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碰碰和
章六
其實不露出凌厲的表情時,光看臉,幸村還是挺像天使的。不過弦一郎和幸村相處久了,隱約也了解了對方那看起來隨和,實則執拗的不得了的個性。
對於「花輪」這個兩人之間的禁忌話題,弦一郎從來不敢掉以輕心。
所以在聽到幸村問起他房間里的小姑娘時,弦一郎下意識的撒了謊,「那是我堂妹,美咲。」
雖然撒謊是不好的行為,但弦一郎認為,武士為了守護的需要,有時候是不得不做出痛苦抉擇的。比如現在,他覺得自己這次的撒謊實在很有些「壯士斷腕」的悲壯,是需要配上高高的城樓,迎面撲來的狂暴之風,衣袂飄飄這樣壯觀背景的。
「喔……」不知真田如此複雜心境的幸村若有所思,「是去年在院子里見過的那個女孩子嗎……」
「嗯嗯。」弦一郎忙不迭的點著頭。
「可是。」
正當弦一郎慶幸著總算糊弄過去的時候,幸村又冷不丁的發問,「飛頭蠻是什麼。」
弦一郎默默的別過臉望著地面,「我也不知道。」
他沒辦法告訴幸村,飛頭蠻是一種傳說中頭可以離開身子到處飛的妖怪,他不是怕幸村會為被說成妖怪而生氣,幸村不是這麼小氣的人。
實在是因為,飛頭蠻這種妖怪……是漂亮的美女。
反正弦一郎打定主意不會將這傳說告訴幸村,至於幸村會不會去問別人,他就不管了。
只是……
他有些犯愁的想著,經常來找自己玩的幸村,恐怕很快就會發現,六條糰子不是真田美咲這個事實了吧。如果這個愛記仇的傢伙發現六條糰子就是南湘南小學說他像「花輪」的人,究竟會做出怎樣的報復行徑來呢。
八歲的弦一郎突然發覺,要成為一名保護弱小拯救世界的真正武士,他要走的路,真的,很遠,很艱難。
要與之戰鬥周旋的不僅僅是壞人和怪物,甚至還可能會有自己的朋友。
幸好天無絕人之路。
沒過多久,幸村精市被家人帶去歐洲度假,奔向他嚮往已久的盧浮宮與無數動人的藝術作品去了,為期一個月。
走之前,幸村言之鑿鑿的說,會為弦一郎帶很多紀念品回來,還要將文藝復興聖地佛羅倫薩的勝景拍下來給他看。
但弦一郎對這些都沒有興趣,他只是慶幸著,自己不用再擔心六條糰子和幸村精市在他家裡對上的事情了。
不知為何,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兩人碰上會很危險。
幸村不在,終於成為了網球俱樂部里第一名的真田弦一郎,在不記得多少次打敗了前來挑戰的同齡的孩子們之後,突然感到了一絲寒意。
那種感覺或許可以描述為「高處不勝寒」,又或者是「獨孤求敗」。
原來沒有對手,是一件如此無聊的事情,他突然開始同情起那個從來沒有被人打敗過的幸村精市來。
當他將這種感受一五一十的講給從法國打來慰問電話的幸村聽時,聽筒對面突然傳來了一陣爽朗的笑聲。
「吶,真田。」幸村在電話彼端含笑說道,「你就這麼喜歡輸給我啊。」
「那麼好好的在日本等著我吧。」
不,完全搞錯了啊。
弦一郎默默的在心裡想,他明明只是好奇,從來不輸的幸村是怎樣努力保持對網球的熱忱的呢。
連個可以仰望的目標都沒。
雖然他也不喜歡輸,不過,比起贏了其他人,最讓他興奮的,還是隨著幸村一起不斷的前進。似乎永遠都走在他面前半步的幸村精市,不知不覺間,已經成為了他網球之路上的同行人,跟在幸村的身邊,不斷的超越自我。
網球,就是他們二人一起努力前行的世界,多麼熱血少年漫畫的設定。
只是,他是看著幸村的身影向前走的,那麼幸村,又是看著誰的身影呢?
