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欲來

隨著斯托克的離開，蘇摩終於鬆了·一口氣，一屁股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掏出了草煙一口口抽著，臉上一副深沉的愁容，這是格里芬在與他共事的如此多年中從未看到過的，在往常，就算是在底巢他自以為瀕臨死亡的絕境，他都依然是笑著的。

而就在這個時候，女人也做好了餐食，正端著從隔壁的艙室走來，這料理按照邊界的風格，外形自然是十分粗獷，但其上散發的香氣和閃耀的色澤卻對幾乎一天也沒有進食的二人形成了致命的誘惑。

「上帝創造食物，而惡魔則創造香辛料。」這句話大概就是對這種誘惑最恰如其分的概括了，在赤地千里的內陸，鹽和糖分永遠是歐姆尼人生活中最寶貴的物資，就算是格里芬這樣的四級研究員，這一個月也只有五十克的鹽配給，和以五隻蜜罐蟲計量的直接糖分配給，而在日常生活中，對於索達姆和尼科爾這樣的機械化氏族，鹽分主要用來維持義肢滲透壓的穩定，能真正存留下偶爾加入飯食的，也就更加少的可憐，因此，對內地的食物而言，清湯寡水是根本難以避免的可悲情況。

但在邊界，這種情況卻完全是不同的，垂直的崖壁上生長著各式各樣在整個歐姆尼，乃至橫斷山區都不曾見到和成功人工培育的珍奇草木，也由於這些香辛料的獨特風味，它們成為了被封鎖的歐姆尼少量的對外交易商品。

那是一整隻被三股鐵叉貫穿，整體烤制的小隱風蝠，在每年礦業季節即將開始時，邊界草原上的風鈴草便會進入盛花期，這一植物淡晶藍色的花穗在夜夜風拂動下，不僅僅會散發出淡雅的香氣，更會發出淺薄的藍色微光，吸引著隱風蝠這一趨光的物種前來吸食花蜜，同時為它們傳播花粉，而也正是由於它們長期吸食花蜜，其肉質據說更是說不出的美妙。

將鋼叉向木製的屋牆上隨意一紮，蘇摩便取出了他那把隨身的礦鞘，開始向下切削著那已烤至焦黃的肉皮，就在刀尖觸碰到表皮的一瞬間，那被眾多植物香料小心襯托出的獨屬於肉脂的氣息才如同一位在深閨中偶爾向窗外一展笑靨的少女一般逸散了出來。

這橘黃色的刀刃在皮肉之間緩慢拉扯游弋的過程，對人的感官絕對稱得上三位一體的狂暴衝擊，首先是視覺，皮沒有一絲的粘膩之感，卻又與刀刃的劃過無比貼合，這不僅說明了這肉皮中所含膠質恰到好處，也十分能夠說明烹飪者對火候的絕佳掌握，再者是聽覺，皮肉分離的悉索之聲毫無疑問表明這肉質的新鮮和緊緻，更加使人期待這隱藏在焦黃外皮下，被香辛料的滷水充分浸潤的柔嫩肉質到底是怎麼樣的滋味，最終，也最富衝擊性的當然是嗅覺，山奈，野胡椒等數十種刺激的香氣和醇厚的肉脂氣息摻雜在一起，使人幾乎不能壓抑對眼前食物的原始慾望。

蘇摩迅捷利落的完成了表皮的切割，隨著其上表皮的剝離，肉汁正如細細的泉涌一般隨著肉塊的紋理徐徐流淌，那晶瑩的光澤絲毫不亞於一件經過精工打磨的藝術品。

表皮同時具備著彈韌和酥脆兩種口感，其上直接覆蓋的香料辛辣無比，剛入口時幾乎具有一種能使生物組織碳化脫水的強大刺激，但隨著柔嫩的內皮在口腔中徐徐掃過，一種溫柔的輕撫又在口腔中上演著，兩種味道在口腔中來回的交替著，使人在暴虐的刺激和爽滑的香甜之間來回掙扎，如果真要用一件具體的事物形容那種矛盾卻又統一的古怪感覺，大概只有宇宙初生第一微妙內的盛景了，

在無限熾熱的夸克膠子海洋之中，能量和物質在這空間的隨機位置不受任何制約的相互轉換，代表著絕對的無序和混亂，但又是世間萬千事物的創生前奏。

這前菜入口之後，格里芬此時已對眼前尚在流著肉汁的肉塊充滿了無限的遐想。

而在其下碩大肥厚的肉塊終於入口之後，卻與想象中那更加深層的刺激完全不同，在咬下第一口后，飛濺的肉汁便已如展開的煙花一般從肌肉纖維中綻放開來，在經過剛剛表皮那如同大刑一般的味覺折磨之後，味蕾本來已經瀕臨死亡，但此時此刻卻在這屬於肉毫無修飾本身美味的擴散之中被一一喚醒，就算在口中，肉汁還是隨著咀嚼不斷的湧出，但卻絲毫沒有肥膩的感覺，只有一種別樣的清爽。

三人風捲殘雲般的剃凈了這小獸身上的每一縷肉絲，便坐在地板上徐徐的喘著氣，無論是表情還是呼氣的聲音都充滿了滿足和安適。

但在剛剛進食的同時，格里芬的注意力卻不是完全集中在眼前的食物上，最令他感到怪異的便是這房間牆上毫無結構支撐作用的各種管線，甚至還有一個舵盤，門也是經過特殊處理的密封門，與其說是一個房間，不如說是一間船長室。

