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折 妄言
想到這裡,趙時冷笑一聲,他望了河梁鎮諸人一眼,冷聲說道:「白小娘子,你生於鄉野,見識得少,我不怪罪於你,但若是有人覺得,讓你用兩三句大話便能嚇唬到我,也未免太過天真!」
白嬋兒搖了搖頭,說道:「奴奴怎敢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捏造妄言?是非真假,一試便知。」
「哈哈哈,越來越有意思了。」趙時怒而笑道:「你說的那人,究竟是誰?」
白嬋兒聞言,臉上露出了調皮的微笑:「是奴奴的表哥,溫二郎,溫黃庭是也。」
「表哥?溫黃庭?是誰啊?」
「白小娘子說的不會是她家中的那個獨目呆漢吧?」
聽到白嬋兒這麼說,河梁鎮諸人先是一呆,然後便因為過於震驚而議論紛紛起來。
這溫黃庭與白嬋兒表兄妹二人,其實並非河梁鎮本地人,而是在大半年前搬遷來此。
據說他們本是原州蕭關人士,因為東突勒的入寇,遭了兵災,族人幾乎全數遇難,只有兄妹二人躲在井中,這才僥倖活了下來。
舉目無親的二人,合計之下,只能來到河梁鎮,投奔遠房族親溫九。
溫九曾經亦是蕭關溫家的人,父母早亡后,與族中生了齟齬,憤而離家從軍,在邊地賺了一份軍功,退伍之後亦沒有回到原州,而是聽憑軍府的安排,在河梁鎮安定了下來,現在是鎮子里唯一的皮匠,靠著一手精巧的硝皮手藝,日子倒也過得不錯。
既然溫家已亡,過去的恩怨自是煙消雲散,溫九便將兄妹二人安排在了自家宅中的小東院與小西院。
這表兄妹二人來到河梁鎮之後,表現是截然不同。
白嬋兒年紀雖小,卻已是出眾的美人坯子,且待人溫柔和善,幾乎與鎮上的每個人都能愉快相處,特別是縣學王博士家的王三娘子,與她相識幾日後,關係幾乎就已經情同姐妹。
在王三娘子的介紹下,白嬋兒得以來到鎮中女學讀書,更是展現出她聰穎早慧的一面,不管是詩書還是音韻,都掌握得極快——嗯,唯獨女紅這一項略有些差強人意。
而白嬋兒所說的這位自家表哥,卻是與她恰好相反。
雖然那溫黃庭長相頗為周正,性格也算溫和,可惜這位小郎君大概是因為在兵災中失去了右眼的緣故,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不僅整日里不事勞作,大部分的時間裡都只會對著天空發獃,喃喃自語,彷彿是患了離魂症一般。
於是有好事者,便給那溫黃庭取了個綽號,喚做獨目呆漢。
村中孩童有時也會以此嘲笑於他,只是溫黃庭卻不以為忤,反而會撓頭自嘲道:「啊啊……這麼一說,確實看上去是有點獃獃的樣子,讓大家見笑了,但我右眼出問題了嘛,沒辦法的,三國平話里的夏侯惇,也是獃獃的。」
倒是頗為看得開!
只是現在,這白嬋兒居然說那獨目呆漢……不對,是那溫二郎,其實是足以與習劍至少十年的趙時相匹敵的高手?
「沒有沒有。」白嬋兒急忙擺了擺手,柔柔地笑道:「可不敢亂說,奴奴說的可不是相匹敵啊,而是說,趙家郎君你……根本沒有勝算。」
根本沒有勝算!
