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台丨Dark Young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會繼續留下來偷看,如果想要保證安全的話明明趁著這個機會跑進密林中就好了。但是內心的一種慾望將我的身體按了下來,彷彿與折磨著我的乾渴共振著,是一種和進食慾,睡眠欲相當的饑渴,彷彿是蟄伏在我基因中的本能。我迫切的想要看著這尊美麗的生物,即使它已經只剩一具骨架,我卻依然發瘋般的想要繼續注視著它,彷彿我貪婪的目光能把它嚼碎吃進肚子里。
幾個聚在一起的人影散開了,在慘白的月光下,我注意到他們緩緩走到骸骨的五個角落,把這尊巨獸的遺骸團團包圍,彷彿是什麼不開化的異教徒在進行邪惡的獻祭儀式。
接著他們突然同時抬起了手,寬大的長袖滑落下去,月光將他們的胳膊染的煞白。「嗡嗡」的嘟噥聲傳了過來,聲音很輕微,不過出奇的整齊劃一,一共只有幾個單調的音節,彷彿是什麼晦澀的經文,有點像之前伴隨著劇烈月光出現的梵唱,但是仔細一聽又有著明顯的區別,這些語言彷彿被賦予了魔力,經由五張口不斷的噴吐到空氣中。
我看見原本沉默的骸骨突然極輕的扭動了一下,五道人影互相扭頭對視,接著彷彿受到了鼓舞一樣慢慢加大了音量。隨著聲音的越來越響亮,巨獸原本半扎進土壤中的碩大頭骨緩緩從泥濘中抬了出來,重新被賦予了生命一樣昂頭指向頭頂的圓月,整個身軀都開始隆隆抬升,被掩埋的身體都被從深坑中緩緩拽出,彷彿是什麼神秘的力量握住了它的身體,然後將其小心的勻速托舉向天空,彷彿是塵世間的子民奉獻給天國的祭禮,來祈禱能夠歆享無盡的幸福。
我咽了口唾沫,劇烈的口渴突然消失了,接著我便不由得吃了一驚,我認出了這尊生物到底是什麼,那是死去的『天使』,也是神秘的斗篷男人口中的『它』,雖然只剩下白色的骨骼,但是拖在背後四條修長的翼骨依然能無可辯駁的證實著它的身份。
它仍在緩緩升起,被掩埋的骨殖拱翻土壤暴露在月光下,折射著妖異而聖潔的皎潔光輝。
白森森的骨架僅僅被拔出了肉眼可見的微小距離,接著隆隆上升的巨大身軀便慢慢停了下來,儘管幾個人仍然在賣力的詠唱著,沉默的巨獸也沒有繼續回應著他們的祈求,它下半身的大部分依舊埋在大地里,身體卻保持著筆直的姿態指向天空,彷彿一枚被插進大地中的石碑,傷痕纍纍的軀殼記錄著無窮的瘡痍和痛楚。
我聽見幾聲疑惑的低語聲傳了過來,幾道人影重新聚在一起交頭接耳,彷彿在對只能將這具屍體拔出這麼短的長度而感到失望和驚訝,隨著爭吵聲慢慢放大,有一個人大聲喝止了其他人,相當高的分貝驚起我身後的宿鳥,我自然也聽清了他的聲音,也聽清了這句話,聽起來是一個年輕而沙啞的男性嗓音,給我的感覺上來說莫名的像是第一個爬上巨獸脊背的年輕男人。他說的話很難聽懂,彷彿並不是我大學時專修的西班牙語,也不是我最常用的中文,但是說出的辭彙又莫名帶著一種親切感,彷彿我曾經在什麼地方聽見過一樣。我揉了揉腦袋,拚命在腦子裡咀嚼著剛剛聽見的長句,試著把其中陌生的音節兩兩銜接,在某一種可能性的實驗下我終於組合出了兩個我曾有所印象的漢字讀音。
魂。酹。
我的大腦還清晰的記著這個辭彙,這是我被困在這裡的第一個夜晚,當詭異的月光灑滿世界,面前的『它』宛如審判日下慘遭拋棄的不潔靈魂一樣,
被審判於穹頂之下時,那個神秘的斗篷男人嘴中吐出的奇怪話語:「【魂酹月】即將降臨了,而『它』也將要出現了...」
這到底是這麼回事?魂酹指的不是那奇怪的月亮嗎,我抬頭看向天空,既然現在空中的月亮顯得如此正常,為什麼他們會再次提到這個詞語呢?
不對...我搖了搖頭,我為什麼會糾結這種問題——倒不如說,比起糾結這個中二氣息滿滿的名詞,之前他們像魔術一樣憑空拔出巨大屍體的情況本身明顯更不對勁吧...
