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石蒜

第4章 石蒜

瓦蓮京娜推著一輛楠木餐車走進宴會廳,帶來一陣短促的響聲。深紅色的繡花餐布搭著燦金色的邊沿蓋在餐車上,掩住了底下的沙漏狀神秘物件。被放在餐車桌面的中央,隨著鋼製小輪子的滾動以微弱的幅度沉默地晃動。

棕紅搭配的小餐車在賭桌旁的空處停下,鎏金吊燈的亮光在餐車鑲嵌的寶石、琺琅與釉彩上反射跳躍,說得上是美輪美奐。

瓦蓮京娜對著賭桌旁的伊凡遞了個飽含意蘊的眼神,伊凡點點頭,拉了把椅子放在餐車旁邊。他從腰旁的真皮鞘子里掏出一把綁著牛革的銀灰色左輪,他伸出修長的拇指推出槍膛上的轉輪,填進去幾枚拇指大的馬格努槍彈。

「親愛的朋友們,可能要勞煩你們等上一會兒。」伊凡坐在自己剛剛拉過來的小圓椅上,比例完美的西裝長腿搭在一起。「現在這樣就行,比較連你們想要的東西肯定連地獄里的魔鬼都貪戀,所以肯定是需要準備時間的嘛。」

這傢伙就這麼一臉淡定地說著威脅性質的話,像個冷漠的西裝暴徒。

伊凡把這柄說不上大的左輪手槍在手裡把玩了一番,金鷹號上雲集的各路玩客此刻幾乎全數屏住了呼吸,噤聲看著這個男人一臉淡定地把玩這流著寒光的殺人利器。

這個雜耍客般的傢伙頭一直低著,目光聚焦在手裡那個漂亮的小傢伙上,眼角的餘光實際上卻根本不在原地。

「咔嗒——」過了半晌,伊凡忽然拉下了撞針,他雙眼微眯,萬花筒一樣的碧藍色瞳孔瞬間斂合,好像把日暈的軌跡畫在了自己的眸子里。

他的脖頸上暴起一陣懾人的青筋,健壯有力的手臂平穩地朝著背後的某個方向拐去,扳機早在這一系列動作發生的中途就已經被他扣下。

完美的預判。

赤紅色的火花在槍口爆出,「砰」的一聲巨響,深藍色的棉質地毯上擦開一塊焦黑色的槍孔。伊凡把手中那柄貌不驚人的左輪槍收了回來,他用腦袋畫圓鬆了松自己剛剛高度緊張的脖子,清脆的咔咔聲,在寂靜無聲的宴會廳里嬉笑回蕩。

伊凡皺著眉頭,端詳著自己手上這柄柯爾特小左輪,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吹去了槍口飄搖的灰煙。

「是退步了些,竟然沒能一槍把您這不聽話的漂亮腳丫打穿…」左輪槍被伊凡隨手扔在地板上,人們此刻不再,或者說不敢再像之前那樣輕視這個法國騷包男樣的調酒師了。

「慶幸於上帝給予你的好運吧,我親愛的阿列克謝,你不該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違規的,雖然你玩21點玩的很漂亮。」伊凡拍拍面前這個比他矮了約一兩個頭的漂亮小孩的肩膀。

「天主教徒都這麼暴躁?」阿列克謝嘟噥著,這麼塊地毯破相了應該不好修。「沒事兒,我有美麗大方高貴的瓦蓮京娜的小姐的特許,你把我當成她的狗就行,最忠誠的狗是不會對著自己的主人下嘴的,尤其是漂亮的主人。」

伊凡懶得鳥這個腦子有問題的人,他瞥了眼瓦蓮京娜。

瓦蓮京娜僵硬地點了點頭,表示「沒有大礙」,她確實沒有預料到阿列克謝能屈尊降貴到給她當狗,同時把他們兩個人的份兒一起丟的損招也只有他能想得出來…

伊凡看懂了他的意思,打了個哈欠便撿起槍往隔壁走去。

阿列克謝這自來熟的傢伙自動把伊凡剛剛坐的椅子搬到了自己的屁股底下,氣氛再度回歸寧靜。

「剛剛的賭局大家都在場,勝者是我們的格里高利先生,

這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我就不再繼續在這件事上贅述了。」瓦蓮京娜清咳兩下,開口說道。

