兌獎之日

有常識的都知道，大額彩票的兌獎都在銀行。為了防止彩票被私吞，陳方和他媽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來洗漱，將彩票放進包的最裡面，用幾個套子套著，帶上口罩準備出門了，準備去全市最大的銀行兌獎。正開門，陳方爸爸陳全突然醒來。

「幹嘛去？」陳全睡眼惺忪，見母子倆都這麼早起來了，有點驚訝。

「你兒子彩票中了點錢，我們去領。」張林故意壓低聲音，好讓自己的聲音顯得不那麼喜悅，不料又壓的太低了，反而顯得不自然了。陳全是家族群里有名的大喇叭，連自家有幾顆米都能在家族群里說半天。

「嘿，出息了小子。晚上我們出去吃！「說完，陳全又縮回了被窩裡。

一路上，母子二人為了不被打劫，都故意顯得不那麼喜悅，也可能是因為擔心彩票弄丟。

二人看到馬上要到的公交車，看到裡面擁擠的人山人海，心裡不禁泛起一陣擔憂，要是擠車的途中弄丟怎麼辦？

「害，媽，我們可以打車啊！「倆母子這才反應過來，遂站在公路旁，準備打車去。

公路上奔行的車像大海中集群的魚一樣，密密麻麻，五顏六色。裡面計程車很多，但全是已經載客的。雖然說可以和別的客人一起坐一輛，但客人都不喜歡被打擾，他們母子倆更不用說了。於是這些計程車也不在倆人的選項中。

只有這種時候，時間才顯得格外的長。陳方不由得打了個哈切，卻被張林當成一種挑釁，抱怨起來。「你說你，去年給你報名讓你學駕照，錢都交了你不去。你要是學好了，今天我們就開車去了，哪用在這裡等啊。「

陳方聽了，也有點生氣。「我又沒求你給我報駕校，我說了我暑假要出去旅行旅行旅行！你不聽，偏要給我報個駕校，我不學還怪我。」這段爭吵一年內其實已經進行了無數次，基本上只要倆人都閑著就會吵起來。但從來都只有那幾句話。「結果還不准我出去。浪費我一個暑假。」

」外面全是疫情，你去哪？你個小屁孩，經常不帶口罩的，感染了好再生一個？「張林聽了，也沒好氣的回道，看著陳方，突然發現，這小屁孩今天也沒帶好口罩。「看吧，口罩!你這個帶法眼鏡上全是霧氣。」

陳方確實眼鏡上全是霧，之前等公交的時候就已經擦過幾次了，但現在不可能承認吧？

「沒有，我帶的好好的。就算沒帶好，我死外邊也比在家裡宅著舒服！「

「你個小崽子，沒見你平時多愛外出，一放假就窩在家裡打遊戲，肯定是看了什麼電影出了這麼個念頭。關鍵是寒假你也沒出去啊，現在又來跟我扯暑假的事情。「

「寒假不出去是因為外面冷，再說了景區都放假了我去哪裡玩啊？「

「借口，你真那麼想去，寒假還有壓歲錢早就去了。我心疼我那報名的三千塊錢啊！「張林說著，假裝抹眼淚，想喚起孩子同情心，當然，這招在陳方十三歲之後就再也沒有用了。

「你心疼三千塊，我還心疼我的暑假呢！天天念，天天念，我爸念完你來念，你們念完找親戚念，搞得我呆一個月就呆不下去了，還天天外出預習數學。」

「你還預習數學，結果大一一來就掛了一門物理。你都少學一門了，怎麼還會掛科？我懷你的時候沒吃什麼奇怪的東西啊，怎麼這麼笨！」張林說著不解氣，伸手想給陳方一錘，當然，這招也是老招了，陳方甚至都沒看就躲了開。

「哎喲，這麼笨也是遺傳你啊。再說了，我笨是笨，我考上了名牌大學，你呢？初中生。」陳方剛躲開，不帶休息，言語攻擊繼續，攻勢凜冽，直指他媽最痛的點。

「嘿呀，小兔崽子幾天沒打了想被削皮是吧？你看我今天不抽你。」張林想把袖子挽起來，但是穿了太多衣服，挽不動。索性作罷，揚起手裝的要打，卻見那陳方已經像脫線的箭一樣飛了出去。「來呀，你打不到！你也不看看你多少斤，你追得到我？」

