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橫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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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台高聳,簾幕低垂,不斷穿梭的人流似春潮湧動,緊張有序中暗含興奮與期待。
一聲嘹亮的啼哭劃破靜謐的夜空,穿牆越柳,直達一街之隔的鐘府。鍾府八男五女濟濟一堂,一聽到這哨子般的哭聲陡然一靜,片刻后,便如炒豆子般紛紛叫嚷起來:
「生了!生了!童家又生了!」
鍾家大家長鍾月齋捋須冷笑道:「只不知這回是不是個帶把兒的?」
鍾家當家主母柳如眉思量道:「聽這哭聲底氣充沛,嘹亮高亢,倒不像是個丫頭片子。」
「唉,也難為那童家娘子啦,生了這麼多年,這回終於爭了口氣。」
柳如眉冷哼一聲,道:「把你那憐香惜玉的心也收一收,也不看看對象,那可是咱家的死對頭!不過,話說回來,我倒是羨慕她,縱然一口氣生了六個女兒,人家童駿也沒有嫌棄,一徑不離不棄,只守著人家一個。哪像有的人,即便為他生了兒子,仍是左一房、右一房,不要錢似的娶進門。」
鍾月齋訕訕的瞟了瞟那四位偏房,齊刷刷收到八枚特大號白眼球,噴了下鼻息,一邊喝涼茶去了。
這鐘童兩家乃當世有名的武林世家,世代冤家對頭,因何成仇,他們自己亦不甚了了,那是老祖宗造的孽了,且祖訓不可違!偏偏兩家毗鄰而居,日日抬頭不見低頭見,於是乎,明爭暗鬥,互不相讓,你拆我的牆,我挖你的角,你往我院里扔一塊磚,我往你窗子上糊一堆糞,看著對方倒霉便暗爽。
到了鍾月齋與童駿這一代,童駿居然入朝當上了將軍,為朝廷立下了汗馬功勞,極得皇帝器重。
鍾月齋不服:「當什麼將軍?被皇帝老兒拿著當槍使!看我獨闢蹊徑,還要叫那皇帝老兒忌憚我!」
於是,鍾家的鏢局、錢莊、布莊、飯莊、賭坊、酒坊、油坊、酒樓、妓院等等,短短几年間如雨後春筍般遍布中原,甚至向邊境延伸。他在家中跺一下腳,皇帝老兒的金鑾寶殿亦要抖三抖!
「哈哈,你有兵權,我乃商霸,誰還敢小覷我?」鍾月齋仰天大笑。
這些年兩家沒事更是比著生孩子,一年一個。不同的是,鍾月齋是五個老婆幫他生,且七個俱是帶把兒的大胖小子。而童駿只有一個老婆,且年年生的都是丫頭片子,亦是連生了七年。
鍾月齋大半輩子便在此事上揚眉吐氣,自家男丁興旺,家學淵源,可以將其發揚光大、流芳百世啦!呃,不過,這回童家生了個帶把兒的,也算是後繼有人了。但,兩條腿的怎跑得過十四條腿的?他可以高枕無憂啦。還有便是,他童家不會再生了吧?那他也可以歇口氣啦!