「在座的各位觀眾里有玩過塔羅牌的幾位應該了解,塔羅牌共有22張主牌,從編號0的「TheFool」編號21的「TheWorld」,被統稱為大阿卡納。但同時,塔羅牌還另有四張補缺用的小阿卡納牌,代表著不同的抉擇和境遇。

這裡並不是所有人都對這些玄妙的小東西有所了解,所以請容我為不了解的觀眾介紹一下:小阿卡納的第一張是權杖,「TheLeangle」,代表激情與權利。第二張是星幣,「TheGarren」,代表豐饒與享受。第三張是聖杯,「TheChalice」,代表溫柔與情感。第四張是劍,「The」,代表思考與衝突。」瓦蓮京娜說到這裡頓了頓,側過頭伸手掀開了蓋在餐車上的那塊深紅餐布。

被餐布蓋著的是一盞漂亮的沙漏狀餐杯,座子上飾著精緻的琺琅,紋飾繞成圈重複了四次,每次重複的圖案不同,相同點是頂端都嵌著一顆不透光的鴿血紅鑽,杯子的中部是一塊擺錘般的突出設計,同樣是塗著琺琅,中部放著一枚紅色的十字章,上面的部分是正常的半球狀,微微呈著橢圓,杯喙極薄,壁內鍍著亮銀色,不知是什麼金屬。

「是的,為了增強遊戲的趣味性,四張大阿卡納牌被我們具像化成了四件特殊器具。」瓦蓮京娜笑著說,「這場賭局的獎品,就是小阿卡納中排名第三的,聖杯。」

瓦蓮京娜說到這頓了頓,「相信在座的各位里有不少人都是天主教和基督教的信徒吧?先別急著和異端開戰,給我點時間和不了解的乘客們講些重要的知識。

那是公元33年的尼散月,也就相當於猶太歷中的正月。

基督耶穌受難前的逾難節晚餐上,這位偉大的宗教殉難者在遣走那位著名的加略人後,和剩餘的十一位門徒共進晚餐,那時他們共用同一個餐杯。

是的,耶穌曾經拿起這個杯子吩咐門徒喝下盛在裡面的象徵他的血的紅葡,藉此創立了後世沿用的受難紀念儀式。後來也有些人認為這個杯子因為這種特殊的儀式而被賦上了神奇的能力。

也有不少民間傳說堅信,如果有人能找到這個傳奇的餐杯並喝下裡面盛著的附魔汁液,神奇的事就會發生在他的身上。垂垂老矣之人將返老還童,死去之人會即刻死而復生,並且喝過聖水的人都會獲得永生。」瓦蓮京娜一邊說著,一邊從餐車上抽出一把瑩亮的餐刀。

乘客們都心知肚明這輛車不被正常社會的規矩束縛,看著這個金髮的漂亮蘿莉掏出一柄閃著寒光的餐刀,人人都好奇她想幹什麼。

「我的朋友們,金鷹號不是一般的車。」瓦蓮京娜的語氣還是冷,話語中卻隱隱含著一絲令人心悸的腥味。「作為這輛車上唯一的乘務員,我,自然是最特殊的存在。」

她接著說,「方才講到,基督讓追隨他的門徒們飲下象徵了基督之血的紅葡萄酒,也就是所謂的受難紀念儀式。傳說中這種儀式能讓聖杯獲得神奇的力量,沒錯吧?」

「真正的儀式怎麼可能這麼兒戲,古代的先輩們在開拓新玩法這方面下的功夫一直是後世的雛兒們難以想象的啊。」阿列克謝懶洋洋地後仰著身子說道。

「閉嘴。」瓦蓮京娜轉過頭剜了他一眼,小聲說。「是的,這位小先生說得沒錯,真正的受難儀式並非如此。基督用象徵純潔的銀餐刀割開自己的小臂,用殷紅的基督之血為聖杯附上純潔的魔力。」

