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姥山小漁村
膠萊灣·姥山
雖然剛到十月,但是山裡的溫度已經在提醒人們要為入冬做準備了。姥山靠海,天氣總是陰晴不定。這不,早上還能看到一點陽光從海平面升起,太陽還沒露出半個臉烏雲又來了。
雖按理說常,年在海邊的人應該早已習慣了天氣陰晴不定,但李壯實還是忍不住罵罵咧咧地嘟囔起來:「他姥姥的,這是什麼鬼天氣。」
也不知是不是咒罵驚動了誰,海面烏雲中突然一道白光乍現,接著驚雷聲響徹天地。李壯實趕緊縮了縮脖子往屋檐后躲了躲,心中又驚又氣。
「哎呀?這是要劈死我不行?這鬼天氣別是要下暴雨,雨一下,漁船就又都歇了。」
但李壯實的嘴今天著實像是開了光,又是幾道閃電驟然炸裂,緊接著狂風大作,雨便跟瀑布一樣潑了下來。
李壯實心道今天是徹底歇了,只是他沒有在意隨著這幾道驚雷,村屋后的群山中激起一群群飛鳥,更別提他原本就看不見的山林中,野獸、禽類、昆蟲紛紛驚走。
「孩兒他娘~!你看這天,是不是怪邪性?」李壯實站在自家屋子寬大的房檐下,看著海面上的天,手裡搗鼓著火柴想要嘬口旱煙。
點上了煙,他眯著眼看著雷電交錯的天空入了神,就連他媳婦春花說了些什麼也沒在意。他總是感覺那烏雲和閃電之上,好似有什麼龐大的東西在涌動一樣,但窮極了目力也無法看得真切。
...
暴雨從十月初七一直下到十月十一,連續五天的雷雨交加如今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架勢。天上的閃電依舊得跟壞了的電燈泡一樣,忽閃忽閃的時明時暗。
村中肚子里稍微有點墨水的人不禁感嘆:「這就是書上寫的雷霆萬鈞吧?」,心態樂觀一點的還跟其他人打趣:「要我說啊!這就是天上有神仙在渡劫,不然哪能打這麼些天雷?」,但更多數人還是在家裡燒起了高香,不管什麼神仙都在心中胡亂地祈禱。
村中漁民雖然心裡都在罵著這鬼天氣,但誰也不敢冒著這雷雨出海,只求這雨趕緊停歇了吧,不然家裡就真的揭不開鍋了。
漁村背靠的山中,這幾日雨水打得整片山林都氤氳著霧氣,也不知道是山體的構造還是植被茂密的緣故,連日的大雨竟也沒引發什麼山體滑坡之類的事。
山腳的位置這幾日還有漁民冒雨來挖點野菜,但山腰以上卻是無人踏足。也正是在山腰靠上一點的一片竹林前,此時卻有一個白色的影子。等離近了看,卻發現這個白色的身影,竟然是一隻白狐。
此時這白狐看起來頗為怪異,它正仰起脖子注視著天上,一動不動地彷彿一座雕塑一般。而更為奇怪的是,縱使雨水大到好似連成了一條線,但白狐的毛髮卻並未被雨水打濕分毫。
突然,白狐的身後傳來一個沙啞的老人聲音:「有蘇,大家都在裡面慶祝,你怎麼在這當起門神來了?」
他在跟狐狸說話。
那被喊做有蘇的狐狸,聽到聲音后只是耳朵輕微一動並未回頭,依然看著遠處的天空,過了一響后忽然口吐人言。
「裡面許久沒這麼熱鬧了,不適應。」
「哎,也該熱鬧熱鬧了,這些年他們壓抑得太久了...不過我這一把年紀,也是有些受不了嘍。」
老人說完往前走了幾步,他扎著髮髻用一根古樸的木製發簪扎住身著寬袍,一副修道之人的打扮。和白狐一樣,漫天雨水也未能染濕他的衣角半點。
白狐並未在意老人的動作,依然望著雨中喃喃道:「是啊,也該熱鬧熱鬧了....你看這個村子怎麼樣?」說完,白狐化作少女抬手指著山下的村落,只是大雨下,整個村子的輪廓都有些朦朧。
「這村子,也有百十載了,你是想?....這是不是有些不妥?...「
白狐少女轉頭:「有何不妥?」
老人避開她的目光,也看向了閃電依舊的天空,捋著鬍鬚:「也罷,那就這裡吧,只是...他爹娘便葬身於此,那異族也封印於此,這孩子....」
白狐少女不等老人說完,接過話來接著道:「這孩子一出生就沒了爹娘,往後...也不知道會不會跟他娘一樣命途多舛,至少....讓他離爹娘最後的地方近一點吧。」
老人嘆了口氣:「那...便幫他挑選個好人家吧,至少,讓他先過幾年安穩日子。希望,十二年後大家能淡忘一些事情。」
「真希望這孩子一直能在這裡生活。」白狐少女說著,目光又投向了茫茫雨中:「那樣他至少可以平淡地過完這一輩子。」
老人輕輕搖了搖頭,嘆息一聲:「未來的事兒,誰能預料呢?我們能護一時便護一時吧,你不去看看了?」
白狐輕輕搖頭:「今天已經與太多人道過別了。」
老人沒有接話,也只是和白狐一樣目光望著海面,兩人就這麼看著。
「你呢?不去看看了?」終究,白狐還是開了口。