童家喜得貴子的訊息天一亮便傳遍了整座皇城,連皇帝老兒都在愛妃的暖懷中被震天響的鞭炮聲轟醒,嚇得一下子驚坐起來,還以為是哪國大軍壓境了!后得知是童家喜訊,亦派人送了份厚禮。
恭賀的人潮如趕赴春江的鴨子,一撥一撥不要命的涌至將軍府。敲鑼打鼓的,燃鞭放炮的,巴結逢迎的,車水馬龍。就連久居皇城的鳥兒們亦皆雲集而來,嘰嘰喳喳的湊趣。一派花月春風,竟比皇帝嫁女兒還要熱鬧幾分。
隔街的鐘家關門閉戶,兩耳不聞窗外事,實則窩在卧房裡氣得牙痒痒——
「豈有此理!不過連生了七年才得了個帶把兒的,居然囂張至此!我年年生兒子也未見如此熱鬧!」鍾月齋捂著耳朵來回踱步。
柳如眉嗑著瓜子,喝著茶水,慢條斯理的道:「物以稀為貴。正因你年年得子,誰還稀罕?早麻木了。人家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那些從無機會巴結討好的人,還不趁此機會大大諂媚一番?笨!」
「哼,看他如今這聲勢,將來還不知會將兒子慣成什麼德行!哈哈,好極!好極!讓他囂張!即便是個兒子,也必不成材!鍾某拭目以待!」
「那你就日日燒香,求菩薩保佑那童七是個敗家子、小混混、千古一害——」
「打住!他兒子豈能當得起『千古』一字?敗家子、小混混還成!哎呀呀,最好是幼年早夭……」
「咳咳……」柳如眉一瓣瓜子卡在喉嚨口,上不上,下不下,直咳得滿臉紫漲方才吐出,驚駭的瞪著他,結結巴巴道:「不……不至於吧?」
鍾月齋嘿嘿一笑,道:「說說而已,當什麼真?」
鍾童兩家雖世代為仇,各懷鬼胎,但亦相互忌憚,並不會明火執仗、大張旗鼓的上門挑釁。故而,近百年來,雖背地裡暗流無數、爭端不斷,亦做過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但明面上,還算相安無事。
卻說那童家老七,偏偏不遂鍾月齋之願,小小年紀已是聰穎過人,才思敏捷,且讀書用功,被人稱為有神童之目。
有一次誦讀《三字經》,母親康雲姑為他端來一個糯米團,旁邊是半碗蜂蜜,讓他伴著糯米團吃。後來,康雲姑進屋取碗,看見他滿嘴墨汁,大吃一驚,問:「小七,你這是怎麼了?」
童七一驚,回過神來,方發現適才蘸的儘是墨汁。半碗墨汁幾乎見底,他竟渾然不知,讀書痴迷至此。
五歲那年心血來潮,讓貼身護衛扮成兄長帶他去應童試,因其太小騎在護衛的肩上進入考場。
知縣大人一見,喝道:「堂堂考場,豈容小兒搗亂?」
童七聽了,亦不畏懼,在護衛肩上大聲回答:「我來應試。」
知縣大人再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不屑道:「胎毛未脫,有何本事應試?」
童七脆生生道:「人不可貌相!」
知縣大人聽了,沉吟了半晌,捋著鬍鬚道:「好好好!我這裡先出一聯,你若對上了,我便讓你入場應試!」
童七在護衛肩上,小大人似的向知縣打著拱,豪氣干雲道:「小生領教!」
知縣大人看了看二人,出聯道:「弟將兄作馬!」
話剛落,童七竟想也沒想,脫口應道:「父望子成龍!」
知縣大人一聽,大喜過望,連稱奇才,親自將他從護衛肩上抱下來,送進考場。
一進考場,主考官亦瞧不起這個乳臭未乾的童子,見他穿的衣服,又寬又大,長及腳背,猶如道袍,便不屑的對他說了一句:「小童生青衣抹地!」
不料,童七聽了,忙朝主考大人雙手抱拳,作了一個長揖,抬頭朗聲應道:「大宗師洪福齊天!」
主考官聽了,大眼瞪小眼,驚得啞口無言,當場免試,取為附學生員。
這一下,轟動皇城,一時傳為佳話。
鍾月齋大口大口嚼著牛肉,搖晃著腦袋不以為然道:「武林世家當以武學為尊,學些個吟詩作對、風花雪月的有屁用?那童駿老糊塗了?還以此為榮!沒落啊!解氣啊!」
柳如眉一旁涼涼道:「莫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給你個對子,哼,憋出內傷也憋不出下聯來!」
「老婆,做什麼滅自己志氣,長他人威風?那小子將精力放在這些詩詞書畫上,必定武功稀鬆。哈哈,如此豈不甚好?」
眼見童七不學「武」術,鍾月齋沾沾自喜。令他始料不及的是,那個童家小才子,在短短的一年之後,竟然搖身一變,棄筆投書,興趣大改,遊手好閒、吃喝玩樂起來,直驚倒大半個皇城!
一年四季拿著把摺扇附庸風雅、招搖過市,再不上書院。見著美貌的小姑娘便要駐足調笑一番,引得人人側目,哀嘆:「古有仲永,今有童七啊!」
但他那副風流倜儻的小模樣卻又極得小姑娘的歡心。故而,走到哪裡都是蜂飛蝶繞,紅粉如雲。
且到處結交狐朋狗友、市井混混,時不時做一些偷雞摸狗、打架滋事、上房揭瓦的勾當,小小年紀已是無法無天、為害一方!
