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意難平
許久,丈母娘開口。
「只有這件事的話,何至於鬧這麼久的彆扭?」
「我爸把我培養出來不容易,還為我付六成首付支持我在安亭買房。他來上海看病,我能一毛不拔?」陸振中一錯不粗地盯著桑媽媽的眼睛,「我良心就不會痛嗎?桑白月把著錢一分不肯給我,我就不會寒心嗎?」
桑媽媽扭了扭身子,目光虛閃:「話不是這麼說的呀。你反過頭來想一想,你父母就只有你一個兒子,他們的還不就是你的,花誰的錢不是花呢。既然你父母手裡有拆遷款,用用又何妨?」
陸振中看一眼丈母娘:「實不相瞞,拆遷款遭遇投資暴雷,已經變成白條一張。」
桑媽媽大驚失色。那表情,可比剛才誤會何琪跟他關係不清不楚時來得強烈得多。
陸振中哂笑。
「拆遷的錢,全沒了?」
「全沒了。」
「什麼時候的事?」
「有兩三年了。」
「你瞞了我……瞞了小白兩三年?」
「她也沒有問過。」
桑媽媽看陸振中。陸振中與之對視。漸漸地,陸振中讀懂了她的目光:她在肉痛、心痛。她……只怕是直接把他爸爸的錢看成了他的錢,繼而看成她女兒的錢,繼而看成她自己的錢。
猛然獲悉她的錢財損失一百萬,差點一口氣沒倒騰過來。
陸振中嘴角的譏笑更明顯了。
記得他剛跟桑白月結婚第二年,桑白月於年會抽中了一株15年林下參。肝膽狀況不是很好的桑媽媽沒法進補人蔘,桑白月覺得自己尚年輕不需要吃。桑爸爸壓根沒有參與討論的必要。母女二人一番討論下來,桑媽媽拍板,決定拿人身送人賺人情。
桑白月積極贊成,建議送給陸振中的父母。
當著陸振中的面,桑媽媽一口否決。說出來的理由陸振中至今還記得。
「他們?送給他們,他們連怎麼吃都不知道。沒必要。」
陸振中那時候比較含蓄,本著紳士精神,當場沒有說話。他心裡嘀咕,他逢年過節必送東西孝敬岳父母,花去的可不止一株林下參的價格。看來以後有必要減少預算了。
丈母娘勢利,不止體現在對他上。連跟她同床共枕的桑爸爸,也不能幸免於難。
有一次,桑爸爸唯一的姐姐生病住院,桑爸爸想去看姐姐。桑媽媽拿方凳往門口一放,自己坐在門口,抬腳堵住門,蠻橫無比地表示她不答應,誰都別想出這個家門。
桑爸爸的姐姐,也就是桑白月的姑姑,一生未嫁,膝下無子,住的是單位不允許買賣過戶的福利房。眼見的身後無利可圖。而且,這位姑姑大愛無疆,總愛捐獻工資。
桑媽媽擔心桑爸爸去了支付醫藥費,於是撒潑堵人。
老丈人動怒了。與桑白月結婚的這幾年,見老丈人發脾氣,也就那一次了。
老丈人拉拽起桑媽媽,暴怒著分辯,說姐姐孤寡一人,他再不去看她,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去看她了。
拖拉之間,桑媽媽從方凳上摔倒在地上。她立刻伏地大哭,拍著地板曆數桑家一家人如何虧待她。
把陸振中驚駭得差點掉下巴。他一直以為,上海的女人會文雅些,會克制些。
四面鄰居探頭出來。臉上也多有訕訕之色。
事後桑白月告訴陸振中,很多上海女人關起門在屋裡廂潑辣,像桑媽媽這樣豁得出去的並不多。
桑爸爸是很要臉面的人,
眾目睽睽之下,只好妥協。桑爸爸的姐姐不久病死在醫院,從聯繫殯儀館到下葬,從頭到尾,由街道出面協調。
坐在Costa的墨綠色遮陽傘下,陸振中一點一點悟道:原來,桑媽媽是個愛財如命的人。那桑白月呢?她也是個愛財如命的女人嗎?
陸振中隱隱後背冒汗。
他知道熏陶的力量。
他聽桑白月說過她媽媽。
桑媽媽的媽媽,也即桑白月的外婆,存活了6個子女,桑媽媽在兄弟姐妹們中間排行中間。老大疼,老小愛,可憐中不溜兒,在父母的忽視中長大。僧多粥少,不被偏愛的孩子,只能自己為自己爭取。
桑媽媽在外公外婆眼裡個性匪然,為人強悍。導致外公外婆要麼不睬她,睬了就是罵。那時候的桑媽媽不能理解罵的背後是深切的愛——她父母怕她過於強悍,將來嫁人,婆家不喜。
在桑媽媽的記憶中,自己不僅被忽略,還被厭惡。於是她工作后早早自尋出路,看上了桑爸爸,倒追起桑爸爸。
桑爸爸家庭成份不好,無父無母,只有一個沉默寡言的姐姐。原本以為自己會孑然一身的他,有女人尋上門,自然是喜從天降。
婚後,桑媽媽當家作主,經濟大權在握。她自己也勤奮吃苦,特別會持家。小兩口攢錢攢得比別人家都多。桑媽媽的性情,漸漸發生改變,變得友善、溫柔、愛笑。
可那只是皮兒。一旦有事,還是會露出自我和強悍來。
陸振中覺得自己不能太體諒人。太體諒別人,就是為難自己。
「我急需用錢,伱們不肯給。我只能考慮用法律手段了。」
「啥意思?」
「離婚。拿回我一半的錢。」
桑媽媽慌亂:「振中!儂不要瞎講!」
「不然呢?」陸振中一字一頓反問。
桑媽媽如坐針氈:「振中啊,我忽然想起家裡還煲著湯。我得先走了。」
桑媽媽落荒而逃。不離手的枸杞桂圓養生茶杯也忘了帶走。陸振中看一眼泡得失了原色的枸杞,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起身就看見桑媽媽跌跌撞撞折返。桑媽媽回來拿養生杯。
「振中啊,小白去BJ出差了……今天就當我們沒有遇見過。你說的那些話,媽媽就當年輕人鬧情緒。」
陸振中站著不說話。桑媽媽拿了養生杯,深一腳淺一腳地逃了。
希望何琪能籌借到錢。
希望丈母娘能改變主意並勸說桑白月。
兩天過去了,兩條承載希望的小魚都不曾洄遊。
距離陸爸爸輸免疫液的日子又近了兩天。
陸振中心慌氣短,經常走神,內心各種極端想法不受控制地冒出。他體會到了金亞明的劍走偏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