弦一郎不知道答案。
幸村走了之後,真正的真田美咲就來了。
不過,弦一郎已經有了天然屏障六條糰子。於是,在真田美咲在此過暑假期間,他就繼續淡定的練著自己的劍道,臨著自己的字帖,下著將棋,打著網球。
然後偶爾抬起眼,瞥著窗外真田美咲和六條糰子打鬧。
上了小學的六條糰子似乎不大喜歡再同真田美咲玩了,關於這件事情,弦一郎很能理解,他覺得小學生和幼稚園的奶娃娃是有著天壤之別的。雖然看起來個子沒有長多少,樣子也沒什麼變化,但是就是有什麼不一樣了。
但真田美咲對此很不滿意,五歲的她覺得這個以前見過的小姐姐突然變的沒有以往熱情了,講故事的時候總是很沒勁的樣子,踢罐子時經常不好好躲,甚至還不和自己玩翻花繩了。
當真田美咲大方的拿出自己最喜歡的新手球時,這個小姐姐居然對她說,「我不喜歡拍手球。」
於是那個暑假裡,真田美咲就經常掛著一張小臉,追著六條糰子騷擾她,不讓她在屋子裡好好獃著看書,把她的作業本藏到榻榻米下面去。
在被真田爺爺教訓了一頓后,真田美咲終於不再敢對「小學生重要的課本」做些什麼了,但是她仍時不時的拉扯著六條糰子不放,拚命的纏著她。
六條糰子被纏的沒辦法的時候,會放下手中的書本去陪真田美咲一起玩,但畢竟和以前的有求必應不同了,六條糰子還有很多時候是徹底不理她的。
於是真田美咲就很不高興,她不高興的後果也很直接。
真田弦一郎的宣紙又開始遭遇被扯碎的命運了。
當弦一郎拉開櫃門看到裡面亂糟糟的宣紙時,很是無奈的嘆息了一聲,他其實一直驚嘆於真田美咲的破壞能力,不管他把宣紙也好,木刀也好,任何心愛的物品藏的再深,最終都能被真田美咲找出來並破壞掉,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是種才能吧。
再吃零食的時候,弦一郎就把自己的那份柿種全部推到了六條糰子面前,待對方吃完后,他向媽媽又要來一些,繼續推給六條糰子。
六條糰子放下手中的課本,用奇異的眼神望著他。
「你……」弦一郎困難的咽了口唾沫,「你能多陪陪美咲玩么?」
六條糰子沒有回答他,目光轉回到了課本上。
「你不陪她玩,她就拿我的東西撒氣,所以……」
「嘩——」六條糰子頭也不回的,伸手把盤子里的柿種全部推到了地上,拿起一本封皮大大的彩色插圖故事書擋住臉。
浪費食物是可恥的行為!弦一郎很生氣,但他同時又記起了,欺負女孩子是最令人不恥的行徑。於是他只好強忍著心中的憤満,把榻榻米上的柿種一粒粒的揀起來,自己吃掉。
很長一段時間,弦一郎不再和六條糰子說話。
雖然六條糰子原本就不理他,不過之前,弦一郎還是會自說自話的和六條糰子說上幾句在網球俱樂部里發生的事情。心情好的時候,六條糰子會回應般的沖他笑笑。
現在,弦一郎是決計不會主動開口同她說話的。
每當他不得不把被破壞的宣紙拿出去丟到垃圾桶里的時候,都在心裡默默的埋怨著六條糰子。
原先,他不需要如此倒霉的。
是六條糰子的固執令本來就不講理的真田美咲更加暴躁的。
都怪她。
直到元兇真田美咲被父母接走之後,兩人的關係仍然沒有復原。
就這樣繼續僵持了半個月之後,兩人降至冰點的關係,終於迎來了恢復的契機。
因為,幸村精市從歐洲回來了。
那時候,由於中國工廠建設中出現了新問題,六條正義先生的海外派遣由一個月延長至一個半月。因此,當幸村坐在神奈川的家裡給弦一郎打電話,興奮的講述著自己的歐洲見聞時,六條糰子正坐在弦一郎的書桌旁寫作業。
掛掉電話,原本為朋友的歸來頗為高興的弦一郎,在看到書桌邊那顆正眨巴著大眼睛望著自己的小腦袋時,突然耷拉下臉愁苦起來。
怎麼樣才能保護六條糰子不被幸村發覺呢?
