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妻子的態度
孤零零的男人洗完澡,等不及擦乾發梢的水珠,就去拿手機。
「嗯。」
「忙中。」
來自桑白月的回信,令他感到灰心。
陸振中仰叉在橘色皮沙發上等。等著等著,忽然自我生疑起來:幹嘛那麼聽話!他可是她的丈夫!
陸振中一躍而起,滿屋子踱步,氣勢萬鈞地給桑白月打電話。
電話響了蠻久,好在終於在自動掛斷前被接起。
桑白月的輕微喘息聲響在耳邊,陸振中聽得一愣。
「在跑步。」桑白月言簡意賅。
「哦。」陸振中頓了頓,「今天姐姐給我打電話。」
「嗯。」桑白月是獨生女。陸振中說「姐姐」,倆人都很明確,是指陸玫。
「姐姐說爸的體檢報告出來了。」陸振中略作停頓,此處應該有桑白月的追問。然而,並沒有。
陸振中繼續自述。
「結果很不好,懷疑肺癌晚期。」
桑白月的嘆息聲傳了過來。
「姐姐希望我們儘快回去一趟。」陸振中下意識地加了個「們」。原諒他第一次面臨人生中的重大悲劇,本能想要支撐。
「你們家的事,我去了,說什麼都不方便。你自己回去吧。」
「……」陸振中握著手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說了,這周末珍奇還要參加新星杯少兒英語口語大賽。她為此準備三個月,臨時放棄,以後肯定會影響學習動力的。」
「……」陸振中咽了口空氣,心如同被戳個洞的氣球,說不出的沮喪。
桑白月甚至沒有細問他爸爸的事。
電話結束后,陸振中心裡要多失落多失落。他把自己扔在寬敞的大雙人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這些年,他時常感受到妻子對他的忽視。不過,每次都被他的偽已婚男士團給勸服了。大力、阿輝和老張,眾口一辭,告訴他是男人就要有自動降低家庭地位的覺悟。
為了讓孩子讀蘇州雙語學校而被迫在上海打拚的大力,不惜自揭傷疤,說他老婆有孩子的第一年,別說同房了,連同睡一張床的機會都不肯給,怕他睡熟了半夜壓到孩子。他蜷縮在沙發上睡了一整年。
「老婆要是再養只貓,我的家庭地位還得再降一級。」大力咧嘴笑。
結婚二十年,夫妻感情破裂,為了給雙胞胎兒女樹立正確的婚戀觀,周末回家在孩子們面前裝恩愛的老張,也勉為其難為陸振中追憶了幾把婚姻生活。
「男人嘛,要有胸懷,要目光長遠,不要斤斤計較。再說了,跟自己的孩子爭寵吃醋,有意思嗎?」老張特愛拍別人的肩膀。說這些話時,老張在陸振中肩頭都拍出Rap的節奏感了。
剛畢業就結婚,無力買婚房又想省錢,只好夫妻分居,各自申請公司宿舍的阿輝沒有婚姻經驗可追憶,只有美好嚮往。他摸著好腦勺,脖子一梗:「心太細!」
職場是殘酷的,但小團體是溫暖的。幾個婚內單身的男士下班偶爾相聚、周三例行聚餐,一起消磨時光時,大家最愛分析陸振中。他們一致認為,陸振中是他們當中最有希望第一個結束周末夫妻狀態的人。
陸振中努力朝這個目標靠近。
他每個月的工資卡自動轉賬給桑白月,雖然妻女不在身邊,他一樣仗義地分擔她們的開銷。包括但不限於女兒的各種興趣班費用、逢年過節孝敬岳父母的費用、桑白月的昂貴包包費。
之前,為桑白月花錢多榮耀,今晚,就有多委屈。
她怎麼可以這麼漠不關心他的生活!
責備很快變成反省:是不是長期周中夫妻分居,導致感情變淡?
心裡,一絲緊迫感油然而生。
在陸振中說不出口的不滿意中,周五下班時間到了。
「阿輝,你的進度趕得怎麼樣了?」陸振中走到羅輝桌前。羅輝正畫零件的3D模型。
羅輝摘下眼鏡,隨手拿眼鏡噴霧噴眼鏡片,又拿起擦眼鏡布,邊擦邊眨著眼睛緩解視覺疲勞,回陸振中道:「快好了。準備今晚就找模型師列印出來。」
「注意休息。」陸振中拍拍他的肩膀,「我得先走了。」
羅輝知道陸振中的爸爸病情不容樂觀,因此對小領導萬分同情。剛畢業的他,爸爸才五十多歲,跟他站在一起,簡直可以稱兄道弟。他沒法相信自己的爸爸遭受類似噩運他該怎麼辦。
不善言辭的羅輝,重重朝陸振中點點頭。
陸振中在麥當勞買了一份套餐,拎著紙袋從安亭西出發。等車的時候吃掉了一個漢堡和半杯可樂,將下的薯條塞進紙袋扔進垃圾桶。扔完才發現,坐他旁邊位置的小姑娘正眼巴巴望著他。
小姑娘年齡跟他女兒不相上下,看得他心頭一軟,懊悔薯條扔得太魯莽。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甜軟聲音驚喜地叫了一聲。
陸振中一抬頭,目光撞上一張靚麗的面孔。
「這麼巧!」陸振中忍不住感嘆。
四歲小女孩依偎著的靚麗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當年費盡心機煮熟的鴨子,啊不,費盡心機想攜手共赴愛情墳墓而不能的前女友。
陸振中百感交集,誰能想到,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會遇到景莉!
陸振中有些激動,不過,景莉很平靜。
「這位是?」陸振中只好目光投向小女孩。
「我二女兒,珠珠。」景莉爽快地介紹,上下溜一眼陸振中,景莉笑問:「你該不會還沒有結婚吧?」
陸振中連忙回:「結了。我女兒跟你家老二年歲相仿。」
景莉笑起來,目光清澈,毫無曖昧,彷彿不曾做過他兩年的戀人。
「一個人回家?」景莉問。
「家裡有點事,走得比較急。你們是?」陸振中記得很清楚,景莉說她絕不在上海生活。
景莉說她趁小女兒讀幼兒園,功課不緊張,就隔三差五帶來上海一日游,開闊眼界。她們母女也確實輕裝上陣,各自背了個小包,沒什麼行李。
有小孩子在一旁,陸振中很克制,口裡沒有提及半分過往,心裡倒是掀起了陣陣漣漪。倘若當年能再堅持一下,跟景莉結婚,至少在回老家這件事上,雙方不會起分歧。
驗票時間到了,倆人一核對,買的不是同一節車廂的票。
誰也沒有大動干戈說找人換票、暢聊一路之類的話。風吹萍聚,風吹萍散,兩個人都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過閘機後分道揚鑣,各奔各的車廂去了。
只有陸振中自己知道,不遇見景莉還好,偶遇景莉后,他內心對桑白月更加發不滿了。
是桑白月冷淡他、忽略他,才致使他身隻影單。雖然大男人應該頂天立地心胸開闊,可心裡到底是有不滿。
不滿在心裡發酵。
陸振中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不想再約束心中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