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真真假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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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寄月的歸來宛若春風,逼得初秋的腳步倉皇後退。童七便如一朵空谷幽蘭,開放著,燦爛著,極盡鮮妍。
五對姐姐姐夫看著她在短短几個時辰之內發生的奇妙變化,無不愕然稱奇。
一早,夫妻二人便穿戴得光鮮一新,相攜出門。
姐姐姐夫們自是不肯錯過,一路尾隨。
因童七是首度女裝外出,一時倒無人認出她便是京城有名的小混混童七。只是在被她的容光刺得睜不開眼之際,紛紛眯眸閃避。
童七竟似未覺,她的全副心神皆放在身畔之人身上。挽著他,眸光如水,蓮步輕盈,一任睛光似箭,愛慕如潮。
二人登上護城河的畫舫,放舟中流。風吹簾幕,長驅直入,清風中有著丁香的香氣。
「寄月……」她化身為天底下最溫柔的玉兔靈貓,窩在他懷中懶懶的不起。「吹支簫吧?此時吹簫最美啦。」
風寄月取下船壁上的一桿洞簫,復又抱著她,緩緩吹奏起來。
秋水潺潺,洞簫橫波,桂樹飄香,霜葉如醉,江天一色無纖塵。此情此景,更兼愛人在懷,童七一時恍惚若夢。
白嫩的小手不由自主的撫上他方正的下巴,小嘴兒亦湊上去,感受那略略刺人的看不見的胡茬。
簫聲驟止,四唇相貼,無盡的柔情蜜意,泛濫成海。
聲聲愛,自疼痛的心底漫溢而出,迴旋在四周,洶湧澎湃。
愛人啊,願得此生如此相偎相依,不見人間有相思!
輕舟泛波,順流而下。孤帆、遠影、碧空、凈……看的人亦是心如明鏡,不染塵埃。
晌午,二人來至鴻悅酒樓,訂了童七最愛的雅間。正拾級而上,終於有人慧眼識珠,吼了一嗓子:「這不是童七么?」
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酒樓由此沸騰,人滿為患,個個猶如看稀奇般堵住兩人前後之路。
童七秀眉一蹙,習慣性的欲揮扇呵斥,一動手方猛醒自己身著女裝,未帶摺扇出門。旋即拍拍小手,脆聲道:「讓開!掌柜的!掌柜的!」
掌柜的眼睛睜得最大,聞言狠命眨了眨,語無倫次道:「是是是,真的是童七公子?不不,是是……」
童七挽著風寄月的手臂,指了指圍觀的人群,高聲道:「你還想做生意么?怎麼?免費看戲哪!」
掌柜的終於回魂,慌忙點頭哈腰道:「是是。」轉向眾人,張臂吆喝道:「諸位請回各自的位子用飯,包涵,包涵。」
人群尚未散開,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陡然衝進酒樓,縱聲大叫:「寄月!童七!趕快出來!快!」卻是一臉倉皇之色的何沖。
二人一驚,急急推開人群。「怎麼了?」
何沖喘口氣。「出大事啦!」一手一個扯住便跑。
芳蹤已逝,空一縷余香在此。滿樓食客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恍若夢中。
回到將軍府,何沖擦去額汗,面色煞白。
「此刻可以說了吧?什麼事叫你如此失常?」風寄月倒杯水給他。
何沖擺擺手,啞聲道:「桑柔……桑柔出事了……」
「桑柔?」童七驚道,「堂堂公主能出什麼事?啊,莫非她……毒發了?」
何沖搖頭。「今日一早,太後派人來叫桑柔進宮。我們不疑有他,太后回來了,理當進宮覲見。但,太后卻說桑柔乃冒充的假公主,真正的桑柔公主在遭綁架后不久便死了。皇帝已將桑柔收押……」
童七駭然叫道:「怎會有此事?公主的相貌雖然掩蓋了些,但大體模樣還在,皇帝乃公主的親哥哥,怎會分辨不出?」
「太后說,她是公主身邊的貼身侍女,原就與公主有幾分相像,更對公主的言行舉止熟稔於心。公主遇難死後,她只以為太后亦必死無疑,便趁人不備逃了出來,冒充公主享受榮華富貴……」
童七聽得目瞪口呆。「這……究竟孰真孰假?」
何沖苦笑。「我也不知道。沒想到,我何沖竟會捲入這皇室風雲之中。」
「皇帝也不能就信了太后的一面之詞呀!」
何沖垂頭不語。
風寄月微微一笑。「皇帝標榜以『孝』治天下,自然選擇信太后,而非同父異母的妹妹。」
童七沉吟一下,揮了揮手,道:「且不管是真公主還是假公主,你喜歡你的娘子么?」
何沖點頭。
「那就好辦啦,將娘子救出,遠走高飛!」
「皇宮內院,救人談何容易?」
三人正凝眉思量,前院忽然一陣喧嘩之聲。待得出門一看,幾位僕人正領著皇帝身邊的一位太監及幾名御前侍衛大步而來。
「萬歲爺請駙馬爺進宮!」那位公公操著不男不女的嗓音尖聲道。
三人互望一眼,風寄月眸光閃動,忽然以極快的速度摸出懷內的免死金牌塞入何沖袖中,低聲道:「以防萬一。」
