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丨食死
門童掀開布簾往外張望了一下,然後示意我去指認一下咕嚕究竟是哪位大能。
我把頭從斜垂的帘子下探過去,隊伍已經開始吵嚷起來,到處都有窸窸窣窣的嘟囔聲傳來,像是一潭死水突然被扔進了一塊石頭。因為咕嚕偷偷藏在我身上的【盈】,所以我逗留的時間格外長,後邊的人早就開始煩躁,這下好不容易有人又一次掀開了門,卻不是喊下一個人進去受訓,自然開始不滿的喧嘩起來。
我把眼睛從隊伍最前邊的人往後掃,事無巨細的檢查到肉眼看不清的最遠端,但是本來應該就排在我後邊的咕嚕卻不見了蹤影。
門童跑過去問了問隊伍最前排的一個中年人,這個大叔還以為終於輪到自己了,但是在聽門童說完緣由以後,臉上的神色頓時失望下來,接著表示自己前面確實還有一個人在排隊,個子小小的,但是自己很緊張,沒注意到前面的人是誰,也沒發現他是什麼時間離開隊伍的。
陳傑克催著我:「他人呢?」
我慌了:「我不道啊!應該就在我後邊才對啊,是不是出去上廁所了啊...不太可能哈,我這一周也沒需要小解大解啥的...那個那個,您先別急,要不先把我放進去行嗎,我就別卡著隊伍耽誤您工作了。」
「不行」,陳傑克語氣非常篤定,瀰漫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檢查還沒結束,為什麼能讓你進去?」
我訥訥:「您之前不是說了嘛,這個東西不是違禁品,也沒附帶靈子,就算找到我的拾荒者也不會處罰他,我的體檢又合格了,那就先放我進去嘛...」
「之前說的是之前說的」,陳傑克撐著膝蓋半蹲下身,端詳著我的眼睛,瞳孔再次慢慢發出蒼白的光芒:「如果說你說的那個拾荒者我們認識,那我們不會為難你們,但是很少有拾荒者會陪著客人排隊,一般都是騙完財產就抓緊跑了,生怕後知後覺的客人抓住把柄,你形容的這種人很少見,人名我們沒聽說過,現在又在城門口消失了,說不定是個恐怖分子,那你就是個內應,怎麼能輕易把你放進去?」
我暗暗叫苦,本來都已經無比順利的通過檢查了,結果咕嚕這個傢伙非要節外生枝,我能看的出來,不論是出於咕嚕自己的什麼私心,還是確實在為我好,他的確在儘力幫助我進城,甚至允許我在危機時刻直接把他的名字供出來,結果現在又突然搞這麼一出,在我身上偷偷塞上可能暴露的【盈】的屍體,又突然出爾反爾臨陣脫逃,讓我越來越搞不懂他想幹什麼了。
咕嚕前輩,你為什麼只是看著啊!
難道你真的背叛了嗎?
外邊的騷嚷越來越大,陳傑克煩躁的甩開布簾大吼一聲,我離他很近,頓時感覺大腦內的生物電流紊亂了一瞬間,他的吼叫彷彿被附加了額外的力量,靈子藉由振動的空氣層衝破口腔的限制籠罩向四面八方,連堵塞的鼻孔都頓時通透了。排隊的人群安靜下來,我注意到鬧得最起勁的幾個人都是突然一滯,彷彿也是被這股鑽入大腦的靈子能流干擾了中樞,身體都搖晃了起來,接著迷茫的面容被再次賦予了神智,全都乖乖低下頭不再做聲。
陳傑克臉色鐵青的轉過身來,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像是燃燒的白色火爐,周圍的空氣已經被熱量改寫了折射率,顯示出火焰熏蒸的景象。
「把他的外貌全說出來!」
「我...」
「快點,我沒功夫聽你廢話了!」
陳傑克的聲音從牙縫裡露出來,
我能感覺到他在壓抑著憤怒,身體彷彿都膨脹了幾分,像是一頭炸毛的雄獅。
這些人的脾氣都好極端啊,我一共和三個人說過話,怎麼都這麼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像是一個人身上有兩個遊戲賬號,可以隨時切換,搞得神經兮兮的,我都懷疑這座城市的名字叫阿卡姆了...
