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從最初照面到現在,也真是扯了半晌了,怪不得連後頭養病的祈琇都驚動了。祈瑧心中微微有些懊惱,他實是不想讓這個小兒子再經受一丁點的折磨了,卻偏偏……
被人扶持著胳膊,祈琇慢慢地走到前頭,先一個大禮,挑明了祈璨的身份,口中揚聲說道:「聖上駕到,臣未曾迎出,失敬之罪,請皇上降罰。」
說完了這句話,他就已經是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了。祈瑧看得心裡難受,忍不住瞪向祈璨,祈璨得了他這一個白眼,卻顯出一種古怪的神色,似乎還是很高興的樣子,連說話的聲音都輕快起來:「小五這是說什麼吶!四哥來看看你,還要你迎駕,這還是兄弟互訪么?」
一邊說,他一邊親自上前,將祈琇扶了起來,口中略帶埋怨,卻很是關懷地道:「你看你,都病成這樣了,還親自出來!這不是反而成了四哥的不是,拖累了你身子?」
隨即他又朝身側那些內侍道:「快將之前備好的藥材給豫王的藥房送去,別的幾樣不過是養身子的,不過那丹參是年頭極久,很是難得,可攢了丸藥給豫王用。」
然後又對攙扶著祈琇過來的豫王府的下人們道:「還不快扶你家主子回去歇著?你們這些人,說你們不經心,偏你主子說什麼都聽他的;可真經心的,怎能讓他這麼勞累?」
幾句話說來,顯得似乎很是周到,祈璨又朝祈琇道:「小五,你這身子打小兒就弱,還是勤養著、歇著才好。我是來瞧你的,又不是特地來叫你拜我、行禮的。這些虛禮咱們再不必提了,你只管回去後頭歇著,我問旁人幾句話,再去探你。」
他一個眼神過去,自然有極機靈的內侍連忙接過手,半是攙扶半是架抬,一溜煙地簇擁著祈琇又朝後頭去了,連說句謝恩的話的功夫也沒給祈琇留下。
打發了祈琇,祈璨雖然是一臉急欲撲到祈瑧身上的樣子,耐不得方才已經說了,是來關懷祈琇的病,也只好似模似樣地問了幾句祈琇的病。
因當年永憲帝也是多年久病,祈璨要做個孝子,自然也知道這心疾,究竟如何是好,如何是歹,聽府中常留的太醫敘了兩句,祈璨也明白祈琇是確是不好,臉色未免也沉了些。
祈瑧看在眼中,心裡不免也減了幾分對祈璨的不滿,不論如何,他總還是對小五有著一分手足之情在。而小五,先前還替祈璨說了好話,好容易這一對兄弟,還算全了面子情。
等問完了那幾個太醫,祈璨便道:「豫王的病症一直拖著不好,你們怎麼也從沒上報過來?難不成是以為朕就不關心這個弟弟?」
那幾位太醫怎麼敢直承說,您就是先前從未問起過豫王,我們這些下臣才不去礙眼,把豫王的病情報給您知道的。他們也只有唯唯諾諾,含糊其辭。
祈璨便順勢哼了一聲,道:「今回豫王還病著,如今仍用得著你們,先擱置不做懲處。等豫王病癒了,再一總算你們的功過得失!」
說著又回頭,朝他的一個近侍道:「去太醫院傳褚焓過來。他歷來最擅治心疾,怎麼這時候卻沒有在豫王府上伺候?」
言下之意即是對褚焓很不滿,在此的幾位太醫之中,也有與那褚太醫交好的,連忙道:「回稟聖上,褚焓今日不當值,是以並未在此,之前也是來請過脈、問過葯的。皇上若著人傳他,可直接去他家裡叫人,太醫院此時怕也沒有。」
祈璨卻不理會他這開脫的話,只道:「此時用得著他,還要看他有沒有空,當不當值?這褚焓怕不是架子太大了些?當年皇父——」
說到一半,祈璨側頭看了看祈瑧,見他並沒有什麼表情,才接著說了下去:「——病著的時候,他哪敢推說什麼不當值?可見是不把朕和豫王放在眼裡,這才敢怠慢了!」
