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虛境
「在蒸汽引擎發明前,任何秒速超過十米的人類,都是在做死亡的自由落體。」
這句不知名先賢概括重力的論述,此時無比清晰的被格里芬感受到了,失重的墜落感從生理學上講,足以把任何一個深度睡眠的個體直接喚醒,可見其衝擊力之大,而對於剛剛經歷了生死時刻的格里芬,更是如此。
身體被這一腳踹擊作用,不可控制的向著這深不見光的深井中跌去,格里芬第一時刻想到的卻不是啟動手臂的燃氣引擎脫險,而是回頭看向蘇摩,他實在想不到為何這與他出生入死的夥計竟要置自己與如此境地?況且,他不知道自己能夠飛行嗎,他的智力怎又會僅限於此了?
但轉身去,就見並無任何飛行能力的蘇摩也緊接著跳下,臉上毫無表情,就好像發生的一切只如呼吸般自然,這反而使格里芬安下心來,考慮到之前男人以及眾人的舉動,這大抵並不會有什麼危險。
正如格里芬所推測,他們的速度並沒有如同想象中增大,而是極快的達到了每秒約四米的終端速度,並還在逐步趨於穩定。
格里芬幾乎就在下一秒就對這豎井的構造產生了好奇,他全開義肢的節流閥,讓氫氣在周遭的空間中四處蔓延,以便感知這目不能視領域中的一切。
整個豎井中的風元素流向經過了細密的編織和規制,以便能起到這樣緩慢降落的效果,但其不尋常分佈的高壓機關和狹縫泄壓閥也證明了若非通過許可,私自進入豎井恐怕只會變成一片片薄如蟬翼的碎肉。
再這樣穩定的「墜落」大概二十多秒后,他們終於到達了豎井的低端,依然是無光無聲,格里芬點燃了義肢的火焰,就見眼前赫然是一扇尺寸並不亞於化金結社入口的巨大木門。
蘇摩此時走到門前,向他微微一笑並略一躬身。
「允許我向你介紹,懸挂城市文垂爾,我們一般謙遜的稱其為『家』。」隨著話音落下,他推開了那扇大門。
在邊界處的應力監測部門設立近一個世紀后,對於懸崖底部的勘探過程中,被稱為「羽族」的亞人種被發現了,他們常年棲居在岩壁上由岩層下部暗河沖刷腐蝕出的天然鐘乳石洞中,雖然居住條件不佳,但羽族卻憑藉自己對於風元素的先天感知力建立起了豐富多樣的文化,之後經過數百年的共存和建設,這座獨特的存在於懸崖之下的城市終於被建造了出來。
腳下寬闊的木質結構朝天空向著遠處蔓延,光是眼前的這個區域就至少有接近一千米的延拓甲板,但一般的木材並不可能有著如此的強度和長徑足以支撐起一整座邊城,這木質結構真正強度的來源來自於寄生榕,但與那棵貫通整個巢都上下的生長於五塔群中的龐大寄生榕不同,這根本是完全不同意義的另一種奇觀。
粗壯的寄生榕枝條從鋼鐵穹頂上垂下,紮根於甲板各處,隨著時間的推移,整個結構只會隨著寄生榕的生長變得更加牢固。
「你們到底怎麼做到的?」格里芬低下身去,撫摸著地面被高空水汽滋養的匍匐根,在這種濕潤的環境下,這些匍匐根的表面都生出了青苔,如同一條條綠色的血管,從他們腳下蔓延到不可視的遠方,有的地方,甚至這些匍匐根會完全取代甲板的支撐作用,生長出一片新的地面。
他突然意識到,這並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個活著的,還在生長的巨大生命體,而自己此時正身處其中。
蘇摩一改往日的放蕩不羈,
此時滿臉上充斥著如同向他人炫耀自己心愛玩具的孩子般的神情,他微笑不語,只用眼睛向上看去。
格里芬沿著他視線的方向向上看去。
在今日之前,羽族對於格里芬而言只是停留在課本上的幾副粗略的示意圖和一點簡短的文字說明,事實上,對於大多數內地人,他們對羽族唯一所知的便是他們對風元素的天生感知和相比人類巨大的體格,正因為此,很多接頭巷尾都會流傳著一些或恐怖或淫靡的傳言,有人私說他們如同神話中的鷹身妖邪,靠著自己攝人心魄的歌聲迷惑旅人,使他們墜落深淵,也有人傳言他們是衣不覆體的放浪生物,將男女的精氣吸干抹凈后再啖其血,食其肉。
但這一切的恐怖傳言在他抬頭向上並親眼目睹之時都煙消雲散了,他們在空中或盤旋或漂浮的自由往來,小孩子如同夏日的飛蟲一般在寄生榕的藤蔓之間忽上忽下,往來穿梭,並不時的發出清脆響亮,充滿了無憂無慮快樂的笑聲,大人們一邊扯著家長里短的閑事,一邊忙活著編製新生的寄生榕鬚根,彷彿他們腳下正踏著某種看不見的平地,而非虛空。
格里芬此時完全把自己的其他所有想法都拋到了腦後,一心沉醉在這彷如狂野夢想的場面之中。
就在此時,就見頭頂上的一個羽族姑娘注意到了腳下了二人,發出了一聲尖叫,臉頰漲紅的捂住了自己的裙擺。周圍正在嬉鬧和盤旋的羽族也都被這突然發生的一切震住了,向下看著兩人。
蘇摩一把就把近乎喪失了心智格里芬的頭摁了下來,用另一手脫了帽子,向空中佇立的諸多羽族不斷致歉。