我是在做夢?沒錯,一定是這樣,之前我一直在林中遊盪掙扎的感受如此逼真,真實到讓我完全否認了做夢這種可能。到了現在這種完全超出認知能力範疇的情況下我反而堅定了我是在夢中的猜想。不知道為什麼,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想起來,難道現實中有這麼大,長著四條翅膀的怪獸存在?正常的人類能憑空施展妖術把它拔出來,還能完全違背重力定律的讓它筆直的停在空中?帶著這麼濃郁幻想色彩的設定肯定是我夢裡的意淫罷了。
沒錯,一定是這樣!所以現在什麼都不要去想了,就繼續等到夢境結束就好了,就當是免費看了場恐怖電影吧,說不定託了這場噩夢的福第二天還能起個大早,這樣我的全勤獎也能保住了...
想通了這一點我不由如釋重負,積攢的壓力好像在這一刻席捲開來,眼睛彷彿濕潤了起來,酸澀和疲憊在全身擴散,喉嚨重新被乾涸和焦熱吞噬。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深坑裡的幾個人已經重新分散開,站回了原本各自的位置,同時把頭深深的埋下黑暗。接著我突然聽見了一聲清澈的脆響,這個聲音和當時的那個夜晚出現的別無二致,朦朧的光暈突然在坑裡散射出來,在周圍黑黢黢的樹榦上折射著神秘的光華,他們五個人居然在發光,如同五顆渺小的衛星在相互吸引,反芻著恆星耀眼的光芒。他們的身體越來越亮,彷彿是贖滿原罪的苦痛靈魂即將升入天國的景象,皎潔的光芒鋪滿了整個大洞,也照亮周圍漆黑的樹林,和空中明媚的月光遙相呼應著。
接著我注意到原本已經安靜下來的屍體再度顫抖了起來,神聖的梵唱從地底「哦」的再度湧出,宛如實物的緞帶般將只剩骸骨的巨獸團團纏住,最後形成了一個發著白光的繭。在這個繭徹底閉合以前,我彷彿聽見一聲凄涼而疲憊的嘆息聲在中傳來,就像是人類的靈魂在面對著慘淡結局時的濃重的無助和悲哀。
蛛網一樣的白色絲線從繭蛹上生長出來,蔓延向四面八方,有幾根甚至伸到了我的面前,我看著這種白色的管狀物里流轉著血液一樣半凝的液體,纖毫畢現的剛毛覆蓋著狹長的身體,生物般在空中痴愚的游弋著,彷彿是什麼憑藉本能覓食的絛蟲。
伸展出來的絲線越來越多,屍體結成的繭彷彿成為了一棵茁壯的白樹,正在不斷吐露著密集的枝條。我看見不少枝條彷彿被五個人影的熱量吸引了過去,在前端觸碰到他們身體的時候,這些絛蟲的『口器』便融化焊在了接觸的位置,接著我聽見了咀嚼的聲音,彷彿是這些絛蟲的血液和內臟正被吸入人類的體內一樣。
這種行為...是捕食。
面前矮小的人類正在吞食著高高在上,擁有著力和速的上位捕食者,宛如無數螞蟻啃噬著死去的盔蟲。
我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果硬要我說,雖然和那晚見到的奇特場景明顯是兩種情況,但是卻意外有著相當多的共通點。同樣是會釋放齣劇烈的光芒和熱量,同樣能在現場聽見玄奧的梵唱,都是用彷彿緞帶或者樹枝般的線纏住并吞食獵物,甚至連獵物都是相同的物種。我突然理解了那個斗篷男人當時口中的【魂酹月】是什麼意思了,或許魂酹只是一類有著共同特徵現象的統稱,那晚我看見的只是將這種現象放大而上升為自然災害的特殊變種,在我面前上演的則是由生物為主導的畜群性捕獵行為。
我聽見刺耳的破碎聲不絕於耳,像那晚一樣,白色的繭從根部開始寸寸崩解,黑色的光芒從中噴射出來,細小的裂隙一直蔓延到繭的頭部,然後在那裡炸開巨大的窟窿,如同一朵怒放的矢車菊,所有的花蕊都在向空中攢射不詳的黑色霧氣。
