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好獃魷
剛過正午,辛如鐵遠遠望見了新娘子一行。
他們沿路邊停好車馬,挑了一小片空地,支了棚子在用膳。
「大人,辛大人來了。」
「嗯,騰個座兒,舀飯。」
辛如鐵低頭走進棚子,沒注意,高出一截的背包扯動遮雨油布,險些掀翻。
眾人驚呼,遮住湯飯,免得雨水潑灑進去。
「哈哈哈,大意了,抱歉抱歉。」
「沒事兒,全怪這沒完沒了的雨。你的湯飯,還熱乎呢。」新娘子指著石板說,眼神不自主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背包,感受到了裡面透出些微詭意。
辛如鐵漫不經心端起飯碗,扒拉幾口,湊近新娘子低聲說:「別擔心,都是自己人了。」
「知道了。你把土匪處理了?」
「嗯,尾巴乾乾淨淨。」辛如鐵吸溜一口熱湯,扭頭看看了帶棚子的拖車說,「昨夜大家沒休息,收拾收拾,都歪一會兒。」
「算了,加緊趕趕路,天黑前能趕到盤織村。若是入夜再起詭雨,這次荒郊野外的可麻煩得緊。」
「詭雨會連著來么?沒聽說過。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宜早不宜遲。喂,動起來,準備走了。」
辛如鐵端著碗,邊吃邊舞著筷子指揮,眾人趕緊清理餐具殘羹,打包上路。
「喂,看,看天上,我的媽呀,這麼大。」
「我天,真的,我還是頭次見這東西,太厲害了。」
「它們吃不吃人啊,有點可怕。」
雨棚外幹活的人都停下動作,對著天上指指點點,滿臉都是驚訝的表情。
辛如鐵不知他們嚷些什麼,探頭一看,也嘆道:「乖乖,真是好大隻。」
新娘子倒是淡然地坐在石頭上一動不動,冷道:「好獃魷么?大驚小怪的。」
天上飛著的正是大荒奇絕生物之一種——好獃魷。
它們幾乎佔據了整個天空,多是水藍、淺白或灰褐色,身體接近透明,因為漫天雨水才能較為清晰地看清它們的模樣。
梭型的軀體最短的看上去也有數里,個頭最大的那隻,至少有幾十里長,拖著長長的觸鬚,吸盤清晰可見,體內有無數點狀、線狀、絲狀光源,如呼吸般極緩慢地閃爍。
大約是眼睛的幾個大光斑,閃至最亮時,差不多和閃電一樣耀眼。
這些游在天空、游在烏雲、游在大雨中的奇異生物,動作慵懶卻又不失美感,閑散而不失威壓。
這些彷如空中活山脈的巨物,真箇是背負青天朝下看,都是大荒山丸,它們也許輕甩一下觸鬚,就能摧塌一座山峰,打個噴嚏,就能在地上捲起無邊龍捲。
面對如此偉力,凡人難免生出渺小自卑和虛幻之感,不免喟嘆大荒造世的奇妙與宏偉。
眾人就這樣帶著驚懼、崇拜、迷幻的神情仰視。
窮溟駕浪,穿雲踏雨,十幾頭好獃魷在天空怡然自得,大約一頓飯功夫后,逐漸消隱不見。
不知是隱入了雨水,還是隱入了烏雲,或是隱入了某個未知之地,就這麼融在了天空中。
「看夠了?出發。」
辛如鐵吼一嗓子,眾人如夢方醒,呼呼喝喝加快速度,收拾出發。
前行不到一個時辰,官道到了頭,變成了泥濘小道,行進速度明顯放緩。
新娘子坐在辛如鐵車后,晃晃地正在打盹,忽聽有人在後叫嚷。
「大,大人,我兒子,他抽抽了。」