「你不也是小肥豬嗎？你不也接近兩百斤！」

「我不管我不管。你來打我呀。」陳方說著，不知怎麼，想起了動畫里的嘲諷鏡頭，也學著向他媽拍了兩下屁股。

「今天不錘你我不信張。」張林健步正欲脫出，突然身後一聲喇叭聲打斷了他。」哦，手機打的計程車來了。「

「兩位是到中國人民銀行對嗎？「司機看著後面打鬧的母子二人，試圖打斷他們。

「對的。「張林說完給了陳方一錘，陳方沒躲開，頭上挨了這一下，摸了摸腦殼。

「你們關係真好呢。「司機看了，說道。

「和她？「」和他？「母子二人卻異口同聲。

「和我關係不好，你這臭小子我懷你懷了十個月，我給你一錘。「張林話還沒說完就錘了出去，陳方下意識躲閃，但車內空間太窄，躲不開，頭上又是一錘。嘀咕著」你還不是說和我關係不好。「不料給張林聽到了，又是一錘，不過這次給陳方用手攔下了。

母子二人打打鬧鬧，小車停停走走，倆人終於還是到了中國人民銀行，打發票時，司機不禁笑了「現在開個計程車還能看到家庭倫理劇。「

「磨蹭什麼呢？快進去!」張林看著陳方還在門口，回頭吼到。陳方把包上拉斯拉上，小跑跟上還在生氣的張林。」來了。「

進到銀行，倆人排隊取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等公交的經歷啟發他們了，這次張林想起還有vip通道。

「這邊是vip通道，只有vip可以進入。」剛走到入口處，旁邊專門保安就把兩人攔了下來。

「我們辦理大額業務。」張林挑開攔住她的手，不屑的看著保安。

「只有大於一百萬的業務才可以使用vip通道。」保安將手又伸了回去，雖然帶著墨鏡，但眼神中的不屑卻遮擋不住。

「一百萬？我們大於一千萬！」張林又想伸手把保安手撥開，卻怎麼也掰不動，只好轉過身去，給兒子一個眼神。陳方哪敢，轉過頭假裝看到美女。

「叫你們經理出來。」張林見兒子幫不上忙，只好說道。

「經理今天出差了。」保安甚至沒有停頓就回答了張林的要求，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借口。「不在。」

「如果媒體知道你們這個銀行就是這麼個態度媒體會怎麼想啊？叔叔。沒事，我就問問。」陳方不經意的把頭轉向保安，隨即又轉了回去，繼續看向排隊的方向。他突然覺得自己胸口癢，抓了一下自己隨身帶的筆記本。

保安停頓了一會兒，思考之後，拿起對講機。「經理，情況四。」

那邊不久就傳出了回應。「那放他們進來吧。」

「走吧，這邊。」保安側身，將手指向裡面，帶著兩人走了進去。張林和陳方終於能近距離看看裡面的裝飾。金色的裝修，顯得富麗堂皇，上面還掛著一些畫作，估計是真品，不過當下應該是不太出名了，道路中，幾排綠色植物依次擺開，倆人也不知道是什麼花，但都開的非常茂盛。

感覺走了一陣，才走到盡頭，走廊外面看著小的門沒想到這麼大。保安為兩人推開門，張林不由得感嘆一聲，「哇！」

裡面裝修的更是，一言以蔽之，誇張。與外面的走廊相同，裡面的裝修也是以金色為主，但不同於外面過於單調流俗的金色，裡面的金色在其他顏色的映襯裡顯得更加明亮。門的側面有一副很大的落地畫，上面有一款看著就很高級的落款，旁邊，空調正出著剛好的熱風。

裡面的空間不大，但布局一點也沒有擁擠感。可分為兩個區域，一半是客廳一般的地方，地上有茶几，還有一樣高的沙發。另外一半，則不太一樣，一張凳子明顯要高一些。

沒等太久，經理便從另一扇門進來，穿著合身的西裝，帶著鑲金邊的眼鏡。不過沒穿出多少高級感。整個人顯得有些勢利，又有幾分輕蔑在眼裡。

他走過來，職業的微笑實時掛上他的臉。他伸出手，向兩人示意握手，坐在那張高凳子上后，又招呼二人坐在對面。雖然顯得熱情，但兩人卻只感覺有些膈應，像過年去陳全家裡見有些親戚一樣。「不好意思，剛才保安把二位貴賓攔下了，不知二人前來，所為何事啊？「經理雖然在道歉，但還是讓在坐著的兩人感覺不適。

「我們來兌獎。「張林眼神示意陳方，被層層包裹的彩票又被拿了出來。

「本銀行vip接待只針對一百萬以上的業務，或者vip客戶，如果二位的業務達不到標準，我恐怕只能採用法律手段，以尋釁滋事罪起訴兩位了。「聽到是彩票，這位經理的話語變得更加輕蔑了。他大概也見過，有五等獎六等獎的人，妄圖以劣質的手法偽造獎卷，還敢來銀行班門弄斧的。