那些太醫們個個肅然,不敢答話,祈璨便道:「去把褚焓叫來,這裡的幾個人連名牌都上不得高盤,哪能放心他們給豫王看病?」
把這太醫院的精英們貶得一錢不值,祈璨大約是覺得,如此也就能夠體現他對祈琇的愛護和在意之情了,連忙扭過頭,朝祈瑧道:「我發作這些奴才下人並這幾個醫官,原是因為他們當差做事不盡心,是為了小五——你五哥好,你別怕我脾氣壞,我平素從不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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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瑧原本還覺得這祈璨終於略有了一分兄長的風範,不管他是故意裝出來的也好,特別做出來的也罷,總之現在得益的是小五,也就不計較本質如何了。
誰知轉眼他又來了這麼一句,真是叫祈瑧哭笑不得,半晌才強自抑制住抽動的嘴角,朝祈璨道:「您這是慈愛兄弟,我怎麼會誤解呢?雖說先前從未見過,也時常聽人說您是慈善仁君,斷不會隨意發作人,此時一見,也知果然如此了。」
於是祈璨很高興,呵呵笑著說:「你知道我就好——啊,不如隨我一起再去瞧瞧豫王如何?雖說你先前已經看過了,可方才那一通折騰,不知道豫王會否因此加重了病情?我料想你心中也難以放下此事,還是隨我一起去後頭再看看吧。」
如此說著,他已經自說自話,走到跟前,伸手去拉祈瑧的手。祈瑧哪想跟他相處?自然是連忙推辭:「不必了,您和豫王想必也有許多話要說,我怎麼好打擾呢?」
祈璨立即道:「這怎麼能是打擾呢?你我兄弟,今日是第一回齊聚,錯過今日,尚不知還有沒有再一次的機會,如今自然是要好好地說說話的。且我和豫王敘話,又有什麼你聽不得的呢?我們兄弟之間,就該坦誠相待,毫不相瞞才對。」
說罷,他又看著祈瑧難掩推拒的神色,一臉哀婉地道:「難道是說,瑧兒不想和四哥在一起?四哥可是極想要與瑧兒親近的……等會兒離了豫王府,咱們還要一起回宮呢?」
先是他這神情模樣,再是那一聲「瑧兒」,令祈瑧渾身寒毛倒豎,險些一巴掌拍在祈璨湊到了面前的臉上——以前從來不知道,祈璨竟然這麼地……這麼地會噁心人!?
心中惡寒,祈瑧一時慢了一步,就被祈璨捉住了手,一拉之下就被他半抱住了。祈瑧欲要掙動,可祈璨的動作卻不似方才那極用力的一抱那樣霸道,此時反而很是有禮有節。
他手臂只鬆鬆地攏著祈瑧的肩膀,虛罩在他身子上罷了,也不使勁兒,倒真像是愛護弟弟的好兄長模樣,如此,祈瑧反倒不好和他硬抗。
且此時祈璨只說他是一片兄長的拳拳之愛,不提其他,連和祈瑧說話時,都並不自稱「朕」,而是只說「我」,是以祈暄也不好說什麼——這畢竟是他們兄弟之間的事情,祈暄縱然是皇叔,卻不能插手其中。
朝祈暄搖了搖頭,祈瑧心知此時勢不如人,被祈璨拉扯著,總是要走這一遭的——且不論是再去豫王府後院看望祈琇,或是跟著祈璨一道入宮——那便不如坦然相對,此時若再反抗,就顯得不自然了,倒似是特意要百般避開祈璨似的。
既是要裝作全然不記得前世,那就不該有什麼避忌——橫豎是不記得的嘛,對皇帝、對宮廷,即便有些畏懼,也該同時有著好奇和求索才對。這好奇,裝也要裝出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就該對從未見過的宮廷,略有一絲嚮往之意。
所以此時,他什麼也不該再說了,只要沉默,從眼睛里透出些意思就好。而祈暄也不好再阻攔了,不然怕要激怒了祈璨——和皇帝對著干,能有什麼好結果?