她趕忙下車過去探看,
使人換繃帶,清傷口。
辛如鐵則拉住孩子娘,不讓她過去添亂,扯閑天分散她注意力。
「大姐,你別哭,這位大人道行高深,尤擅醫法,不用擔心。」
「嗚嗚,可憐的孩兒,九尊保佑啊。」
「對了,當時你孩子怎麼會被茅屍詭抓到的?」
「嗚嗚,起先孩子在驛站里方便,那味道大家都受不住,我便罵了他兩句,說他就會添亂,他有些羞惱。過了一會兒,他又鬧肚,沒跟我講,撒腿就跑去茅房了,之後。。。。。。」
「原來如此。還有啊,大姐,你們孤兒寡母的,為什麼跑到這麼偏僻蠻荒的地方?」
「哎,村子兩年都收成不好,今年孩子爹進山打獵,同行十幾個就回來兩人,說他給詭物拖走了,死不見屍。我們倆人生活不下去,就把房、地賣給同村,去投靠孩子舅舅。」
「住盤織村?」
「不,他在東邊猗天蘇門山下開了酒家,我們想著投靠他,一家人幫幫工,至少吃喝不愁沒人欺負。」
辛如鐵聽了心下疑惑不減反增,猗天蘇門山是大荒外極神圍天山系的其中一股,幾乎是大荒的邊界,乃流徙犯人、凶人惡徒、邪奇詭物混居之地,在那裡開店?
她這兄弟不簡單啊。
「那邊不太平,你們孤兒寡母就敢這樣過去?」
「我那兄弟說在盤織村接我們的,先前也有幾個做生意的遠親伴著,哪想到就快到了,卻。。。。。。」
辛如鐵見她眼圈又紅,趕忙岔開話題。
「還不知大姐怎麼稱呼?」
「姑獲姑。」
「你兒子?」
「姑獲仔。」
「這。。。。。。這名字感覺活不長的樣子啊。」
辛如鐵小聲咕噥。
「大人你說什麼?」
「哦,沒,沒什麼。唉,你看,守捉使回來了。」
姑獲姑不顧雨水,衝過去詢問孩子情況。
「沒事兒,失血多,我給他補了一粒丹藥,睡下了,放心吧。」
新娘子招呼大家繼續上路。
就這樣行到了申時左右,前方出現連片高峰,當間一小片竹林,小路正掩沒其中。
但見多葉的竹林中都是白茫茫的霧氣,輕輕流蕩,挨到近前,那霧撲在人臉上,帶著種沁涼的腥味。
辛如鐵與新娘子互望一下,均感受到了這密竹之間飄繞的冷邪之意。
「有古怪。」
「嗯,沒別的路,加些小心。」
傳話下去,眾人都凜然警惕起來。辛如鐵在隊首,新娘子壓后,紅衣人分成兩組,傷員和平民護在隊中。
雨聲沙沙,濕風一吹,竹子一搖,影子就虛虛幻幻地晃動著,陰天的陽光,從竹葉間漏下來,也把一簇簇竹影投下來,投在眾人的臉上、身上。
嗖嗖
有黑影穿梭,不在地上,而是在竹葉之間。
唰唰
有什麼在生長,帶著黏膩的咕嚕聲。
霧氣漸濃,下午時分竟好似早晨既起。
「再這樣下去,大家都要淹在霧裡了。」辛如鐵在前面提醒。
「交給我吧。」
新娘子手搖銅錢劍,掐個手印,取出黃紙,當空畫符,口誦「驅霧咒」:
「開天之經,清濁要分,清氣上升,濁氣下沉,三綱既分,日月其中,下照間冥。急急如律令!」
燃符擲在空中,化作屋子大小的一片光影。
「散!」
平地起風,無中生光,白霧像沸水潑雪,簌簌地消弭不見。
這時,眾人看清了竹林的變化,不由大抽一口涼氣。
人肢為節,人指為葉,筍上層層貼著人麵皮,地上斑斑都是乾涸血。
好一個屠人碎屍的修羅斑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