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折 破招
「不可!」
溫黃庭才退,古定遠與王三娘子便忍不住同時叫出聲來。
剛才古定遠應對這一招的時候,正是因為這麼一退,引動了趙時的劍勢再次暴漲,導致最後那迴風一劍銳不可當,眾人對此無不印象深刻。
現在看到溫黃庭重蹈覆轍,又怎能不揪心?
果然,一退之下,趙時的劍勢順利濤濤展開,劍潮中,三道寒光同時分出,幾乎不分先後地刺向溫黃庭的咽喉、面門與丹田。
陸榮超暗暗點頭。
縱然趙時對迴風劍真意的理解有所偏差,但就這一劍來看,他平日在劍上所下的苦功便不會少。
但溫黃庭同時擺頭、側身、後退,在間不容髮之際恰好躲過了這三劍。
這三劍,讓旁觀的陸榮超隱約看出了端倪。
溫黃庭的身體爆發力固然頗為出色,可腳步和身法也算不上有多精妙,他之所以能夠如此恰好地閃躲掉趙時的這三劍,完全是因為——在趙時抬手的一瞬間,劍勢未成之時,就已經判斷出了劍勢所向,提前做出了閃避。
得出這個結論之後,陸榮超心中疑惑之意更重了。
這絕不是修行指導,倒更像是……某種預而知之的能力?
莫非是天賦神通?
三劍不中,局中的趙時雖然略感驚異,但對方連續在後退之下,他的劍意已經生,劍勢合圍已成!氣機鎖定之下,最後一劍,對方必無幸理!
於是他冷笑一聲,旋即深吸一口氣,腳下一錯,回身、沉腰、低頭,漫天劍影忽然收而為一,正要一劍刺出……
但眼前的溫黃庭,卻在此時,完全失去了蹤影!
趙信心中劇震,冷汗涔涔而下,木劍此時被他反手握持在腰間,保持著將要刺出的態勢,但這必中的一劍,已經失去了目標,不上不下,懸而未決,端的是難受至極。
場外的馬康此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剛才看到了什麼?
在趙七郎沉腰回身的瞬間,那田舍郎竟像是與趙七郎商量好了,同時進步側身,幾乎是以完全相同的節拍,來到了趙七郎的身後。
如此默契,就像是兩人已經過千百次的配合習練一般。
而趙七郎看上去像是被迷了心竅,竟然沒有發現對方的所在!?
這莫非是鬼魅?
看著錯愕的趙時與正好整以暇拔劍的溫黃庭,馬康終於忍不住高聲喊道:「七郎!他在你身後!」
趙時悚然一驚,頭也不回,正要舉劍反撩,冰冷的劍刃卻已經貼在了他的脖子上。
溫黃庭的臉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沉聲問道:「你想殺我?」
利刃加頸,趙時不敢妄動,口中卻仍是硬道:「我乃上邽趙家長房嫡傳,你敢動我?」
溫黃庭把手中的劍再緊了半分,將趙時的皮膚割出了一絲血跡,面上卻溫和地笑道:「啊,要這麼說的話,我也是那個……呃,原州溫家僅剩的獨苗,全家人都死光了的那種哦,心理有些變態不過分吧?你說我這一劍割下去,是不是也很合情合理啊?」
媽的媽的媽的!
這個人真的是瘋的!
趙時心中大罵,但恐懼感卻源源不斷地從心中湧出,登時一動也不敢再動。
「住手!」
場外的陸榮超大喝一聲,旋即躍進場中,伸出兩根手指,鉗住了劍刃。
溫黃庭眉頭一皺,但卻沒有鬆手,指著陸榮超輕笑道:「你這老兒,
不公平。」
陸榮超當然明白溫黃庭的意思。
適才趙時的劍中殺意頗重,他不可能看不出來,但卻沒有幫攔著,現在去反倒來攔溫黃庭,確實有點不公平的意思。
陸榮超說道:「算老夫欠你一次。」
溫黃庭想了想,點頭,鬆手,後撤,把劍鞘拋給了陸榮超,然後攤手說道:「那麼,我這次總算是贏了吧?」
陸榮超將劍歸鞘之後,看了看溫黃庭,沉聲說道:「演武結束,河梁鎮,溫黃庭勝。」
趙時此刻才敢站起身來。
他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痕,恨不得馬上叫上人將溫黃庭碎屍萬段,但有陸榮超在這裡,事情已不可為。
羞惱之下,趙時只能咬了咬牙,丟下一句狠話:「今日厚贈,日後必有所還!」
說完,甚至沒有理會馬康等人,轉頭便狂奔離去了。
馬康與尹初互相對視了幾眼,亦只能是悻悻然地向陸榮超拱手作別,帶著諸閥中人離去。
而等到外人盡數離開之後,河梁鎮諸人這才忍不住上前圍著溫黃庭高聲歡呼了起來。
今日演武,除了溫黃庭這一場之外,河梁鎮以全敗收場。
恰恰卻是最後這一場,不管過程還是結果都太過於離奇——溫黃庭用一種大家看上去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輕鬆擊敗了對方最強的趙時,那對方又如何還有臉去宣稱自己的勝利?