「今天,就由我來當這個放血的基督,為赴宴者們祝福,為勝利者加冕!」瓦蓮京娜的嘴角綻放開一個燦爛且殘忍的笑容,「聖杯屬於英勇無畏的勝者,格里高利先生,請走到我面前來!」

格里高利早已整理好了彼時混亂的心緒,沉默地走到餐車前。

「哦哦哦,重頭戲要來了!」阿列克謝看著前面緊緊繃著的一男一女,「這個距離不是要親上去就是要開打,要是格里高利突然發癲不知道金毛小蘿莉能不能贏啊!」

餐車上疊著一件紅布兜白花邊的圍裙,旁邊整齊擺放著好幾把備用的的餐刀,在燭光下亮著銀色的燦光。瓦蓮京娜提起那套圍裙,嫻熟地拆掉定位線,壓住自己身上穿著的那條紅裙的領子把繩子套過脖,裙褶旁的白色帶子被她輕輕拉過腰際,打成蝴蝶結的樣式,倒像是富貴人家裡的女僕長。

「請您稍等一下。」瓦蓮京娜微微俯身鞠了一躬。

場館內再度恢復了寂靜,即使是全程飆爛話的阿列克謝也屏氣凝神地看著眼前的人執行這場儀式。

「銀這種金屬在宗教中象徵著純潔,同時它的特殊化學性質也能夠檢測接觸的物體有沒有毒性,」瓦蓮京娜隨手取了一把銀餐刀,一邊拿著餐布擦拭一邊介紹。「因為這種神奇的性質,古代中國封建時期時,宮廷里的人們在進食前都會用銀具來檢測端上來的御膳是否下毒。當然這不代表著我的血液里摻了不該加的東西,畢竟我還是個活生生的會呼吸的人,身體里怎麼會流著致死的毒液呢?但為了觀眾的心理考慮,我還是會用這套銀制的餐刀來取聖血,保證儀式的順利進行。」

瓦蓮京娜抬起了自己的左臂,白皙的肌膚因為方才飲下的那杯法式馬天尼的分解而微微泛著桃紅,在餐車上的小蠟燭的火光照耀下流淌著溫暖的白色光澤,右手的拇指與食指夾著沒有裹革的刀把,無聲的寒光與旖旎的粉瑩交映,刺激著每個看客的感官。

銀餐刀被瓦蓮京娜正握在手中,此刻的她如同瘋狂的亡命之徒。

她弓著纖瘦的脊背,待宰的左臂正懸在聖杯之上,那把利刃越來越靠近瓦蓮京娜漂亮的肌膚了,冷光爍爍——

她深吸了一口氣,將餐刀放在自己左臂手腕處。

三,二,一。倒數三聲,白色的光芒流走了,殷紅且深沉的「霧」從被截斷的地方噴涌而出,紅寶石般在宴會廳頂上那盞琉璃燈的冷光的照耀下熠熠發光,原本深沉的紅被海潮一樣的光掩蓋,如同碎鑽在半空中四散,帶著滾燙的肆意與虔誠者的瘋狂,逐漸充盈了原本空無一物的金色聖杯。

餐車上的深紅餐布、地面上的克萊因藍毯、瓦蓮京娜身著的那條紅色的新圍裙與格里高利的高定西裝,目之所及的一切,這裡的任何東西,都染上了那種妖艷的紅,圍觀的群眾彷彿被這瘋狂的舉動點燃了,女士們驚叫,男士們歡呼,甚至還偶爾能聽見裹挾著恐懼的乾嘔聲。

殉道的瓦蓮京娜嘴角掛著痛苦的弧度,生理淚水不住地湧出,她再顧不上手腕上的痛楚,如同被風吹刮過的煙霧一般,隨時要飄散。失掉的太多了,她柔軟的腰肢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軟楞楞地後仰著倒下。

