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柳島之風
章一
「弦一郎哥哥的心意,我明白。一直以來非常感謝。」
殘血般的夕陽將冷酷的色彩公平的披於在場每一個人的肩頭。
真田看見那個朝思暮想的細弱身影向他微微欠身,純潔的白紗被夕陽染成一種詭異的美麗。挽著她戴著白紗長手套的胳膊的黑色禮服男人下巴微仰,施施然向他點頭示意。
「我決不會令糰子傷心的。相信我,真田。」小口時政那張一貫玩世不恭的臉難得嚴肅,竟於威嚴之中透出了無可置疑的誠懇可信。
高高的塔樓傳來緩慢而堅定的鐘聲。
六條糰子與小口時政微笑著對望一眼,「時間到了。」
他們齊齊望向真田,「祝福我們吧!」
怎麼可能祝福!
真田無聲嘶吼,整張臉都因痛苦而扭曲。
五指泛白,領口幾乎要被自己撕碎,但這一切都比不過胸口那窒息的鈍痛,就好像身體某一處被狠狠一刀剜下,鮮血淋漓。
五臟俱焚間,卻有一股無可抗拒的力將他沖向教堂的衝動牢牢遏制。
挽住他的三井橙子微仰的臉上笑容甜美,嘴角卻流露出不相符的狠厲。
「弦一郎,這麼多年過去,有些事情你也該承認了,不合適的終究是不合適。」
他大吼一聲猛地坐起來。
周圍是一片寂靜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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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田,你臉色很難看。」
幸村俯身關切地查看真田的神情。
「去休息吧。我去向安鳴部長解釋。」
真田不做聲,站起來向場內走去,部內的練習賽分配,他要同柳蓮二打一場。
「你現在這個樣子,蓮二也不會想同你比賽,贏了你也很無聊不是嗎?」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笑意,幸村還是一點都不著急的從容模樣。
真田猛地回頭怒目而視。幸村卻依舊笑得雲淡風輕,「沒錯,我說你一定會輸。別瞧不起蓮二,雖然他總是顧念舊情輸給那個青學的,打贏失魂落魄的你還是綽綽有餘。」
結果,真田終於老老實實的在場邊長凳上休息。
說是休息,卻一刻都不得閑,真田圓睜著雙眼關注場上各對選手的一舉一動。因為真田缺席,柳蓮二的對手換成了幸村,兩強相遇,戰得不可開交。
中途下場休息,幸村取出水壺擰開,「小憩一下吧,你太過緊張了,真田。」
真田卻只是搖頭,他不能閉上眼睛。或者說,他不敢。
只要一闔上眼皮,便會一遍遍地重演那天的一幕幕。
目光一路穿過戲劇社休息室大門,血色殘陽映照下,他清楚地看見,六條糰子扶著小口時政的肩膀,緩緩俯□去。
於校園中徘徊再三,還是抵擋不住「六條妹妹有話對他說」的誘惑,走到戲劇社,卻撞見這樣一幕。
原來她想說的是這個。
曾經的好友和喜歡的女孩。
十六歲的真田弦一郎第一次懂得了「心如刀絞」的含義。
那一刻,小口時政的目光越過六條糰子的肩膀同真田四目相對,微微放大的瞳孔中有著他看不懂的含義。
不是沒有想過,就此完結也好。
六條糰子的謊言太多,利刺尖銳,張牙舞爪,咄咄逼人。真田應付不來,接受不能,早就覺得疲憊不堪。
有時候,望著三井橙子爽朗笑顏,他會想,六條糰子若是像三井這樣該有多好。
若六條糰子像她。
只是這樣想便會覺得心裡一陣輕鬆。
只是,六條糰子卻不是她。
還會構陷栽贓她。
真田知道,三井橙子是被構陷的,看到六條糰子的表情他就懂了。
就此斷絕反而更好。既然她已經選擇了另一個人,真田弦一郎也剛好落得輕鬆。曾經覺得沉重到無法背負的賭約,都盡可以徹底忘卻。
然而,從噩夢中驚醒的那個凌晨。
捂著悶到窒息的胸口,真田方才懂得,這世上,終有些事情不是可以靠理智來判斷選擇的。
比如所有人都說「很好」,真田自己也覺得「很好」的三井橙子。她哪裡都好,熱情,開朗,大方,坦率。
同三井橙子相處很輕鬆,不用小心翼翼揣測對方心情,也不必為對方一個表情便擔驚受怕。
三井橙子喜歡真田,所有人都知道,真田也不例外。甚至,真田曾以為自己也漸漸喜歡上了三井橙子。
然而,唯有一樣「不好」
——三井橙子不是六條糰子。
不是六條糰子就不行。
「看到」身著婚紗的六條糰子,真田終於領悟。
——
三井橙子每天都等真田網球訓練結束一起走出校門。
儘管家住不同的方向,三井卻總是堅持陪一路走到電車站,夾在網球部一群人當中,微笑著,聽他們戲謔的開兩人的玩笑。
這種時候,真田總是不說話,不笑也不生氣。
