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死亡的天平也會傾斜
「因為世界是不公平的！」何樂為一改之前的儒雅氣質，一時間竟像是變成了一隻魔鬼對著前面的人露出獠牙。
憤怒的聲音在狹小的室內回蕩，聲音里還混雜著鋼鐵的摩擦聲，張翔才發現因為激動何樂為手上的銬子在他的皮膚上勒出了紅印。
「犯人的情緒太過激動，我建議今天的審查就先到這裡吧。」旁邊的警員小聲說。
張翔搖了搖頭，「你先出去吧，我單獨和他談談。」
等到只剩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何樂為的情緒也冷靜了下來。張翔緩緩走到他的身邊，手腕上已經有絲絲血跡出現了。
「和我聊聊吧，關於你的事。」張翔用一種較為平靜的聲音，輕聲說。好像這天地間只剩他們兩個人了一樣。
「那檔案上不都有么？」何樂為有點不屑，似乎有些鄙視張翔假惺惺的作態。
「檔案上的只有故事梗概，沒有細節，也沒有你的內心。」
聽了他的話，何樂為愣了一下，重新打量起自己身邊的這個人。
沉默了許久，他終於開口了：「好吧，畢竟時日無多，聊聊也行，給我根煙。」
張翔笑了一下，給他點了根煙。
煙霧繚繞在兩人周圍，刺鼻的氣味不僅沒有讓他們有任何不適，甚至還帶給他們一絲安寧的感覺。
「我從小就生活在大山裡，在一不知名的小山村裡活了十幾年。」何樂為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抹微笑，好像過去的回憶能讓他莫名的開心。
「在我的印象里，我的童年生活就是在山裡度過的。渴了喝點小溪里的水，餓了就在樹上摘點野果。因為這個沒少往老羊家裡跑。」
「老楊？」張翔似乎對這個新出現的人物很好奇。
何樂為點點頭絲毫不介意他打斷自己，「那是我們村裡唯一一個郎中，也就是醫生。他姓楊，而且留著一串白鬍子，我們村裡人都叫他老羊。綿羊的羊。」
張翔示意他繼續。
「老羊給村民看病從來不要錢，如果他要錢的話，我可能早就死了，畢竟我去他家的次數可太多了。」
何樂為似乎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只是敘述著自己的之前平凡的生活，進入一種忘我般的狀態。
「老羊家裡有個兒子，我叫他小楊叔叔。小楊叔叔是村裡的第一個大學生，是從外面回來的人。在畢業之後他回到了家鄉成為了村子里唯一的教師。」
何樂為好像想起了自己身邊還有一個聽故事的人，負責任的解釋起來：「村子里的人大多是沒有出過山的，在他們的心裡，世界只有大山和大山外面的世界。」
張翔點點頭，聽了這麼久，他似乎還是沒聽到故事的重點，心裡有些急躁。
何樂為可不管張翔心裡怎麼想，他只想將自己的故事說給一個人聽。
「作為小孩，自然而然的，我也就進入了小楊叔叔的學堂里讀書，很快我就展現出了學習的天賦。通常情況下，只要老師講一遍我就能記住。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成了村裡的學霸，也被全村人認為是能走出大山的第二人。」
「我也沒有辜負所有人的期望，順利的考上了大學。選專業的時候小楊叔叔問我未來想當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回答說醫生。因為當時除了農民我只知道醫生和老師兩個職業。醫生能治病救人，我想多活點日子，所以選醫生。」何樂為搖頭晃腦好像覺得當時的自己有點可笑。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很高興，父母也很高興。他們帶著我去老楊家裡送禮。」
「我清晰的記著那一天。小楊叔叔將我帶到他房間里，從他的口袋裡拿出一塊焦黃色的麵包和一根蠟燭。」
「我告訴小楊叔叔，說我已經考上大學了，不需要用蠟燭來上課了。因為小楊叔叔經常在晚上幫我補課，就是用蠟燭照明的。」