格里芬呼著氣，心滿意足的單手撐著地板，向後仰去，饒有興緻的指著由繁雜的管線組成的天花板問到。

「你這房子……」

還沒等他話說完，蘇摩就突然暴起，捂住了他的嘴，並小心翼翼的環顧四周，示意他不要說話。

格里芬瞬間就明白了蘇摩的意圖，這已經不是他不能夠詳細了解的事項了，對於每一個尼科爾人而言，保密的意識，幾乎是與生俱來的。

「走吧，既然被委任了，就要去做些準備了。」蘇摩轉身便要走出房間外，格里芬也緊隨其後，至於男人，還在原地醉生夢死。

但打開房門的一剎那，卻著實吧格里芬嚇得不輕，門外是無垠的天空，這座房子正是嵌在懸崖上的，但看蘇摩剛剛的反應，這種邊民的獨特居住習慣最好也不要多問。

蘇摩向下踢下了軟梯，打算攀爬而下。

「不費那個勁」格里芬啟動了手臂的噴射火焰，瞬間就懸浮在空中，蘇摩也是像爬樹一樣抱住了格里芬，兩人得以緩緩的降落，再回頭看向女人，與剛剛見面時的那種不羈和潑辣不同，此時眼裡卻是有著絲毫不亞於蘇摩的擔憂，已然隔出了一些距離，但格里芬還是從她嘴唇的動作里讀出一句話。

「別讓他出事。」

兩人終於落在地上，蘇摩並沒有多餘說什麼，不如說自從接受委任之後，他的話就出奇的少。

「接下來去哪？」

「置備武裝，兩個備用的風槍核心，輕甲，五十發穿甲燃燒彈。」

就在這時，隨著咚的一聲巨響，有什麼東西從上面掉了下來，待到煙塵散去，格里芬這才看清，這人興許是下軟梯的時候一腳踏空掉了下來，這種高度，估計有生命危險，更何況，看起來是臉先著的地。

但蘇摩卻絲毫沒被這眼前發生的一切影響，反而一臉冷淡的上去踹了一腳這「屍體」。

「當然，庸醫，還有至少十個單位的身體失能性毒劑。」

這時候，令人意外的是這「屍體」開始說話了。

「好好，馬上來，唉。」這人緩緩站了起來，是一位女性，單眼鏡片，凌亂的長發，和破舊的翻毛皮衣，此刻正似乎毫無章法的在自己身上到處翻找。

「你沒事吧？」格里芬試探性的上前詢問，但這女性根本就沒理他，繼續翻找著。

「不用擔心她，再怎麼頹敗，受身還是會的。」

「誒，都過去了，給，省著點用，這一點可得花上我一個月重新提煉，奧，還有你，很高興……」這女性散漫無神的抬眼一看，剛好看見了格里芬的金屬義肢。

這女性從格里芬的視線里消失了，下一秒已然是出現在格里芬的身後，那與蘇摩如出一轍的礦鞘正向著他義肢與肉體的連接處迅猛的襲來。

身體想要做出動作格擋已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格里芬只得啟動了自己手肘的逆噴射，宛如千日騰空的火舌瞬間就吞沒了這女性的身影，但當火焰散去，這女性卻又不在原地了，而且不知什麼時候，這女性已經在撫摸著自己的義肢，宛如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寶，格里芬瞬間炸響了自己的義肢製造了爆燃，但這才剛剛逼退了這詭異的女性。格里芬瞬間手臂節流閥全開，向著尚未落地的女性襲去，這才將女人手中的礦鞘打飛。

「原來內地有機械人不是傳言啊，這樣的技術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呢，我說，能不能借我研究一下，一隻手掌也行，哪怕小拇指也可以，開個價吧。」

此時，蘇摩的風槍也已經抵上了這女性的太陽穴。

「別胡鬧，庸醫，這是我的夥計，不是你的試驗品。」就在氣氛這樣僵持了一兩秒后，這女性終於卸下了戰鬥姿態。

「別這麼認真嗎，我就開個玩笑，很高興認識你，千殤。」

但此時，卻有著什麼東西被剛剛瞬發的打鬥吸引而來了，有半個面龐，從懸崖的岩壁里探出頭來。

三人立馬就察覺到了這一不尋常的事物，格里芬率先採取了行動，格里芬瞬間製造了一次爆炸式的噴射，將自己的義肢如同一枚炮彈似的向那面龐爆射而去。

這面龐很明顯被這它完全沒預料到的速度嚇到了，就重新隱回了岩壁，但很可惜，格里芬的義肢打破岩層，抓住他了。

「給我滾出來!」格里芬一聲怒吼，將這不速之客的半個身子都從岩壁中拽了出來，但其運起土元素的偉力，非要將自己向著岩壁中裹挾著逃進去不可，格里芬手臂的絞盤已經完全收緊，冒出些許的火花。

這時，其餘二人已然殺到了岩壁近前，但突然，格里芬手臂的絞盤鬆勁了，這侵入者竟不惜自斷了一條手臂，向著岩壁中逃竄而去。

男人此時也注意到了屋外的響動，徑直跳了下來，在看到這還帶著黃色條紋褐色袍袖的殘臂后，臉上便再無醉酒的愉悅，只有那格里芬從未見過的冷峻。

「跟我去找斯托克，看來今年要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