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分裂
「額……嗯?」
林子人感覺到自己的大腦已經停止了運轉,他很想確認眼前的事物到底是不是幻覺,但是那種莫名的真實感又讓他完全無法否定這一切。
他剛剛說啥?
見那隻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鼠人半天沒有異動之後,林子人思考了良久,終於決定說出他的第一句話。
「你……是我嗎?」
但是林子人的疑問並沒有得到直接回復,他只是看到那隻鼠人轉過身來,然後盯著自己,隨後,他又抬起了頭,看向了那個牆壁。
林子人於是不自覺地也順著「另一個自己」望過去,他有些驚訝地發現,之前那個嵌在牆中的紅色光斑竟然就此消散不見。
難道說,這和眼前的這個來路不明的傢伙有關係嗎?林子人很快做出了幾點猜想,但礙於他並不很能確定眼前這個和自己模樣雷同的傢伙有沒有和自己交流的意願,他無法獲取更多信息,也做不了進一步的猜測。
突然間,那隻鼠人走到了林子人的身邊來,它的步伐出乎意料地很輕,讓正在思考的林子人竟然一時之間無法察覺他的靠近,直到那隻鼠人走到了林子人的面前,林子人才反應過來。
「我……我們……」那隻鼠人張開了自己的嘴,他的口型與嘴部肌肉幾乎沒有任何的變化,但是林子人還是聽到了從那隻鼠人嘴中傳出來的聲音。
那隻鼠人先是頓了頓,他先是擺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好像正在組織自己的措辭。
「我們會死。」那隻鼠人說道。
這一句話的語調很平,但是在林子人的耳中,卻是格外地擲地有聲。
是啊……我要死了。眼前鼠人的幾個字迅速調動出了林子人之前的記憶,他想起了那個遺迹,想起了那片荊棘,更多的,林子人想起了那個「修格斯」。
這裡難道就是某種意義上的陰曹地府嗎……
林子人向著四周環顧而去,這裡的黑暗濃得有些冷清,確實非常符合林子人心中所謂冥界的定位。
對於死亡的恐懼,與家人徹底天人永別的悲傷,面對必然性失敗的挫敗感,林子人感受到了一股雜糅起來的苦澀,這麼些天里,一直是渴望回家的信念支撐著他在這個人間地獄中存活了下來,可是無論他怎麼努力,面對那種宛若神明的力量,他還是毫無還手之力。
隨後,林子人又感受到一股釋然,無論怎麼說,他已經經過最大的努力了,那種失敗也完全屬於不可抗力……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隻鼠人又朝著林子人說了一句話。
「但我,我們能活下來。」
聽到這句話,林子人先是一怔,隨後,他感到他的心臟開始劇烈跳動。強壓下心中的激動之後,林子人向著那個鼠人問道:
「你說什麼?」
那隻鼠人朝著林子人微不可查地呲了呲牙,而後,他又花了一段時間組織自己的語言。
「我……你搞砸了一切,但是我……我們可以幫我們解決這一切。」
雖然那些話語中的人稱代詞都極為混亂,林子人還是大致辨別出了那隻鼠人的大概意思。林子人先是微微蹙了蹙眉,而後很快就發出了疑問:
「你是誰?請問你要如何解決這一切?你要靠什麼擔保解決這一切?」
事實上,林子人並沒有徹底放下戒心,之前的數次經驗早就告訴了他,面對來路不明的東西一定得謹慎,他怎麼知道眼前的景象是不是哪位吃飽了撐的哪位高維生物過來忽悠他的呢?或許更糟糕,
這是某位外神設下的陷阱,目的是為了騙取他僅剩的靈魂。
在發現自己被反問后,那隻鼠人明顯地呆了一下,而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裡,林子人明顯看出這隻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鼠人陷入了困惑和將要爆發的兩種情緒之間,不過很快,這隻鼠人還是控制住了情緒,並開始逐一回答起林子人的問題:
「我是……老鼠。」
一些記憶很快被這句話喚醒,林子人聯想到了他之前吃下那朵紅色蘑菇后,自己身體內莫名冒出的另一個殘暴的意識,「老鼠」,就是當時那個意識對林子人人類身份做出否決時所用的措辭。
這隻鼠人,不會就是之前那個出現在我身體里的另一個意識吧?