「實在不好意思啊各位,我說是城裡面來的人,沒見過世面怕是嚇著,看看,果真就嚇著了。」旋即蘇摩和空中的羽族們一齊笑起來,這件事便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蘇摩還沒有笑完,卻突然向前飛出,在甲板上翻滾了數周,直到最終撞到一頭正在趴窩的雉蜂身上才停下,這禽類正在靜靜地閉目孵蛋,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衝擊驚嚇的飛翔起來,在蘇摩的頭上使勁的啄著,把蘇摩逼得連忙拾起身來。
這突如其來的攻擊也是將格里芬直接帶回了現實,他瞬間墊腳起身,一記爆燃加速的轟拳就要向著目標的軀幹砸去,但當他看清這攻擊的來源之後,卻及時的剎住了手。
這是一位瘦削精幹的女性,隱約夾雜著幾縷紅色髮絲的白色鬢髮在頭后簡單梳成一個狼尾,兩側面頰的刺青使其容貌更填上一分神秘和幹練。
格里芬暗中感嘆若只是生在黑檀號的一般人家,便是穿梭在化金學院街頭巷尾的一般研究員,並不會引人注目,但若是生在其他城邦的名門望族,便絕對是傾國傾城的禍水之顏,這姑娘內生的容貌和體態絕對稱得上一顆未經雕琢切割的原生礦石,但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這樣的一個姑娘偏偏生在了邊界,要在整日的空牧中討生活,但就算是如此,也有一分內地絕對少見的爽朗和瀟洒。
「你還知返嚟哈!」這女人叉著腰朝著剛從雉蜂中掙紮起身的蘇摩喊到,完全沒有注意到剛剛預備向她發動的格里芬。
「你呢瘋婆阿媽突然干乜?」蘇摩好不容易才掙脫出來,一拳便向女人的心窩捅去,這一擊超乎了格里芬的預想,就其攻擊的凌厲程度看來,蘇摩並沒有收手,結結實實的砸在了女人身上,使得她幾乎向半空中飛起。
就在格里芬認為一場鬥毆即將發生的時候,兩人卻開始哈哈大笑起來。
「我介紹一下,這是我家裡那口子。」蘇摩一把把女人攬到了懷裡「她叫朔凌,脾氣出了名的烈。」
「你什麼時候結的婚我都不知道。」格里芬一邊向女人伸出手一邊問到。
「呃。。。還沒呢,我這不彩禮還沒攢夠,再過段時間吧。」
女人並沒有同格里芬握手,取而代之的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格里芬,如同一柄長刀的寒光略過,使格里芬全身上下不由得有些發冷,但下一刻又如寶劍入鞘,變得略微柔和起來。
「你小子不會真的以為剛剛你那一拳能打中我吧,你那起手式看著可多少欠點意思。」
「別說,你還真防不住。」蘇摩努著嘴,手插兜一笑。
「可以嗎?」格里芬輕輕一笑。
「見外了奧,你嫂子又不是外人。」此時此刻,大笑的又變成了蘇摩和格里芬二人,反而是女人留在原地不知所謂了。
就見格里芬抬起了自己的左臂,褪下了用作偽裝的長皮手套,一條閃爍著金屬光澤的機械臂上,火焰正隨著各處節流閥如同活物般的翕動而時生時滅。
「沒想到傳言是真的奧,你剛開始往回寫信我還以為你耍我呢?」
「我耍你到幹什麼?」蘇摩兩手一攤。
「你們還沒吃吧,我去給你們整點吃的。」女人轉身就要離開,但沒出兩步路又猛的轉回身來,一把扯過了蘇摩和衣領,兩人便舌吻起來。
「嗯,你早上抽煙了,給你說多少次讓你把煙戒了。」
「別談閑我,你早上怕不是也吃了生蒜了,不見得比我能好到哪去,扯平了奧。」
兩個人就這樣繼續像野獸一樣吻著,使格里芬絲毫不懷疑就依他們兩個的性子,這裡若旁若無人,他們轉瞬之間便能把這種肉體上的聯繫更進一步,想到這裡,格里芬不由得一陣陣反胃。
似乎是為了呼吸似的,兩人短暫的分開了。
「你這回出去又睡女孩了是吧?」女人此時正微微的喘著氣。
蘇摩也是如此,他把眼睛向上一翻,略一回想「誒,不多,就三個。」
女人臉上浮現出壞笑,「那你不行嗎」,隨即伸出五根手指,「我睡了五個。」
「好啊,都敢背著我偷漢子了。」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蘇摩的臉上卻還是重逢的喜悅,旋即攬過女人,引得女人一陣尖銳的狂喜笑聲。
在場最難受的大概只有格里芬一個人,此時他臉上表情扭曲起的皺紋連過路都一直蒼蠅都能輕易夾死。
「嗬,真複雜,可惜我並沒有談過戀愛。」男人攬住了格里芬的肩膀,事到如今,他的突然出現和消失已經嚇不到格里芬了,他正攬著一小桶酒,還正在打著酒嗝,但女孩卻並不在他身旁。
「那為啥這大年紀連個對象都沒有呢?」
「為啥這大年紀都沒個對象呢?」男人撓撓頭,又灌了一口酒,隨即狡黠一笑
「誒,沒人愛我,沒人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