見祈暄目光中透出一絲焦慮,祈瑧知道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又對他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再扯上幾句,等祈璨攆人,就順勢離開。
祈暄目光凝重,只猶豫了一瞬,便依祈瑧示意而行,上前一步道:「皇上,既是要再去探豫王,請允臣也一道去吧。」
此時祈璨正殷切等著祈瑧的回話,誰知沒聽祈瑧開口說哪怕一個字呢,祈暄卻先說要一道去,他便露出了一絲不耐之色,道:「叔王公務繁忙,小五一個小輩,哪值得叔王一趟一趟地看他?叔王先回吧,朕看了小五,就著人去給叔王報一聲。」
祈暄應了聲「是」,又道:「可惠王在此,臣也是不能放心。惠王是臣帶出來的,若沒能把他安好送回去,臣是無顏做他伯父了。皇上請體臣心,容臣把惠王送回。」
(碧註:祈瑧已經被過繼給惠王祈旭了,祈旭是排行十四,祈暄是排行十一,祈旭在祈暄之下,是祈暄的弟弟,現在祈瑧算是祈旭的兒子,所以祈瑧名分上應該稱呼祈暄為伯父,所以祈暄自稱也是祈瑧的伯父,不是叔父,這裡稱呼木有錯)
聽了這話,祈璨更是不悅,皺眉道:「朕捨不得瑧兒,等會兒還要帶他回宮。宮裡太后們也都從沒見過他呢,怎麼說也該去拜見一回吧?瑧兒如此聰慧可愛,宮中太后太妃們必然也都會喜歡他,說不得就要留在宮裡住了,怎麼穆王還要全程跟著?」
祈暄神色不動,垂頭道:「臣不敢。尾隨、窺伺帝蹤這罪名太大,臣擔不起。臣只是擔憂惠王年幼,或失禮於聖駕,辜負了皇上一片愛弟之心,反倒不美。且惠王如今每日學業,也不好耽擱,他畢竟未至志學,一個小兒……伴駕是高看了他。」
笑了一聲,祈璨隨即反駁:「這有什麼?兄弟之間,還講什麼禮儀分際?沒的生分了才是不美呢。等瑧兒入了宮,朕決計不會以規矩禮節束縛了他,穆王可放心了?至於課業,宮中難道沒有留給皇子們的師傅們?挑幾個好的,一併給瑧兒授學就好。」
說罷,祈璨也不等祈暄再說什麼,揮手道:「穆王跪安吧。」
祈暄眉尖一剔,微微蹙起,卻也沒再說什麼,因在外不方便行禮,只躬了躬身,道了聲「退」,又看了祈瑧一眼,方才離去。
等祈暄走了,祈璨便舒了口氣,活似打贏了勝仗似的,頓時歡喜起來,即便不是眉飛色舞,也相去不遠,只笑著道:「走吧。咱們一道去瞧小五,然後就回宮去——宮裡頭好些人你都該見見的,唔,還有好些地方,要領你逛逛。」
他一邊說,一邊數著:「說來你本該在宮裡養大,只是……那時候因你是生在園子里,不好輕易挪動,也就沒有接回來,這是錯過了一次。再然後太嬪娘娘薨了,卻因為沒有合適的人能代為撫養,只好循舊例把你養在了宮外,又錯過了一次……」
嘆了口氣,祈璨搖著頭道:「再後來,惠王薨了,你好容易才進宮一次,卻……唉,這紫禁城也該是你的家,你卻從沒在宮裡好好地看過、見識過,這也很是遺憾,不是么?今回終於……終於補上了這憾事,真是蒼天見佑啊……」
他自說自話,很是動情的樣子,最後一嘆,隱隱見眼中有水光,還真是感動了。祈瑧莫名又古怪,只覺得這個兒子多年不見,比之原先更叫人琢磨不透,且還添了分詭異。
真不知這些年他到底是怎麼過的,分明每日是歌舞昇平、貪歡享樂,十幾年來比豬還懶散,怎麼卻一副受了多大苦的樣子?他覺得這樣悠閑的太平君主,還是折磨他了?
忍不住又添了一分氣,祈瑧只垂著頭往前走,分毫不理會祈璨說著什麼「果然還是有緣的,不然也不會錯過了這麼多次,還是讓我見著了你」。
祈瑧只心道,的確是蒼天有眼,即便錯過了前世還有今生,仍舊是能相見的——這一輩子,若不能把這祈璨從歪路上掰回來,就好好地抽他一頓,叫他以皮肉償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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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探望祈琇,祈璨明顯只是走個過場而已。到了後院,祈琇依言已經又躺在了床上,一副虛弱模樣,祈璨便連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說幾句寬慰的話,然後就算是走完了全場。
再然後,祈璨就迫不及待地帶著祈瑧回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