接過獎卷，這種感覺更甚。「稍等。」他拿出手機，將獎卷遞給叫來的小職員，用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看著兩人。陳方見了，不由得感覺想笑。

過了十來分鐘，一通電話打來，經理還沒接起，就準備摸向對講器，注意到二人正在看著他，象徵性的把電話拿了出來。「喂，果然。

？「震驚，疑慮，不解，諂媚，快速從經理的臉上輪替，他趕忙換上職業性的微笑，請兩人到一旁的沙發上就坐。「這邊，坐著舒服些。」

「我不，我就在這。」陳方見了，不由得嘴角上揚，回以看動物的眼神。經理的眉頭稍稍一皺，「好吧，那就坐這邊說。可能是朋友你年輕些，喜歡硬的板凳。」

「二位的彩票確實是一等獎，但本銀行暫時沒有這麼多的現金，二位如果需要現在用，本銀行可以支付二位六百萬。」經理搓著手，竟然像小生意人一樣看著兩人。

「不用了。打到存摺上面去就行。」陳方說道，神情稍稍緩和，畢竟對方是給他錢的人。

「那二位是要存活期還是死期？或者購買理財產品。本公司有世界上利率最高的理財產品，三年利率百分之六，二位如果想要長期富裕，我推薦。。。」

張林看著挺聽的投入，陳方卻立刻打斷了經理的話，他站起來，背著手，彷彿一切盡在掌握。「不用。這個之後考慮。先把錢打到我賬戶上。」

經理眉頭稍微一皺，緊接著又換回了職業的微笑。陳方見了，想起昨晚看的事情：沒人喜歡脫離控制的感覺。「我要先體驗一下有這麼多錢的感覺。」

經理聽了，眼裡閃過一絲鄙視，這分神情被陳方捕捉到，他不由得恨起自己高考時怎麼沒有這麼敏銳。「那跟我來。」二人隨經理走到辦事處，隨後，經理將之前遞給他的存摺奉還，並遞上了自己的名片。「歡迎光臨本銀行，我們將竭誠為您服務！「看著賬戶上的數字，張林剛想開口，就被陳方攔了下來，陳方輕輕拽了一下張林的衣服，張林卻並不想要離開。陳方說」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別的之後再說。「張林本想拒絕，卻發現兒子的眼神異常的成熟堅定，不像早上還和她打鬧的兒子，不覺的跟著一起出了銀行。

「什麼事？「

陳方沒有正面回答，摸了摸放好的存摺。銀行外，車流已經明顯變稀疏了，早高峰已經過了。陳方打了一輛計程車，「去爐內律師事務所。「你今天怎麼了？感覺不太對勁。」車上，張林問陳方，感覺自己孩子除了疲勞之外，還有一些奇怪，有點陌生。

「沒什麼。昨晚沒睡。」陳方又打了個哈切。剛才在銀行里的時候忍了很久，現在終於不用忍下去了。

「倒也正常，畢竟中了五千萬。小屁孩你心理素質不過關啊，你看媽媽我，不睡覺都沒問題。」其實張林昨晚也沒怎麼睡，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連帶著陳全都沒睡好。

「嗯，確實。不該花這麼長時間規劃這些事情的，效率有待提高。」陳方看著窗外飄過去的風景，托著腮。

「規劃？這麼快就想好這錢怎麼花了？」張林有點驚訝。

「不止。還有怎麼領這筆錢。不過怎麼花確實是主要的。」

「怎麼領有什麼好研究的？」「不就是去銀行嗎？」

「媽媽。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銀行經理侵吞彩票怎麼辦？」陳方終於等到媽媽問他自己想到的問題，像考試時發現考前蒙對了題一樣激動。

「怎麼侵吞？」

「污衊我們的彩票是小獎，自己把大獎私吞了。這樣。「陳方畢竟是個十來歲的剛成年人，雖然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但是言語中還是有著十足的激動。

「不知道吧？所以我昨晚先去彩票網站上登記，又去找了律師錄下證據，進門前不放心，還故意把彩票號碼在監控面前晃了晃。如果他真的侵吞，之後就能讓他吃官司。就這麼簡單。本來想的是讓彩票公司的工作人員上門頒獎，或者我們去彩票公司領獎，但這樣又會讓大家都知道。」「大家都知道不好嗎？正好一起慶祝一下啊。」聽陳方一席話，張林印證了自己的猜想。自己的孩子確實有自己不熟知的一面。