身著西裝的皇帝早已在瓦蓮京娜身後等待多時,不長的腿裹著修身的西褲邁出一步,伸出的纖細的小臂看上去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瘦削,實際上卻穩定且有力。阿列克謝輕輕接住失去意識的瓦蓮京娜,嬌艷的人兒被他攬在懷抱里,漂亮的金髮披散開來,原本蜜桃般燒紅的小臉血色盡褪,如同未被賦予生命的瓷娃娃。

「『女皇』在你手裡沒錯吧,那可不能這麼死得這麼輕飄飄的。」阿列克謝手裡早準備好了醫用紗布,他用嫻熟的手法給瓦蓮京娜止了血。「睡吧,娘子。」

「格里高利先生,趁熱喝吧。」阿列克謝轉過頭,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眼神里不含有一絲一毫情緒,被注視的格里高利卻感到靈魂深處的戰慄,不自覺地脊背發涼。

「承蒙提醒。」格里高利拿了面手帕擦拭身上的血跡,「美麗的小姐,想必血液也是香甜。」

「閉上你的臭嘴。」阿列克謝湊上前,他並不高,面對一米八的格里高利就像個沒畢業的小屁孩。可面前的格里高利原本的氣場似乎完全被阿列克謝這出人意料的咄咄逼人所壓制,難以自抑地往後退了幾步。

「你是在覬覦么?」格里高利皺著眉,「這是不屬於你的東西,我有權對它評頭論足,想要這種權利就自己想辦法,沒有人會在乎你有多傷心。」

「是啊,這不是屬於我的東西…」阿列克謝嘆了口氣。

格里高利正鬆了口氣,看著眼前那黑毛蔥般的頭慢慢下沉——

阿列克謝突然伸手舉起那盞盛滿瓦蓮京娜之血的聖杯,外杯壁上淋漓的血跡幾乎要凝固了,粘稠的液體沾了他一手,他卻半分猶豫都沒有地將其舉起;左手以迅雷一般的氣勢伸出,狠狠地把格里高利的腦袋摁了下來,這是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發展!

格里高利根本沒有預料到面前的小孩的行為,更沒有預料到這傢伙的手臂力量如此非人,舉起的聖杯不像是要喂他飲下那杯聖血,倒更像是小孩子的玩具被人破壞后的泄憤!尖銳的杯喙似乎在他的肌膚上到處亂啃,不和諧的疼痛感刺激著他的大腦,可他卻完全掙脫不開。旁邊的人群一片寂靜,完全沒有人敢不識趣地上前阻止這個發狂的韃靼小孩。

「_你_的,看你不爽很久了知道嗎?」阿列克謝用只有格里高利聽得清的聲音說,「王八_的不懂憐香惜玉的東西,剛才不是很想喝嗎?被用氰化物電鍍過水銀的杯子裝過,你還想喝嗎?」

阿列克謝終於把杯子對準了格里高利的嘴,看上去似乎是發狂的小孩用盡了力氣,只有受虐的格里高利明白面前的魔鬼有多麼可怕。

裡面盛好的血早在兩人爭執時灑了一半,滴落下來濡濕了兩人腳下的地毯,就像被打翻的干紅。

冷卻的粘稠液體被生生灌進格里高利的嘴裡,帶著劇毒化學製劑的苦杏仁味。

阿列克謝親眼看著那些粘稠的毒血被格里高利吞進肚裡后,終於撤下了施加在手上的蠻力。格里高利幾乎要被按到缺氧窒息了,他跪在地上,雙手捂住滿是污跡的嘴乾嘔,伴隨著喉結的輕顫。

阿列克謝剛剛說的話根本沒有吹進他的腦子裡,他只感覺到嗓子里好像有火在燒,要帶著燎原的氣勢把他從裡到外燒穿。

「真可惜,這一切不是發生在你父親那個王八蛋身上…」阿列克謝的西裝上並沒有沾到血,他單膝跪地,面無表情地看著格里高利,乾涸著血跡的手搭在膝蓋上。

格里高利暈了過去,他最後的驕傲就要被燒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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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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