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終而復始

64終而復始

章十三

真田所在的方位並不難找,繞過小樹林,六條糰子便一眼望見了那個蹲在沙坑邊,拿著小樹枝在沙地上寫寫畫畫的身影。

平日里總是高大挺拔的背影,這時候彎曲佝僂著看起來竟有些蠢笨。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六條糰子輕輕的走近那個總是被「各種欺騙」的不幸少年。

記憶中也曾有過這樣熟悉的場景。

是那年夏天吧,正是下雨之前,空氣悶熱低沉,壓得人的心情也煩悶不堪。被忙忙碌碌的螞蟻所吸引,真田弦一郎蹲在院牆邊專註的觀察螞蟻們排成一隊搬家。

受了真田阿姨叮囑去喊弦一郎吃飯,那時六條糰子也是這樣輕輕的從背後慢慢靠近那個渾然忘機的少年。

「弦一郎哥哥,快吃飯了。」已然下意識放低的聲音還是令真田嚇了一跳,那個八歲的少年猛然抬頭,看清楚來人後才舒了一口氣。

「看,螞蟻們在搬家。」膚色黝黑的少年咧開嘴巴,露出一排潔凈的白牙,彷彿炫耀般。

那時,六條糰子卻皺起眉頭,嫌棄的嘟著嘴,隨意朝地上踢了一腳。「一大群密密麻麻的噁心死了。」

掀起的塵土向螞蟻們的方向覆蓋過去,將忙碌中的隊伍攔腰截斷。

「你!」那時,真田猛地站起來,很是生氣的瞪圓了黑溜溜的眼睛,「你怎麼……」

那時的她頓時有些瑟縮,等待著即將降臨的暴風驟雨。真田弦一郎的脾氣委實不好,生起氣來連不講理的美咲都頗為忌憚。

然而那少年卻只是那麼瞪了她一眼,便重新蹲□去,撥開壓住螞蟻們的泥土,「它們很辛苦,這樣會妨礙到它們工作的。」

像是勸導又像自言自語。

真田弦一郎從來和其他吵吵鬧鬧的男生不一樣,從小就不去做什麼掘螞蟻窩,拿開水燙螞蟻之類的惡作劇。

只是因為那看似木訥蠢笨的外表,他內心之中對待整個世界特別的細膩溫柔常常被人忽略。

太過善良是會容易受傷害的。

此時,望著那個比起兒時大了許多,卻又似乎從來沒有真正改變過的弓起的背影,六條糰子輕輕咬住下唇。總是自怨自艾著自己的不幸,理直氣壯地傷害著他人的自己,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看似粗糙的少年,是怎樣默默承受起那些不經意的傷害。

他卻從來沒有抱怨過。

六條糰子已經漸漸地靠近了那少年,似乎再走幾步,便連小樹枝劃開沙粒的聲音也可聽清。

要悄悄的喊住他嗎?

六條糰子還沒想清楚,真田卻猛然轉過頭來。

蹲在地上的真田就那麼直直的望著她,既不驚訝也不疑惑,彷彿早就猜中了幸村邀他出門的目的。

「來了。」

他低低的從喉嚨中發出一聲問候。

「嗯。」六條糰子點點頭,真田發覺了幸村的意圖並不奇怪,被騙了那麼多次,他也不是真的傻,早就該有些覺悟了。

只是對方太過平淡的反應,令她有些不知如何回應。因為太過淡然,貿貿然的道歉反而顯得奇怪。

「在默寫單詞?」她在沙坑邊蹲下,朝那些字母望去。真田卻猛然行動起來,粗暴的把她向旁邊擠開,右手拿著樹枝將沙面上的痕迹盡數攪亂。

「沒什麼。」六條糰子差點被他推得跌倒在沙坑裡,他卻也不道歉,只是自顧自的用樹枝戳弄著起伏的砂面,看都不看她一眼。

摸著被真田推搡的很痛的胳膊,六條糰子忍不住生起氣來。什麼道歉之類的想法通通飛去了九霄雲外。她恨不能把這頭蠢呆的笨蛋一把推到沙坑裡埋起來。

一時間兩人便這麼蹲在沙坑邊相對無言。

突然間,六條糰子在砂面上瞥見了什麼,被真田身體投下的陰影擋住看不清晰,她便朝真田的方向擠過去。

受到推搡的真田朝旁邊挪動了兩步,繼續一言不發的蹲著。

笨蛋。

望著真田腳邊那尚未來得及抹去的漏網之魚,糰子眨了眨眼睛。

tank,尚未拼完的這一組字母明明白白的在拼寫著她的名字「tanko——糰子」。

唇角無法抑制的上翹,六條糰子忍不住得意又害羞的呲起了一口白牙。笨蛋,大笨蛋。

「弦一郎哥哥。」她眯起眼睛湊近了悶頭悶腦蹲在那裡,像是受了氣一般的少年。「你生氣啦?」

「沒有。」沉悶的顯然是在生氣的聲音。

「那時候對不起,對弦一郎哥哥說了那麼過分的話。」小心謹慎的選擇著道歉的語句,她悄悄的觀察著真田的動作。真田卻只是背著臉沉默著,彷彿對於這認錯的發言無動於衷。

「我……一直以來對弦一郎哥哥撒了很多謊,對不起。現在就算道歉,弦一郎哥哥大概也不會相信我了吧。可是,我還是希望,如果可以的話,弦一郎哥哥不要討厭我,不理我。只有這句話,是絕對沒有撒謊的。因為無論如何,我都想……」