老人也輕輕搖頭:「我今天....也與太多人道過別了。」
兩人繼續這麼看著,再無言語。雨越下越大,似乎沒有要停的意思,也似天有什麼冤屈,要在今天哭盡一般。
……
山中歲月短,一年又一年,轉眼間十二年過去了。
依舊是姥山腳下的這個漁村,又一個清晨。
天還蒙蒙亮,炊煙已經裊裊。幾家漁民的孩子便結伴出行,他們要翻過一個小山頭去鎮里上學。路過漁港,一個小孩正在收拾漁網,聽到嬉笑聲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著孩童們遠去,然後又低下頭繼續忙活。
小孩叫有財,今年已經十三歲了,是村裡李老頭的養子。
屁股一陣吃痛,李有財的屁股上挨了一腳,差點一頭栽到泥土裡。接著罵聲響起:「克人的玩意兒看什麼看!趕緊把漁網弄好,早點兒把魚打回來,別餓著老子!」
有財低下頭不敢吭聲,手中鼓搗漁網的速度加快。
罵人的自然是李老頭,今天他也是喝得醉醺醺地癱坐在小漁船內,手邊還有一個已經喝光的酒瓶。
李老頭,其實就是李壯實。原本家境還算殷實的他,自從那天大雨之後收留了這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后,家中日子便一天不如一天了。
李壯實不知道罵了多少次有財就是個災星,當初撿回來,起了有財這個名字就是想著,說不定做了好事能積點功德,讓家裡多多發財。
當然,叫這個名字還因為撿著孩子的時候,他右邊手臂上有一個淡淡的八卦形狀胎記,這讓李壯實感覺這孩子不一般!想著這肯定是個八卦錢,這孩子出生就帶著錢肯定發財,於是兩方面相加,就起名叫了有財。
結果十幾年下來,財沒發了,災倒是沒斷過。
先是他媳婦魏春花上山采野菜被毒蛇咬到,幾日後便撒手人寰。再是一直在城裡幫著村裡販魚的堂弟,有一天晚上喝醉掉海里溺死了。
除了這些大事之外,小災小難也是不斷。什麼出門丟錢、走路崴腳、出船漏水、漁網破洞之類的數不勝數。
總而言之就是這十幾年來說李壯實慘,都有些含蓄了。
要說當初收留有財,除了喝醉了良心發現之外,也是因為李壯實一直沒能有個一兒半女,尋思添個丁也好給他養老。結果幾經巨變后,家裡只剩下老漢一個,如果不出什麼意外,他們老李家的香火在他這也要斷絕了。
不過比起傳承來說,現在的李壯實更擔心的是每天怎麼能弄來酒喝。
「大..大伯,弄好了,大伯?」有財戰戰兢兢地小聲說著,卻發現李壯實已經在船艙里睡著了。他放緩手腳不敢吵醒李壯實但也不敢停下,怕等會大伯醒來看見自己沒有在忙活,又免不了一頓毒打外加沒飯吃。
自打記事起,他的日子就是這麼過來的。記得五六歲的時候,雖然一天一頓打是肯定有的,但至少還算是吃得飽穿得暖。
也是那時候二伯,也就是李壯實的弟弟,掉海里沒了。接連的打擊讓李壯實開始染上酒癮,幾天不維持的生意就讓他失去了縣城裡的銷路。好巧不巧地,李壯實又染上了賭,這下錢沒得更快了,最後是連祖宅都輸了個精光。
幸好,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他們這小漁村又靠山又靠海的,餓死是肯定不能夠的了。只要有艘船有把子力氣,雖說過不上什麼富裕生活,但活下去還是沒問題的。
剛開始那段時間,李壯實一門心思想著能攢點錢好去翻本,也算是賣力氣。但經年累月下來,債是越欠越多,漁船也是抵押了出去。
到了這三五年,李壯實也因為常年受著海風,外加上快六十的年紀,身體已經被酒和舊疾弄得不堪重負。於是這出海打魚的體力活,早就落到了有財這個才十三歲的娃娃身上。
李有財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因為其他孩童早年間雖然還想和他一起玩,但一是李壯實太凶了,二是隨著年紀逐漸增大,大家也都知道了有財是個喪門星,逐漸地就不跟他一起了。
小小年紀,天天忍耐打罵,又沒人跟他說話。這就讓有財變成了現在這副沉默寡言的模樣。他的皮膚黝黑,雖才十三歲但已經長成了一個小肌肉娃子,身高也比旁人家孩子高些。
按理來說,這種情況下長大的孩子...要不就傻了,要不就是性子會十分陰鬱。
但奇怪的是,有財只是看上去沉默了一些,心性上倒是沒啥問題,甚至能說得上是...很開朗。
這其中呢,自然是有些緣由的。
因為小小年紀的李有財,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