「小楊叔叔卻笑了，說這蠟燭不是用來照明的而是用來許願的。」
「從那一天開始我才知道原來在外面的世界里，有人過生日是會吃生日蛋糕而且吹蠟燭來許願的。」
「原來外面的世界是不一樣的，他們不需要辛苦的勞作，不需要經歷太多的磨難。他們的生活是我們不能想象的！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
何樂為的聲音變得尖銳，像是一把能刺開鋼鐵的尖刀。
「可你通過自己的努力走了出去。」張翔有些不解：「上天是公平的，它給你機會，你也抓住了。」
「是的，曾經的我也這麼認為。我把握住了機會就能改變那悲慘的人生，可以和那些生來就高高在上的人平起平坐。」
何樂為突然發出一聲怪異的笑，讓一旁的張翔全身一顫。
「可事實打了我的臉！」
他獃獃地看著面前的人，和剛剛講故事的聲音完全不匹配的表情出現在他的眼前，那像是惡鬼的臉。
「我永遠記得那一天。我在醫院裡跟著導師實習，我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老楊突發惡疾，全村人湊錢讓他到大城市住院，我媽把我們家養的雞都賣了。」
「手術的一切都準備好了，就在進入手術室的前五分鐘，我的導師接了一個電話……」
張翔看到何樂為的眼神變得灰暗，跟他剛開始講故事時的眼神完全不同。
「接完電話后，導師告訴我，進入手術室的人換了……換了一個更重要的人……」
市長在幾分鐘前出了車禍，需要緊急手術，這間手術室被徵用了……
「我的心好像碎了，我彷彿能聽到鬼魂在呼喚我。」
「我跪在地上求導師，我說楊爺爺對我很重要，求他救我爺爺。」
「我永遠都忘不了他說的話。」
「很抱歉，市長那邊更緊急一點。」
「我去特么的！什麼叫更緊急一點？市長的命是命，老楊的命就不是命了嗎？難道人人平等就是個笑話嗎？」
「是的，那真是個笑話……呵」
何樂為像是被抽幹了力氣，後背靠在椅子上，雙目無神。
「最後，醫院給老楊重新準備了手術室，但老楊死在了進入手術室的前三分鐘……」
「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就連死亡操縱的天平都可以傾斜。」
張翔也有些愣住了，他沒想到面前的男人竟然經歷過這樣的事。
以光明開頭的故事難道只能用黑暗來結尾嗎？
故事似乎在這裡停止了。
「後來你殺了你的導師？」張翔有點小心地問，誰都看出來眼前的男人的狀態很不穩定就像是一頭隨時可能暴起的獅子。
何樂為沒有否認，檔案上只寫他的導師沒幾天就意外身亡，沒想到這個刑警還算有些本事，能想到是他殺的。
不過已經無所謂了，身為eto成員本就是要被處以死刑，再多一條罪名又能怎麼樣呢？
「可，這不怪你導師，可能他也是被電話里的人命令著去做的。」張翔還想解釋。
何樂為冷笑一聲：「誰對誰錯不重要了，這個世界才是錯的，要糾正這個世界的錯誤就得使用人類之外的力量！」
「葉文潔統帥找到了我，讓我加入了eto，我也從此找到了人生中的信仰。信仰三體文明能夠改變這個已經病入膏肓的世界。」
說完這句話，何樂為閉上了眼睛，不管張翔做什麼，他都以沉默應對。沒辦法，張翔結束了這次的審查。
三天之後，三體組織重要負責人何樂為以反人類罪被判處死刑。但張翔卻在行刑的前一天收到了他自殺的消息。
張翔趕到時，何樂為的身體已經僵硬，馬上就要被送往火葬場了。
張翔默默地看著他像是被凝固住的面龐，心中不知為什麼有些難過，這些人背叛了自己的種族，是因為他們對自己生活的世界涼透了心啊。
突然，張翔看到何樂為的手裡似乎攥著什麼東西，他輕輕走到何樂為的面前，拿出了那個東西。
那是張相片，相片里的人是個亞洲面孔，他目光堅毅，身上穿著的是一身深藍色的軍裝……
張翔不知道，這張相片里的人和他的偶像史強一樣，進入了長達兩百年的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