此話一出,全場先是一陣寂靜,然後河梁鎮諸人開始小聲議論了起來。
「好狂啊!」
「嬋兒小娘子就不怕趙時把那獨目呆漢給打死嗎?」
「說不定嬋兒小娘子她就是這樣想的呢?」
「有道理啊,
據說他們手上還有不少溫家遺產,要是那獨目呆漢給趙時打死了,不就全是嬋兒小娘子的——也是我的了嗎?」
「你在想屁吃!?」
只有那王三娘子走上前來,拍了拍白嬋兒的肩膀,輕聲問道:「嬋兒妹妹,你想幹嘛?」
「姊姊放心。」白嬋兒反手握住了王三娘子的手,笑道:「奴奴心中有數的,你安心看著便好。」
白嬋兒這種「目中無人」的態度,讓場內的趙時極為憤怒,他的臉色因為憤怒而變得漲紅,仰頭大笑道:「好好好,原來你們河梁鎮還隱藏著一位大家都不知道的神秘大高手!」
「我趙七今天就要會一會這位溫二郎,看看他到底有多強!」
「他人呢?」
「趙家郎君且請稍等。」白嬋兒輕笑一聲,轉頭對著河梁鎮諸人當中一名看上去有些微胖的青年人叫道:「唐家哥哥。」
「哎,你們聽,嬋兒妹妹叫俺了,叫的是俺唐誠!」那青年人臉色通紅地和旁邊眾人炫耀了一番,這才站了出來,輕咳了一聲,正正經經地說道:「不知道嬋兒小娘子喚俺何事?」
「巧了,還真是有事。」白嬋兒笑道:「在場眾人里,以唐家哥哥身法最佳,奴奴想勞煩你到溫九叔家中將我表兄請來此處。」
「簡單!包在俺身上!」唐誠把頭高高昂起,大聲說道:「定會將令兄請過來!」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卻被白嬋兒伸手拉住衣角:「先等一下。」
這一拉,讓唐誠魂兒都飛了,暗自決定,這件外袍以後俺就再也不穿、再也不洗了,回到家馬上用衣架子掛在床前,每天晚上摸著它,豈不是就像摸著嬋兒妹妹的小手……
白嬋兒看著唐誠獃獃的樣子,噗嗤一笑,說道:「不要急呀,萬一那呆貨不願意和你過來怎麼辦?」
「那……那……」唐誠猶豫了片刻,拍了拍胸脯,說道:「俺綁也要把他綁過來!」
「不用這樣的。」白嬋兒搖了搖頭,笑道:「你只要告訴我表兄,說我心疾犯了,整張臉因為喘不上氣變得通紅通紅的——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要急促點,緊張點——他就一定會和你過來啦!」
白嬋兒對待唐誠的親昵態度,讓趙時看了心中更是怒火橫生,忍不住冷笑道:「是了,千萬不要說我趙七在這裡等著他,不然把人嚇跑了可如何是好!」
「好!」
唐誠眼中全是白嬋兒,自然沒有去理會趙時,而是用力地點了點頭,轉身拔起腿便飛奔而行,他體型雖胖,但輕功確實一流,三兩下便不見了人影。
一直默不作聲旁觀的都督府陸巡檢,輕捻著鬍子,眯起眼睛用餘光打量著白嬋兒,心生狐疑:這白小娘子明明沒有修行,她如何能夠看出那胖胖的唐家小子身法最佳?
此時的白嬋兒,卻像沒事人一般,拉著王三娘子的手,站回到了河梁鎮諸人之中,不管眾人再問什麼,她都只是輕笑搖頭:「一切等到家兄來時便見分曉。」
過了不多會,有人叫道:「來了。」
眾人轉頭看去,卻見一人與唐誠並肩奔行,幾乎同時來到了演武場。
那是一名十七八歲的青年男子,他長相尚算周正,身著普通麻布長袍,頂上的襆頭扎得略有些歪,以至於額邊還散出了幾縷細碎的發梢,只是他右眼處戴著的黑色眼罩頗為顯眼。
這便是白嬋兒口中的表哥,溫二郎溫黃庭了。
剛剛進到演武場,溫黃庭便發現白嬋兒安然無恙,心中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悄悄將手中的一枚黑色玉石收入了懷中,然後對著自家的「表妹」無奈地問道:「你把我誆來是要做什麼?」
白嬋兒狡猾一笑:「自然是幫大家出一口氣啊。」
「出氣?出什麼氣?」
溫黃庭正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忽然聽到場內那人大聲喊道:「閣下便是河梁鎮年輕一輩中神秘高手溫二郎溫黃庭嗎?你可讓我好等啊。」
「呃,我的名字何時多了那麼長的前綴……」溫黃庭撓了撓額前的碎發,轉頭望向白嬋兒:「這是誰?」
白嬋兒柔聲說道:「上邽趙家的趙時,聽你自吹打遍河梁鎮無敵手,便特意來挑戰於你,怎麼樣?」
「我吹過嗎?」溫黃庭還在納悶,忽而看到白嬋兒眼中如狐狸般狡猾的光芒一閃而過,繼而醒悟,苦笑道:「我知道自己是有些消極,可你也大可不必……」
白嬋兒卻在此時款款上前,握住了溫黃庭的手臂,眼眶兒忽然變得通紅,泫然欲泣道:「舅父和阿娘他們曾經說過,最大的願望,就是要看著你風風光光的,名傳天下,甚至聖人也要對你青眼有加!現在他們已經不在了,可你呢?你每日里只會發獃,什麼事也不願去做,眼看咱們就要坐吃山空,我沒有辦法,我……」
說到動情處,白嬋兒掩面而泣。
「原來是長輩的遺願啊!」
「那溫二郎每日里只會發獃,可惡……我也好想當米蟲啊!」
「比起當米蟲,我更想要一個嬋兒妹妹……嗚嗚嗚……」
就連場內的趙時也傻眼了,聽著眾人的話,他亦將事情的原委拼了個七七八八,心中的怒火也被澆熄了大半。
看著白嬋兒嬌俏的臉蛋,趙信心中不由得暗道:原來這嬋兒小娘子竟有一個米蟲表兄,為了讓表兄揚名,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哎,你看這事鬧的……那一會我動手的時候,就把這溫二郎打個半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