三井橙子以為,這樣的沉默是一種默認。真田並沒有喜歡上她,但也不討厭她,只要這樣她便還有機會。
然而,幸村望向她的目光卻越來越悲憫。
一個女孩子苦苦的倒貼一個鐵板似的男生。縱然三井橙子喜歡的就是這樣的真田弦一郎,僅僅是個普通十六歲少女的她,還是太苦了。
不是不在意的,被班上新交的朋友笑著問她和真田的進展時,那不知如何回答的無措。
站在網球部的鐵柵欄外,望著真田意志消沉的背影,三井橙子背脊發冷,一股寒意從腳底攀援而上,將她整個打入萬劫不復的冰淵。
她聰明,機警。六條糰子那個女孩子故意構陷她時,她便意識到了對方與真田不尋常的關係。儘管連柳蓮二都沒有那個女孩子的詳盡信息,她還是從同班女生那裡打聽到了一年級上學期,真田曾被謠傳「為了一個初等部女孩子生病」的事情。
儘管提心弔膽,儘管百轉千回,她卻仍抱持著一絲幻想。嫉惡如仇的真田會無法接納那個執拗又小心眼的小姑娘,他們終究沒有辦法走到一起的。
這是三井橙子的勝算。
那天,也是她親眼所見,真田從戲劇社的方向飛奔出來,面上儘是崩潰之色。
她苦苦的等候在網球社外,小心翼翼的計算自己的勝率。她以為自己的守候終有一天可以得償所願。
從小學那年,便記掛在心的少年。
時隔多年,突如其來於街頭相遇的少年。
一切原本都圓滿的如同夢幻。
卻也真真切切僅僅是場夢幻。
與心愛的人僅僅一網之隔。三井橙子卻站在絕望山崖遙遠的另一邊。
明明已經被那個叫六條糰子的女孩子傷害到崩潰,真田弦一郎對待三井橙子的態度卻絲毫未變。就好像他在其他部員面前那一成不變的嚴肅表情一般。
真田弦一郎不會對她脆弱,也不會向她袒露心事,甚至連望著她三井橙子時,都是在想著另外的那個她。
於此時,望著連重要的網球訓練都開始逃避的真田,頹然跌坐在長椅上的真田,她嗅到了步步逼近的絕望的味道。
下場喝水的幸村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還是那讓人胸悶氣短的「悲憫」目光。三井橙子緊緊扯住衣擺,在心中下定了決心。
然後,她做了平生最「瘋狂」的一件事情。
在明知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向錯誤的人告白。
原本就沒有抱著什麼被接受的希望。望著真田從愕然漸漸愧疚的神情,三井橙子分不清自己心中湧起的究竟是寬慰還是遺憾。
真田最終也沒有開口直接拒絕,只是顧左右而言它的,說起了小學時的事情。
原來,就連三井橙子奉為人生之光的勇敢袒護,也不過是為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這時,三井橙子才終於相信,有些人,她終究是求而不得的。哪怕放下矜持的身段,哪怕拋卻少女的臉面。
不遠處,幸村的妹妹又小尾巴一樣鬼鬼祟祟的轉悠來轉悠去。三井橙子忍不住想笑,那小女孩的那點小心思,連遮掩都還沒學會,盡數坦蕩蕩的暴露在太陽之下,還以為掩藏得很好。
「帶我去見六條糰子。」她笑眯眯的繞到那小丫頭身後,冷不防出聲嚇對方一跳。
叫做幸村時佳的小姑娘瞪著她,一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表情。半響,才在三井橙子的「威脅」下,不甘不願的答應了替她帶路。
三井橙子委實不喜歡那那個叫六條糰子的女孩。
她的身上有曾經欺負過三井橙子的女孩子們的味道,睚眥必報,尖刻任性。真田卻說六條糰子小時候何等柔弱,如何楚楚可憐。
儘管他清晰的知道對方的缺點更多,儘管他一直在被這樣的六條糰子傷害。
這個沒救的死心眼蠢貨。
三井橙子一點都不覺得真田有多喜歡六條糰子,或者六條糰子有多值得真田喜歡。不過既然真田是個死心眼的大傻瓜,她也無法再固執的將青春拋灑在這個無藥可救的傻瓜身上。
還有大把的好青春,明亮的前程在等著年輕聰穎的三井橙子,不切實際的美夢做過一次,破滅了便結束就好。
讓大傻瓜和討厭鬼糾纏去吧。
在此之前,出於私心,她要將這一灘渾水攪得再渾濁一些,才對得起這一場他人的戀情劇中,屈尊扮丑的傾情演出。
於夕陽映照之下,三井橙子立於初等部戲劇社休息室門外。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到了終之卷。咱也開一次上帝視角!
每次都單方面視角煩死了!我也想把各人心事都說盡!哼!
三井橙子是好姑娘,就像早間社長是好少年一樣。所以他們都炮灰了。
猶豫不決的真田你是個小王八蛋,吊著人家姑娘你對得起人家嗎?不幹不脆的小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