林子人想到,他突然感覺很多事情都有了解釋。
可沒等林子人細想,那隻鼠人又繼續說道:
「讓我們……從牆中出來,我們,是一個整體,我們,有更多力量。」
從牆中出來?那麼來說,面前這隻和我長相相似的鼠人一定和牆上消失的紅點有關。林子人沉吟了片刻,一瞬之間,一條大致的邏輯鏈就在他的腦海中浮現了出來。
在他殺死漢尼拔鼠之後,他的體內因為某種原因產生了第二個更偏近於「野獸」的人格,這個人格再被壓制之後因為林子人吃了那朵蘑菇又再一次短暫地出現過,而吃下那朵蘑菇不僅僅讓林子人短暫地感受到了另一個「野獸」人格,還讓他體內的某種東西析出,化作了嵌在眼前這座牆內的光斑。當時林子人並不能明確那個所謂的「光斑」到底為何物,現在來看,那個化作光斑的東西很可能就是林子人本被壓制下去的「野獸」人格。
雖然還有很多疑點,但是有一點應該八九不離十:眼前這個傢伙,就是「野獸」那一面的我。
想到這,林子人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這應該就是那種「拜託了,另一個我」的經典橋段吧?
見林子人沒有什麼反應,那個「野獸」人格明顯有了一些急躁,他擺出了一副將要暴走的架勢,但是身體卻又像被什麼束縛住,只能微微地在原地掙扎。
在「野獸」人格發覺自己的掙扎徒勞之後,他低垂下了頭,一字一句地說道:
「時間……不夠,我們不會死,我們不想死。」
也就是說,面前這個和我長得一樣的傢伙其實是我,雖然這其中也有可能有什麼超自然因素介入,但起碼並非完全是什麼邪神的把戲……
思考了片刻過後,林子人給出了他的回答:
「我願意接受你的幫助。」
林子人想到,畢竟,這個人格也算自己的一部分,他對於生的渴望林子人也可以感同身受。雖然說,林子人對於之前這個人格奪取自己身體一事仍然心有芥蒂,但現在的情況相比身體被奪舍也好不到哪裡去。
一言蔽之,就是事情反正已經不能更糟糕了。
林子人慢慢走到那個「野獸」人格的身前,他很好奇這個所謂的「另一個我」要以什麼方式來幫助自己。
「很好。」
那個「野獸」人格輕飄飄地說了一句話,而林子人從中聽不到任何情感。
緊接著,「野獸」人格舉起了一隻爪子,他先是用那種在菜市場挑選菜品的眼神索視了一遍林子人的全身,一根手指在空中飄忽不定地晃蕩著,最後,那根手指所指的方向,落在了林子人的左胸處。
霎時間,一陣劇烈的痛楚自「野獸」人格所指的部位向林子人的意識襲來,讓他吃痛地跪了下來,而後很快,一股空落落的感覺就出現在他的左胸處。
林子人聽到一陣牙齒撕裂組織的聲音,他艱難地抬起頭,卻只看到了那個「野獸」人格正在吞咽著什麼東西。
那是……肺?
林子人努力地想對準自己的視焦,但是眼前的景象卻在不斷的模糊。
那個「野獸」人格正對著一個肺狼吞虎咽,無數血絲隨著他肆意的撕咬而飛濺。那個肺新鮮地甚至冒著熱氣,看著宛若剛剛從什麼動物身上摘下來。
林子人只是感覺到一陣暈眩,他的大腦也因此完全失去了理解能力。
在林子人徹底失去意識前的一瞬間,他看到了「野獸」人格眼中閃過的嗜血的光……
……
……
此時此刻,鼠人遺迹內。
千百年來,粘質第一次地感受到呼喚。憤怒?期待?喜悅?痛苦?都有,粘質都會感受,粘質都會吸收,因為它是粘質,它是大他者的擁躉,它是裂隙之間的裂隙,它是獨屬死亡的死亡。
但是,粘質眼中的那一團呼喚著它的煙火卻馬上失去了蹤影,那團煙火太小了,小的恰到好處,小的不合時宜。
於是成千上萬種聲音齊齊在粘質的臟器中沉默,很快恢復了平靜。粘質也慢慢地收回了他的羽翼,動作溫柔地像在輕吻老情人的晚妝。
而就在這時,粘質察覺到了什麼東西——他看到眼前的那團煙火,竟然再一次的燃燒了起來。
不,不對,是的。
煙火併沒有完全消逝,煙火呼喚著粘質,煙火將粘質從萬古長夢中喚醒,煙火又狡猾地躲了起來,但這逃不過粘質的視線,粘質是看得到的。粘質從不出錯,粘質偶爾犯錯。
粘質看得見,但粘質沒有感受,或者感受繁多。它不斷地死去,它不斷地蘇生,支配它行為的,早就已經不只是單純的情感或知覺,而是行為本身。
而此時,粘質的行為正在告訴它,它應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