「當然不好。你知道的，叔叔家的陳逆哥哥，剛結婚，還沒買房子。叔叔又是年輕時可以拋妻棄子闖蕩天涯的人，他肯定能放下臉皮來找我們給哥哥買房。」

「哦，有一個之後就會有很多個。」張林理解了自己孩子的想法，「但我們不該幫助他們嗎？本來就是中了彩票，飛來橫獎，能幫他們不也很好？再說能花多少錢？」

「啊，一個陳逆哥哥當然花不了多少錢。在重慶買套房，好一點的也就60萬吧。你給陳逆哥哥買了，不給二叔家的哥哥買？給二叔家的哥哥買了，不給四叔家的姐姐們買？爸爸那邊的親戚買了，不給舅舅們買？舅舅們買了，不給爺爺們買?爸爸是過繼出來的，要不要去找親爺爺他們？找了親爺爺他們，要不要修老家的祖宅？祖宅修了，兩個爺爺，一個奶奶，外公外婆的醫藥費要不要包下來？醫藥費包下來了，還有不帶大家出去旅遊？「

」這些加起來能花多少？「張林這時已經確定陳方給出了具體的計算，被陳方挑起的求知慾這時渴望滿足。

」不多。我往貪心了算，房子車子旅遊，醫藥一共大概1200萬吧。不過也沒算極端情況，例如有些人得了癌症。或者有些人因此不想工作了，要我們供養。最高可以到兩千萬。對懶惰的厭惡又被喚起。

」獎金五千七百萬，接近六千萬了，減去一千兩百萬，也還有接近四千五百萬啊，對我們來講不也是天文數字?」張林不理解兒子為什麼會對這筆錢如此在意，這通計算，簡直就是在防賊。

」哈哈。媽，你是不是忘記了我還有姐姐啊？他大學畢業就沒回過家一次。現在還在外面飄呢？你不想幫他一下？這一幫，又是一千萬左右。我還要給你們存養老錢吧？又得存五百萬。還有預備生病錢吧，又有五百萬。你是不是忘記了，還有稅款，意外所得稅可以高到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說，一開始就要上差不多一千兩百萬得稅款。我以後還要娶妻生子。能存下多少錢？「挺二人在後排說這麼大得數字，再看兩人的外貌，司機覺得自己可能拉了兩個精神病。

」等媽媽算算。1300萬?」張林掰著手，算起來。沒多一會兒就算出結果。

「額。。。媽你悄咪咪就把養老錢提高一半啊。」

「額。。。兒，你悄咪咪就覺得你姐比你爸媽值錢啊？」

「額。。。媽媽錯錯，別打。」陳方這時反應了過來。伸手要擋，但張林並沒有要打他的想法，舉起手來，眼裡卻是一種欣慰。

「其實我是願意為親戚們花錢的。小時候，你和爸爸外出的那段時間，都是各家親戚陪著我，我也挺感激他們的。但我很怕，很怕我們的錢玷污他們。中巨額彩票之後，許多人就不工作了，而這些人，最後都患上了不同程度的抑鬱症。甚至還有中彩票的人自殺的情況。飛來橫財如果處理不當，與飛來橫禍有什麼區別？如果，他們有什麼要求，我們都只是滿足。錢總有用完的一天吧？到時候怎麼辦？到時候他們要來找我們呢？媽，雖然我不覺得自家親戚是白眼狼，但你我也都只把這筆錢當成飛來的，他們也不是？他們不會感激我們幫他們的，如果真又落難，可能等我們的只有嘲諷。「

陳方又把頭轉了過去，看外面的街景。「如果那樣的話，我的人生就毀了，還不如不要這彩票。」張林聽了，五味雜陳。她有些欣慰自己的孩子有了能獨立思考的能力，還對事情有自己的認識，能夠自己為事情做準備，能規劃。但又對兒子言語中的悲觀感到無所適從。然回來之後，一直盡著自己最大努力給孩子愛，但是看來，孩童時期的離開還是對孩子造成了很大影響。張林感到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剛要張口，車卻停了.

」到了，一共十四元。「

」微信付你，叔叔。「陳方掏出手機，掃碼付了錢。餘額雖然只剩5塊，但餘額綁定了銀行卡，現在剩5700萬零五元。

「媽，還在裡面呆著幹什麼，快出來啊。被脂肪壓垮了嗎？」陳方鑽出車門，手拉著要關的門，矗立幾秒，看裡面還沒動靜，探頭進車。張林見了，從自己的思考中走出，拉著陳方伸出的手。「沒有沒有，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