一口氣認錯,然後取得原諒。此時此刻,六條糰子的信心前所未有的堅定,真田弦一郎會原諒她。

因為,他的心意還是在她這裡。

所以……

真田突然飛快的咕噥了一句什麼。六條糰子沒有聽清楚,微微詫異的「咦」了一聲,真田便又低聲重複了一遍。

「那時約定的遊戲,是時候公布答案了吧。」平靜得聽不出波瀾起伏的音調。

曾經約定的遊戲。

六條糰子眼神一黯。

那時,陷入僵局的兩人約在公園見面,她對他冷眼相待,還在最後提出了尋找「真正的六條糰子」的遊戲。

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的現在,竟然仍糾結於那一時戲言,真田弦一郎的態度,她突然微妙拿捏不準起來。

「弦一郎哥哥已經知道答案了吧。」小心翼翼的觀察著真田的表情,六條糰子忐忑不安的組織著語言,「那種事情本來就沒有什麼標準答案啊,弦一郎哥哥看到的就是事實和真相。如同弦一郎哥哥看到的那樣,我就是這樣自私,陰暗,差勁,不器用的人……」

「原來你也不知道。」真田卻冷不防打斷了她用最惡意語言組織起的自我剖析。

「誒?」

「真正的模樣什麼的,原來你也不知道答案。」他的聲音低低的,一如多年前的那個夏天,蹲在院子里,生著悶氣又不肯明明白白的發火的小小少年。

「怎麼會……作為本人,怎麼可能會……」愕然的大張著嘴,六條糰子止不住的搖頭。

「前陣子你遇到美咲,一起逛街了吧。」真田沉聲問她。

「誒……是有那種事情,很多年不見,都已經讀國中了。沒想到還能互相認出,覺得很巧……」突然被提起這件毫無關聯的事情,六條糰子茫然道,「有什麼問題嗎?」

「不是說過嗎?討厭她什麼的。」

【為什麼好像只要抬出「還是孩子,只是無心之過」這樣的借口,就可以逃避所有責任,就應該被原諒。

童年因你們而蒙上陰影,這事實是不會因此而改變的。

如果只是因為那時我是弱者,所以就要被傷害,那麼現在,我也不打算原諒。】

那一次在公園約見時,她曾懷抱著深深的受害者意識,憤慨的對真田這樣大吼大叫。

「誒,我確實是這樣想的……」

「結果還一起逛街。」

「那種事情……」

不明白。連她自己也不明白。被真田指出后才猛然驚覺,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

陷入邏輯混亂的六條糰子茫然的搖晃著腦袋。

「是討厭……可是……」

可是跟一個國中生計較三四歲時打架的事情,完全沒有意義啊。

也沒法覺得生氣。

見到面的時候也只感到了久別重逢的驚喜。

怨恨什麼的,那種事情完全沒有想到過。

好像有哪裡不對。

六條糰子苦惱的抓著頭髮。

真田定定的回望著她,緩慢而堅定的開口,「幸村說,六條君真正討厭的人是自己。因為討厭所以不公正。真正的六條糰子這問題,你說出的答案全都不可相信。」

被將了一軍。

這是報復,對於自己揭穿幸村超強控制欲,導致他被水野司拋棄的報復。

六條糰子別過臉無聲的翻了個白眼。

可是……

或許,幸村所說的……似乎並非全無道理。

「因為討厭自己,所以總是只惦記著自己的壞處。誇耀般的說著殘忍的話,卻不是出於真心。」

這樣直接的,真田弦一郎不可能自己想到的台詞緩慢卻無可逃避的灌注進耳朵。

幸村精市究竟教了他多少。

背下這麼多台詞,還真是辛苦他了。

心情極度不愉快。

真田還在說些什麼,每一句都令她心驚肉跳無力反駁。

像無力的冬筍般被人粗暴的一層層扒掉包裹在外的硬殼,最不想被人看到的,或許連自己也不曾看到的那些,暴露於空氣中被迫與人裸裎相見。

她從鼻低哼出一口氣來。緊緊的抿住雙唇。

這感覺很糟糕。

想要逃跑,立刻,從這裡逃跑。

再也不想見到眼前的這個人。

才不管什麼唯不唯一的光呢。

那種東西不需要也能活的下去。喜歡六條糰子的人多了去了,就算是在國中部,追她的男孩子也有好幾個……

那種事情……

那種事情……

胳膊突然被牢牢抓住,正要落荒而逃的腳步被強硬的阻住。使勁抽拽卻無法掙脫。

六條糰子終於親身體會到,真田弦一郎強硬起來,會有怎樣令人無法反抗的控制力。

好像再多心機再多計算,在這樣鐵腕的鉗制下,也都是可笑的徒勞。

終究,在這樣粗暴的力量下,還原回一個柔弱的女孩子。

擔心這樣強硬的人受傷害,她才是最大的笨蛋吧。

可是,這樣的無力感卻並不討厭。她停止了掙扎。

「我只問你,說最喜歡和我呆一起是撒謊嗎?」

強硬的扣住六條糰子的手腕,那少年在她身後低低開口

作者有話要說: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你看,我也是會做好事的。我那麼愛主角們,怎麼會虐呢,怎麼會一個勁的陰暗呢。

陰暗從來都不是目的。世界也從來並非你所想象的那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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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王]地球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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