溺在尼古丁的麻醉中,也沒花多少時間。
「我沒什麼煙癮,抽得少,偶爾幾次還挺放鬆的。」江淼看起來很鬆弛,好像也不難過,「畢竟現在也算偶像,被拍到就不好了。」
「你還怕被拍到啊?」賀子炎調笑了一句。
「我是怕影響我們團。」江淼無聲地呼出一口氣,「所有有可能造成負面影響的事,我都不想做,哪怕現在還沒多少人關注。」
不知道為什麼,他說出這一句的時候,賀子炎的思緒飄很遠,想到了一些根本沒可能的事,那恐怕比起抽煙,是更大更不可碰的禁忌。
就算有可能,那或許會被江淼划入[會造成更大負面影響]的分類,鎖起來,不去做。
賀子炎又吸了一口煙,焦油的辛辣侵入肺腑。
哪怕像抽煙呢,偶爾幾次,也好過沒有。
想到這裡,他剛好被嗆到,咳嗽起來。
江淼輕笑一聲,抬手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慢點兒。」
他的聲音溫柔至極,可賀子炎清楚他內心的冷漠,像沉沉的夜色,也裹著鋒利的風。
「果然年輕不懂事兒。」賀子炎轉移了話題,「我現在都不知道當初是怎麼想的,居然敢直接做出道了一定會大紅大紫的夢。」
江淼嘴角勾著淺淡的笑意,「你不覺得很好嗎?」
賀子炎看向他,「好?什麼好?」
江淼不繼續說下去,只抬眼看了看賀子炎,像是一種溫柔的點到為止。
因為和他在一起,所以才敢做最好最遠的夢,這樣就很好了。
他伸手過去,想從賀子炎手中拿回自己的煙,不成想賀子炎竟將手往後收了收,也轉過臉盯著他,勾著唇角。
像是故意的。
江淼又向前伸了伸手,可賀子炎直接將手抬高,煙霧也跟著向上繚繞,飄向天際。
江淼沒有像賀子炎想象得那樣,對他說「還給我」,也沒有生氣,而是浮現出淡淡的笑,並打算收回手。
恰巧在這個時候,江淼的手機響了起來,是他的室友路遠發來的信息。
兩人之前微妙的氛圍一時間被打破,江淼查看了消息。
「路遠問我在哪裡。」不知怎麼,他直接對著賀子炎說出了內容,連他自己都後知後覺有些詫異。
原以為賀子炎會應一聲,誰知他卻一把抓住了江淼收回去的手腕,用很輕的力氣將他往前拽了拽。
「你告訴我幹什麼?」賀子炎半靠在欄杆上,笑著盯他的眼睛,「好像我管著你一樣。」
管?
江淼隔著夜色望著賀子炎發亮的瞳孔。
「你管得也不少了。」
「那我可以管嗎?」賀子炎站正了,又朝他邁了一步,將距離拉近,聲音也沉了幾分,「可以嗎?隊長。」
向前試探了很大一步,賀子炎做好了準備,準備好了看退縮回去的手。
可江淼的下一步,往往不按照他的預料發展。
眼前的江淼忽然笑了出來,還輕輕歪了歪頭,「可以啊。」
他的聲音里甚至帶著一種很細微的誘惑,很難分辨,但賀子炎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
他重複了一遍「可以」,聲音輕而軟,並沒預兆地也向前了一步,甚至將身子前傾。
快要貼上賀子炎的胸膛。
賀子炎的身體微微一滯,握住江淼手腕的那隻手差點鬆開,指間的煙差點掉落。
他甚至在某個瞬間聞到了江淼脖頸上溫暖的木質香氣。
他感覺江淼低了低頭,近得像靠在他懷裡,感覺他的鼻尖輕輕點在自己的肩膀,但很快移開了。
江淼推開半步,仰著臉看向賀子炎,用很乾凈很單純的表情問他,「我身上有煙味嗎?」
賀子炎的身體被重重的心跳擊打著,很短暫地喪失了語言能力。
「怎麼了?」江淼笑了,眼睛彎起來,「不是說要管我嗎?煙味沒散乾淨,回去會被發現吧。」
被發現……
簡直像偷情一樣。
賀子炎滯緩地抬起手,將煙頭摁在欄杆上碾滅,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那我們再呆會兒吧。」
江淼輕輕嗯了一聲,後退了些,重新倚靠在欄杆上,突然聽見賀子炎發問。
「你為什麼不跟我住?」
他側過臉看著賀子炎,像看著一隻不甘心的小狗。
「因為路遠先找我了啊。」江淼很自然地回答,「而且你一個人住,應該很舒服吧。」
說完,他又轉過臉,笑了笑,「如果你跟我說,我應該就不會答應他了。」
「我說了管用?」賀子炎挑了挑眉。
「管用啊。」江淼沒看他,望著遠處的霓虹,「你先行動,我一定答應你。」
賀子炎第一次覺得自己在一步步陷入別人的引導。
明明他是個最想要掌控的人。
「那我現在去找路遠。」他故意說。
江淼笑了,回頭看他,並用一種很輕快的、甚至帶點慫恿的語氣對他說,「你去。」
賀子炎盯了他一會兒,「算了,顯得我太不大氣了,他二了吧唧什麼都不知道,又不是他的錯。」
「那是我的錯了?」江淼嘴角勾著笑,轉過來背靠住欄杆,眼睛盯著賀子炎,彷彿在追一個答案。
賀子炎聳聳肩,「我可沒這麼說,不過如果我的前舍友、我的好隊長對拋棄我有那麼一點愧疚,想補償我一下,我倒也不會客氣。畢竟過去那麼多個夜晚,都是我陪我的小隊長一起睡覺的。」
說得真夠曖昧的。
「補償……」江淼回味了一下這兩個字。
「這還不簡單嗎?」
他的腰從靠著的欄杆上抬起,朝賀子炎走去,而後十分坦蕩地張開雙臂,擁抱住賀子炎,像一個隊長一樣。
這個擁抱並沒有多用力,但毫無縫隙,安撫,撩撥,交換體溫。
「下次早一點。」
江淼的聲音就在耳邊,在他懷裡。
「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