何沖眼眶發紅,點點頭,扭頭而去。
童七望著他毅然挺拔的背影,喃喃道:「到底是誰在作孽啊?!」
風寄月攬緊她,親親她的額頭,眸子微眯。「此事要早做計較,何沖不能有事。」
「嗯,還有公主。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讓她出事。寄月……」童七依進他懷中,「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在一起。」
風寄月抱她進屋,理著她濃密的髮絲,沉吟道:「公主是假,你信么?」
童七蹙蹙眉。「那太后說的有鼻子有眼的,的確唬人。你認為呢?」
「太后最忌諱自己曾為人侍妾,而公主清清楚楚的知道,她如此做未嘗不是殺人滅口。」
「那我們可以告訴皇帝……」
「皇帝不見得不知道,不過裝糊塗罷了。此事一旦捅破,便是皇室恥辱,所以他寧可錯殺也不會放過公主。」
「那何沖豈不很危險?夫妻一體,公主知道了,何沖也就會知道,皇帝不會來個斬草除根吧?」
「你以為他做不出么?為了皇室的尊嚴,他連親妹妹都可捨棄,何況一個駙馬?」
「還好你給了他免死金牌,可以抵擋一陣。真是豈有此理啊,下詔叫公主嫁給何沖,如今又因為何沖娶了公主而降罪,還有沒有天理啊!」
「天底下最大的不是天理,而是利益。人的本能便是趨利避害。所以朱老夫子方說『存天理,滅人慾』。」
「更沒天理!」
風寄月一笑,嘆道:「我不娶你娶誰去?」
「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
「沒錯,骨子裡相同。」
「也就是說,你這麼些年就是在找我這根與你相同的骨頭?」
他莞爾一笑。「第一次遇見你,我就知道是你了。飛揚洒脫,心性自由,未加雕琢,沒有那些所謂大家千金的矯揉造作。所以,我要感謝岳父岳母大人——」
「咦?感謝他們做什麼?這是天性!」童七白他一眼。忽而嘆道:「只不知可憐的何沖會如何啊!」
風寄月只說了一個字:「等。」
何沖未等回,卻等來了公主屈打成招,承認自己乃假冒公主的訊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帝下詔:「何沖暫押,公主三日後問斬!」
雖已料到凶多吉少,但公主三日後問斬卻依舊猶如青天霹靂。
「他們竟然心急若此!不成,一定要救公主!先莫說她是何沖的娘子,亦是我結拜的閨中姐妹。」童七斬釘截鐵道:「萬不得已,就要用到『魔翡翠』了!」
風寄月沉吟道:「倘若劫了法場,何沖在裡面就死定了。皇帝收繳免死金牌亦非不可能。」
「那就分兩批,一批劫法場,一批救何沖。」
風寄月緩緩望向童駿等人,平靜道:「若然如此,我們便成了反軍逆賊,岳父大人能接受么?」
童駿沉默良久,苦笑道:「我童駿雖不識多少詩書,然亦明白忠於君與忠於國是不同的。我自認不愚不腐,皇上若果然如此,那我自是不會對他一個人效忠。」
風寄月忽然向他一揖到地,贊道:「古來多少忠臣良將分不清忠君與忠國之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岳父大人真乃巨眼明心的可人兒。」
童駿呵呵笑道:「老夫做事但求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罷了。賢婿說吧,讓老夫如何做?」
風寄月搖頭一笑。「岳父什麼也不必做,有您方才那番話足矣。」
「那哪成?你們都去拚命了,我們袖手旁觀么?都是一家人,自然要同生共死!雖然我此刻沒有兵權,但還有雙手雙腳!」
「爹!」童七哽咽著靠進父親懷中,激動不能言。
風寄月眸中亦是精光閃動,轉向眾位姐姐姐夫。「諸位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娘子,尤其四姐五姐更要當心。吃過午膳,便由大江他們帶你們去『魔翡翠』暫避。」
幾位姐夫望望自家娘子隆成小山般的肚子,只好點點頭。
正用膳間,鍾庭舉與童一諾匆匆而至。
「既是一家人,為何要拋下我們?」鍾庭舉淡然道。
風寄月點首含笑。「不敢。正要叫長風、平野去請二位。」
鍾庭舉唇角一抿,默不吭聲。
風寄月一笑。「大姐亦避至『魔翡翠』,鍾兄可候在法場之外接應。」
「為何我不能與你們一同劫法場?」
「鍾兄尚有高堂在京,不可禍延家族。還是小心為妙。」
鍾庭舉眸光微閃,輕聲道:「能成功么?」
「能。」
「你如此肯定?」看著風寄月胸有成竹、指揮若定、氣度迫人,鍾庭舉心中酸澀難言。
「鍾兄忘了?『魔翡翠』可是打著『奉旨搶劫』的旗號,一時半刻,是無人敢阻攔的。這就足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