其實原本並不是什麼大事情,若是說給大人們聽,大概會覺得被發現也沒什麼了不得,不就是小孩子之間誰給誰起過綽號么。
但在小學生弦一郎心目中,這麼件實質上微不足道的小事卻隨著時間的流逝,像無意間混入蚌殼內的沙粒一般,不知不覺間在心底越埋越深,越裹越厚。不同的是,沒有成為珍珠,卻變成了絕對不想被幸村察覺的堵心結石。
絕對不能讓六條糰子被幸村發現。心中埋藏著這樣的重責,弦一郎緊張之餘,又感到有些微妙的興奮,就像是在看電視里的懸疑片,一邊擔心著,一邊又莫名的期待著什麼。
於是他便忘記了自己和六條糰子還處於冷戰期,主動去找小妹妹談心。
「幸村來的時候,你躲起來,不要被他看到。」
看著六條糰子迷惑的神情,弦一郎想了想,決定從她喜歡玩的遊戲入手,「踢罐子,像踢罐子那樣,你藏好,等幸村走了,我會來發出聲音通知你。」
這下,六條糰子像是突然明白過來誰是幸村一般,「啊,花輪。」
「喂!」真田弦一郎頓時著急上火起來,自己為了這個名字已經倒霉很久了,六條糰子居然還堅持不懈的把幸村喊作「花輪」。
真真可恨。
「不準再喊他花輪!」小學生弦一郎努力的板出自己最嚴厲兇惡的臉。
這段時間以來,他已經隱隱察覺到了,六條糰子並不像同齡的孩子們那樣怕他。就連小霸王真田美咲在不堪騷擾的弦一郎耷拉下臉時,都會害怕的逃到爺爺身邊尋求保護,可六條糰子面對弦一郎怒氣沖沖的臉卻從來無動於衷。所以他只能極盡所能表現出「非常嚴肅」的態度來引起對方注意。
「為什麼?」六條糰子漆黑的大眼睛里寫滿了倔強的質疑,不得到滿意的答覆,她大概是決計不會聽從弦一郎哥哥的命令的。
「幸村會生氣的。」彷彿覺得這麼說的力度不夠,弦一郎想了想,餘光正瞟到書桌上攤著的六條糰子正在讀的童話書,頓時靈光閃現,「幸村生氣之後,就會變身成可怕的大魔王,把你抓走扔到地窖里去……」
弦一郎讀過的童話書很少,他覺得那種奇奇怪怪的東西都是寫出來騙小姑娘的,不是男子漢該看的——如《風神之門》之流描述武士仗劍之道的才是好男兒的讀物。這會兒,他一邊回憶著曾經看過的童話故事裡魔王的行徑,一邊努力的編造的。
「是地牢。」六條糰子瞪大眼睛認真的更正道。
「對,對,地牢。然後他還會派小鬼來不讓你吃飯……」弦一郎編造著他所能想象出的最可怕的折磨,極盡所能的恐嚇著六條糰子。「沒飯吃可慘了,肚子里的蟲子餓了,就會開始咬你,咬啊咬啊,又疼又酸,可難受了……」
「我不怕。」六條糰子驕傲的拍著胸脯,眨巴著大眼睛,「王子殿下會來打敗魔王救出我的。」
「你自己惹惱的幸村,我可不去救你!」面對油鹽不進的不聽話小妹妹,弦一郎終於有些生氣了。
「才不要你救呢,你又不是王子。」六條糰子突然沖他做了個鬼臉,「居然說自己是王子,沒羞沒羞。」
「你!」一時不察說錯話被小妹妹揪住把柄不放,弦一郎頓時氣的直跺腳,六條糰子卻迅速摟起書桌上的童話書,蹬蹬蹬的跑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