唐誠走上前來,用力地拍了拍溫黃庭的肩膀,大笑道:「看不出來啊,你居然挺有兩下子的嘛。」
溫黃庭笑道:「僥倖,僥倖。」
陸榮超卻是沉聲問道:「哦?真是僥倖嗎?」
剛才那場演武,眼力稍好一些的,大多能夠看出,溫黃庭正是抓住了趙時沉腰轉身失去視野的一瞬間,進行了巧妙的移動,隱藏了自己的位置。
但那趙時從小習劍,不能讓敵人離開自己視野這種道理,他焉能不知?
陸榮超眼力毒辣,他已然看出了真正的原因。
趙時的劍勢固然繁花似錦,可劍招與迴風劍的真意完全衝突,展開得太滿太密太用力了,以致於他想要刺出那迴風一劍,就必須彙集全部的心神,才能將劍勢收回凝聚。
換言之,溫黃庭卡的時間點,並不是趙時沉腰回身時的視野丟失,而是趙時凝聚劍勢、心神守一的瞬間!
這一瞬間的趙時,完全就是不設防的嬰兒!
但如何能在趙時令人眼花繚亂的劍勢中把握到這一瞬間,才是溫黃庭真正可怕的地方。
這手段,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小鎮青年所能使出來的。
更不是什麼原州溫家能教出來的!
「啊啊……」溫黃庭看著陸榮超,溫和地笑道:「確實是僥倖。」
陸榮超沉吟了片刻,然後問道:「二郎可有表字?」
溫黃庭撓了撓頭,自己一個穿越客,哪來的表字?
不過在這個時代里,
於是只好尷尬地說道:「呃,我……」
卻聽到白嬋兒柔聲說道:「舅父曾給表兄取了字,名為『仲文』,只是……我等遭逢劫難之後,表兄便立下誓言,只有手刃仇人之後,才會用回這個表字……」
白嬋兒聲音哀婉,說到動情處,眾人無不為之嘆息。
「既然如此,老夫便直呼二郎了。」陸榮超點了點頭,問道:「二郎似乎……沒怎麼習過武?」
適才溫黃庭在演武時,舉手投足之間雖然靈巧,但架勢生疏,拔劍和持劍的姿勢一看就是外行,沒有任何學過武的痕迹。
原州地處邊關,既然溫黃庭是原州溫家的人,怎麼說也該自幼習武、弓馬嫻熟才對。
「呃……」
溫黃庭正在想要怎麼回答的時候,又是白嬋兒笑著解圍道:「舅父一生顛簸,老來得子,所以對錶兄寵溺了些,沒怎麼捨得讓他吃苦。」
陸榮超看了一眼白嬋兒,捻須沉吟著。
說不上為什麼,就是直覺判斷,他認為這表兄妹二人……
有些可疑。
但……那又如何?
這次秋訓大比,秦州諸閥聯手之下,韋使君本已再無輾轉騰挪的餘地,卻沒想到在這河梁鎮,生出破局的變數!
總之,先把人拉過來,然後再慢慢去查探他們的底。
想到這裡,陸榮超眉頭一舒,看著溫黃庭,問道:「二郎,你可願意成為武選生?」
溫黃庭一愣,撓了撓頭,問道:「說起來,武選生是幹嘛的?」
眾人頓時一陣無語。
唐誠走上前來,叫道:「只有當上了武選生,才能在今年的大比中出場啊。」
「呃……出場了之後呢?」
「你居然真不知道?」唐誠捶了一下溫黃庭的肩膀,說道:「大比中表現出色的武選生,不但可以當府兵,還可以馬上得到一戶足額的授田獎勵咧!要是能一舉拿下擂主,更可獲賜一次『定氣海』的資格!你小子,還不趕緊謝謝陸公?」
溫黃庭這下聽懂了。
大唐兵制承襲前朝,謂之曰「府兵制」。
「府」指的是「折衝府」。
大唐全境有折衝府共計六百,乃是負責為國在地方基層招募、培訓以及組織戰兵的基本機構。
「府兵」,自然便是被折衝府遴選的兵。
在太宗時,朝廷將天下授田的戶農以貧富分為九等,六等以上的戶農,每三丁須揀點一丁入府,成為一名光榮的大唐府兵,從二十歲開始為國服役,若無傷殘,須到六十歲後方可退役。
河梁鎮其實正是秦州都督府下的集鎮,而其中居民,絕大多數也都是早年退役的老府兵。
當然,府兵的資格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戶足額的授田」,而且是「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