那童駿夫婦慣縱童七遠近馳名,對此雖有耳聞,卻是睜隻眼閉隻眼,哈欠連天。一旁添油加醋的人暗暗咬牙,卻又無可奈何,不敢得罪呀!
優哉游哉、風流瀟洒的過了三年多,這日,童七正與貼身護衛無才在茶樓品茶,忽見自二樓一側的雅間步出一人,卻是自家的大姐——童一諾。
童七正欲呼喊出聲,卻見她眼神慌亂的掃了四周一眼,沿壁低頭,向外疾走。
不對!不對!童七詭異的一笑,像只聞到腥味的賊貓,躡手躡腳的跟上去,正準備來個貓捉老鼠,冷不防看到自方才那間雅間又轉出一人,約莫二十歲,玉面長身,溫文爾雅,竟是童家的死對頭鍾家的老大鐘庭舉!童七目瞪口呆。
一道電光自腦中狠狠劈過,令得他東倒西歪。玉皇大帝爺爺,這二人竟然私下幽會!嗚哇——好值錢的黃金情報啊!若是爹娘知道了,不知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還不將大姐活活淹死?哈哈,好戲開始啦!童七似乎看見頭頂的雲彩向自家房頂急涌而去。
他搖著摺扇,大搖大擺的往童一諾面前一杵,嬉皮笑臉道:「大姐,小七這廂有禮啦。」
童一諾猛一見他,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半天動彈不得,額上一滴冷汗順頰而下。
「怎麼?大姐,我是小七呀,你傻了?」童七不客氣的以摺扇拍打童一諾蒼白的臉頰,相當不敬。
童一諾終於回魂,道:「小七!你……你怎的在這裡?」
「咦?怪了!這茶樓你來得,我來不得?嘻嘻,幸好我來了,免費看了一場稀奇。」
「什……什麼稀奇?」
「也沒什麼,不過是俠士佳人,鴛鴦蝴蝶!啊,大姐,鍾家老大怎的也不送送你?太不夠意思啦!」童七扯著嗓門大聲嚷嚷,生恐旁人聽不見。
童一諾一把捂住他的烏鴉嘴,頭頂冒煙道:「你又想如何?」
童七無辜的眨著烏漆漆的圓瞳,在她掌心中悶聲悶氣道:「大姐,我還能如何?明知故問。」
童一諾一咬牙,「要多少?」她果然沒有料錯,這小子動輒來這一手,揪著人家的小辮子后便獅子大開口,也不管人家給不給得起,一口咬定,無賴至極,全然不知廉恥為何物!真不知他六歲以前讀的聖賢書都跑到哪裡逍遙去了,難不成都排泄出來滋養大地了?
「唔……」童七抓下童一諾的手,伸出五根白嫩嫩的手指頭。
「五兩?」童一諾不抱太大希望的問。
童七大白眼一翻,仍是比出五根手指。
「五十兩?」
「……」
「五……五百兩?」童一諾的嘴角開始抽搐,幾乎哭出來。天哪!她一個閨中少女哪來這麼多銀子?他強盜么?「你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我們姐妹六個早被你榨乾啦!沒有!」童一諾也火了,這小子食髓知味,便如生著千里眼、順風耳,她們姐妹有個什麼秘密總會被他發現,已被抓了滿頭的小辮子,那白花花的銀子背信棄義般一撥撥的投入他囊中。
「這就不好辦了,唉——」童七小大人般的嘆口氣,眉峰輕蹙,「大姐,你說,雙方家長若是知道了這件事,會是何種反應?會不會將你們沉潭啊?或是家法伺候?或是秘密暗殺?哎呀呀,真是傷腦筋哪!」
「你……你……」童一諾跳腳道:「當初生下來,爹娘為何不把你掐死?!留下你這個妖孽禍害世人!」
童七不以為意的一笑,寒冬臘月的猶自搖著摺扇,悠然道:「妖孽千年一出,爹娘怎捨得掐死我?寶貝還來不及呢!大姐將來說不定還會對我感激涕零哩!」
童一諾恨不得就地暈倒,來個眼不見為凈,偏生她身體好得很!眼光嗞嗞的冒著硝煙烈焰射向她風流含笑的七弟。
童七一挑眉,「啪」的合上摺扇,道:「大姐,此等風流韻事,咱們還是關起門來解決為好。你若實在沒有這麼多銀子,小弟我今日就放你一馬,嘻嘻,你那相好的總有吧?」言罷,揚長而去。
待童一諾回過神來,哪裡還有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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