「啊啊,那個,披著黑斗篷,個子不高的男孩,啊,長相很可愛...」
我慌不擇路的脫口而出,心裡也只有九十分的慌亂,七分的緊張以及對於咕嚕三分的愧疚,雖然不知道這麼做會不會威脅到他的安全,但是此刻為了自保,我必須得全招了。
陳傑克不耐煩的打斷了我:
「其他特徵呢?有辨識度的!好辨認的!」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雖然出於禮貌我還是希望替這個孩子遮掩一下,但是目前看來已經是瞞不住了:「他的眼睛...是那種很奇怪的顏色,在中國我沒見到過,像是苔蘚,又像是半熟橄欖一樣的綠色,平時看起來眼睛很亮,但是有時候顏色也很沉...」
陳傑克點點頭,開始大口大口的喘粗氣,呼吸慢慢平整下去,彷彿已經明確了心中的答案。
「姓陳的!這個拾荒的你認識?你認識的話我怎麼沒聽說過長這種眼睛的人?你沒和公爵說過?我可告訴你,他可是把所有小道消息都會當故事講給我聽,你別想蒙我...」
一直縮在一旁的魏瑩這才敢冒出頭來,抻著脖子對著陳傑克高聲尖叫起來,像個要打鳴的老母雞,不過雖然語氣充滿潑辣,也能明顯聽出色厲內荏,她內心好像也有點慌亂,這個女人是直派過來的監工,屬於領導的關係戶,本人體內根本沒靈子,平時就是仗著靠山來攪和工作,刷刷存在感,這個叫陳傑克的中年大叔高情商叫謙遜隨和,低情商是老實巴交蔫了吧唧的,三棒子打不出個屁來,平時被她呼來喝去也樂呵呵的,從來不會頂嘴,結果真發起火來倒是把魏瑩搞得心裡有點沒底。
「哦,沒啥」,陳傑克彷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忙對著我和魏瑩各擠出一個敷衍的微笑,盡量裝得毫不在意:「我知道是誰啦,他給自己編了個名字,我都沒反應過來,不是什麼危險人物,放這個小夥子進去就行了——不過石小兄弟,我就這麼叫你吧——石小兄弟,我得和你說,進城以後如果再遇見他,躲著點,他可不是什麼小男孩,我三十二歲的時候在錨具陵里租房子,你應該聽說過那場大爆炸吧,炸死了好幾千人,我的職工宿舍正好在熱源中心,這才害得我來了森林,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現在多大,但是你看我的臉,至少也要五十歲了,但是我剛進來的時候就見過這個咕嚕,他那個時候就那麼年輕,沒有名字沒有身份,像個能看見的幽靈一樣天天在森林外晃悠,不知疲勞的誘騙新人,根本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這都過了少說十多年了,他一點變化都沒有,就是個不老不死的怪物,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只是個被上帝詛咒不會變老的人類啊,還是說這裡從未被人發現的原住民啊之類的,他那雙眼睛就是惡魔的眼睛,他把你甩了才是你的造化呢。」
我抿了抿嘴,感覺一陣陣后怕,雖然我照樣沒法確定誰的話是真的誰的話里摻了水,但是我畢竟親眼見證過,哪怕擰斷他的脖子也沒法殺死他,所以對於陳傑克的話我還是有點信服的,一想到這個看起來年齡不大的咕嚕是個不老不死的怪物,還是讓人在生理上本能的畏懼。
魏瑩又叫了起來,聲音尖的像防空警報一樣,聲音帶著抓住把柄的得理不饒人和幸災樂禍,把我嚇得一激靈,連蹲在我面前搜身的男人的手都突然顫抖了下,彷彿也是被嚇了一跳。
「吆!你還知道有這麼個危險的人物!我可從沒聽公爵提到過啊,你把他的情報昧下來了?那你就也是他的幫凶!看不出來你這個半洋鬼子心眼這麼多啊,你等我回去上報我家老錢,你等著看他怎麼...」
「好啦好啦,你稍微安靜點啦」,陳傑克微微皺眉,不慌不忙的搖頭晃腦:「我雖然沒上報,但是既然我剛剛沒瞞你就全說出來了,只能說明這個人沒那麼重要,我這個老傢伙記性不好,忘了報上去了而已。再說了,拾荒的人又沒被登記在冊,誰知道有多少個稀奇古怪的拾荒者,錢公爵負責整個華人自留區的生意和治安,我把咕嚕報上去了,第二天要是又冒出來個王咕嚕,李咕嚕,那我是報還是不報啊?你說是不是啊?魏?小?姐?」