我驚慌的往後縮了縮,防止越來越亮的白光照亮我的身體,等我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光芒卻已經到達了頂峰,接著便逐漸黯淡了下來,這場捕食的盛宴彷彿接近了尾聲,所有客人都在優雅的用手帕揩著嘴,卻依然用野獸般貪婪的眼神意猶未盡的瞥著已經被吃干抹凈的空盤。熱氣在破開的洞里湧出來,原本筆直指向天空的繭突然像是被抽幹了力量一樣委頓的倒在地上,繭內的物質被重力拖了出來,我已經完全認不出那些東西是骨骼,或者說曾是那美麗生物的一部分了,它們無法辨認出顏色,不可名狀,像是流體又彷彿凝固在一起,如同食物的殘渣在泛著熱氣,這就是生命發展到最後一刻的形態,剔除掉所有個別的特質,留下的只有「類」這個可以被大地吸收的本質,作為庸俗的養分重新邁入自然界偉大的循環。
我聽見幾聲舒暢的嘆息傳來,光芒慢慢暗淡了下來,幾個人相互對視了一下,彷彿相當滿意的低聲笑了起來。
「好貨色啊」,其中一個乾瘦佝僂的身影慢慢湊到另一個高大挺拔的人旁邊,心滿意足的嘖嘖著,聲音小到我只能極勉強的聽清:「那些傢伙真不識貨啊,居然把骨架留在這裡,就連骨頭都有這麼大的效果,我感覺自己這身老骨頭已經快要填滿了...不過要是能吃到肉就好了。」
「喂,瓦拉特!你什麼意思啊,擱這陰陽怪氣個啥,你有得吃就挺便宜你了,你要是這麼厲害自己去打一頭不就好了嘛,反正在【中心區】里紊亂種到處都是,我們還能跟著沾你點光。」
還沒等高大人影做出回應,一聲大喇喇的聲音就打斷了瓦拉特的喋喋不休,聲音好像是個女孩的,聽起來很年輕,帶著挑釁和痞氣,就像是高中常有的那種不良辣妹一樣。發出聲音的女孩很隨意的罩著綠色的長衫,聲音也完全不避諱的放的很大,此時正一邊向兩人走來一邊慵懶的用一根手指清理著牙縫。
被稱為「瓦拉特」的佝僂人影抖了抖,好像現出極頹唐的神情,抖抖索索的不再應聲,引的周圍幾人都低聲鬨笑了起來。
高大人影也笑了起來,隨即便用手拍在瓦拉特背上,把他扇的一個踉蹌:「以後會有這個機會的,肉都留給主人了,咱能找到這麼完整的骨頭就已經很難得了。」
其他幾個人都齊聲叫好,看得出來都很滿意和放鬆。瓦拉特拿手摟住了被拍痛的肩膀,彷彿很慍怒的偷偷瞪了高大男人一眼,但還是附和著默默點了點頭。
「回去一定要好好謝謝那個傢伙!」
之前的女孩高聲嚷嚷著。
「那個傢伙?那個傢伙是誰?」
我疑惑的想著,不自覺得問出了聲。
「客人先生,那個傢伙,是我哦。」
我聽見悠閑而熟悉的語調從我頭頂傳來,我猛地回過頭,站在我身後的人正罩著一席漆黑的斗篷,寬大的帽檐將臉部完全遮蔽,雖然修長的斗篷已經變得破破爛爛,彷彿掛滿了灰塵,但是我還是一下認出了他,正是第一個夜晚時誘惑著我深入密林,帶我目睹了那場恐怖的天災然後便消失不見的神秘男子,我還以為再也不會見到他了,沒想到他居然出現在了這裡,動作如此輕微,以至於我完全沒發現他是什麼時間出現在我的身後,甚至到了離我只有幾步遠的距離,我想起了他曾經說過會殺掉我的死亡宣告,這讓我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一陣后怕油然而生。
「你怎麼...你先趴下,先趴下,你會把他們引過來的!」
我想起了其他人,心臟彷彿頓時被捏在了嗓子眼裡,忙急切的催促著他趴下,就這麼若無其事的站在離深坑這麼近的距離,一定會把他們引過來,最後也會殃及到我,我本來就生怕和這些邪教徒扯上關係,更何況還是一群好像有著超能力的邪教徒。
他「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莫名有些可愛,像是剛剛得到新玩具時新奇的孩子。
「不要緊的,先生」,他溫和的回答著我。
「不要緊的,因為,很快他們的注意力就不會放在這邊了。」
嗯?我完全理解不了這句話,不由皺起了眉頭。看著我疑惑的神情,他繼續笑起來,諱之莫深的袖起手看向前方。
「很快了」,他喃喃的自語道:「您很快就會明白了,作為一名有口皆碑的館主,所有的顧慮我都會替您安頓好。現在您不需要擔心這種小事,只需要保持熱情和期待,把自己徹底交給賭博,享受好下一次開盤前的熱場節目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