最後面「小姐」兩個字被拉的非常悠長而抑揚頓挫,這種老學究般慢吞吞又陰陽怪氣的腔調把魏瑩氣的說不出話來,臉上漲的紅到發綠,像是塊放爛了的豬肝。
陳傑克笑眯眯的轉回身面向我,能聽見我旁邊的幾個人也都很小聲的低笑了起來,我能感覺出來,這個叫魏瑩的女人恐怕一定不是通過什麼正規的途徑來到這裡監工,這幫打工人對於這種頤指氣使的關係戶早就積怨很深,只是不敢表露出來,如今因為他們在我身上耽誤了太久時間,每個人心裡都窩滿了火,當魏瑩又開始胡攪蠻纏的時候,他們才終於忍不住拿話刺刺她來出口惡氣。
「好啦先生...現在請你最後保證一遍,你和那個咕嚕不是一夥的,對吧?」
陳傑克撐著膝蓋和我對視,我感覺他灼熱的目光烤的我臉疼。
「我保證...」
我連忙舉手囁嚅效忠,陳傑克相當不滿意的搖了搖頭,負責給我搜身的搖滾辣妹彷彿洞悉了他的想法,十分默契的把手指伸進我的領口,然後帶出一條摩挲到發亮的紅手串繩子,然後捏住了有點坑窪磨損的銀十字架。
「no,no,bro,這樣的誓言一點都不真誠,所有人都會編瞎話,只有面對自己的宗教時才得說真話,我瞅著你是個基督教徒吧?」
陳傑克用手摩搓著小小的十字架,臉上浮現出邪惡的笑容。
「對著你的神發誓吧,發毒誓,如果你和那個現在自稱咕嚕的傢伙是相互利用關係,哪怕你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幫了他什麼忙,那你就得下地獄,當一輩子油炸鬼了~這個誓約怎麼樣?哦,不過在這裡你不能信基督了,對著希爾維拉發誓吧,最後在誓約里加上一句:『我認為耶穌和耶和華都是狗屎,他們自稱能毀掉世界,但卻只是胸無大志的蠢貨,滿腦子只有從人類那裡騙錢。』。」
我嚇得連忙擺手。
陳傑克笑起來,把手重重拍在我頭上。
「怎麼了?」,他用威脅的口吻在我耳邊吐出危險的氣息:「你有什麼瞞了我們?」
我憋了半天終於崩出幾個字。
「不行啊...」,我惶恐的低下頭:「我不能侮辱聖父啊...」
陳傑克愣了一下,和旁邊幾個人對視一眼,像是聽見很可笑的話一樣扯開嗓子大笑起來。
他突然不笑了,很嚴肅的看著我。
「為什麼?」
面對他冷冰冰的質問,我扭捏的回答:「因為...褻瀆神的話就沒法上天堂了...」
陳傑克陰仄仄的低笑,俯身摳下來一層貼在地上的白色粘膜——也就是死去的【盈】的變質物——然後舉著它,沉默的注視著我。
「你那個狗屁上帝沒規定不能吃生食吧?是不是還得飯前禱告啊?」
他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然後突然放大分貝對著我大吼了一聲:「阿!門!」
我「啊」了一聲,整個人還沒明白過來,陳傑克突然把手沖我甩過來,速度快到拉出殘影,直接把滿滿一坨變質嚴重的白肉全部塞進了我的嘴裡,然後動手掐住了我的喉結,我只感覺到嗓子彷彿被拉伸了,接著嘴裡的東西就無比絲滑的落向胃裡,不過我的腸胃裡早就被同樣的玩意填滿了,這些東西只能被堵在食管的位置了。
我愣了愣,下一秒這種漾上來的飽腹感和腥臭的刺激性氣味頓時反衝進大腦,身體里的腺素彷彿在開始加速分泌,就連早就停止工作的胃粘膜似乎都出於自我保護目的而開始噴吐酸液,試著稀釋掉這些囤積在我身體里,快把我撐爆了的不速之客——儘管我早就沒有消化功能了。
我跪倒在地,就連肚子里早就勉強適應的毒素也開始又一次陣痛,我忍不住吐了出來,把白色的濃液噴了一地。
所有人都帶著點嫌棄的倉皇避開,只有陳傑克不為所動,他只是收回了手,相當鄙夷的抽了抽鼻翼,把一張寫滿了字的報紙片塞進我的領口,然後很不耐煩的沖著屋裡擺了擺手。
「進去吧進去吧,你這個活的像條狗的可憐蟲,進去繼續忙著擔驚受怕,給你的主人舔乾淨皮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