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一章 師徒
暖風拂面,盛夏金色的陽光灑在樹蔭的間隙,落在腳下形成了斑駁的光點。
「國師的車隊到了!」
城門之外,蹄聲急促。
隨著前面小吏來報,一行身著官服的官員們從遮陽的樹蔭里走出來,面露肅穆之色,整齊地排列在城門外的道旁,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姜星火。
為首者乃是二皇子朱高煦,他穿著一身反光刺到睜不開眼的明光鎧,拄著一把雙手儀刀,如小山一般站在最前面。
而徐魏國公輝祖與鎮遠侯顧成,這兩位北京留守行后軍都督府的都督,則是一左一右,同樣屹立在道旁,他們身穿明軍將官制式鎧甲,腰佩長刀,都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意思。
緊隨其後的是北京行部尚書郭資,其人乃是河南武安人,洪武十四年入太學,洪武十七年參加應天府鄉試中舉人,洪武十八年中進士,初任戶部試主事,后升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得到戶部尚書郁新的推薦授北平布政司左參議,然後連升右參政、左布政使。
靖難之役的時候,郭資和左參政孫瑜、按察司副使墨麟、僉事呂震這批人,構成了北平系文官的最初班底,跟著世子朱高熾守北平,因此是不折不扣的大皇子一系。
靖難成功后,朱棣賜其白金、文綺、八思巴文銀幣,並以北平行部尚書(后改北京行部尚書),統北京六部事,授命籌建北京城。
郭資再往後,則是一票的侯伯勛貴。
遠處,塵土飛揚,一行隊伍緩緩駛來。
為首的,便是姜星火,他坐在小灰馬上,雖然坐騎不太帥氣,但姜星火身姿挺拔,宛如松柏之姿,儀態還是讓人見之難忘的。
他的到來,讓原本還有些噪音的城門外頓時安靜了下來。
「特進榮祿大夫、奉天輔運推誠效義文臣、上柱國、國師姜星火到!」
隨著一聲高亢的唱名,眾官員紛紛躬身施禮,迎接這位國師大人。
其實論頭銜,郭資、徐輝祖、顧成這些人都不輸姜星火,而姜星火與北平系文官之間也素無來往,顯然,姜星火到來時的迎接儀式這麼有牌面,是朱高煦一手安排的。
姜星火是朱高煦的老師,這一點誰都改變不了,所以朱高煦給姜星火最大的尊重,也是給他自己最大的尊重。
郭資等人未嘗見得想要如此禮遇姜星火,他們有的人稱病不來迎接也可以,但不要忘了,眼下京營三大營二十萬大軍可是還在北直隸呢,這麼多勛貴武臣對姜星火的態度跟他們可不一樣,個頂個的想要親近。
「見過國師!」
五軍營總兵官成陽侯張武、三千營總兵官同安侯火里火真、神機營總兵官安遠伯柳升、北京鎮總兵官泰寧侯陳珪、宣府鎮總兵官成安侯郭亮一大票重量級的勛貴武臣們齊聲呼喝,其中有不少人甚至還是從周邊駐地趕回來的。
頓時,飛鳥驚起,聞者無不變色!
這一刻,空氣中彷彿瀰漫著一種肅殺與莊重的氣氛,哪怕是之前有些漫不經心的文官,此刻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敬畏與尊重。
這就是再直接不過的表態!
隨著這兩年北征韃靼和西防帖木兒的軍事行動,朱高煦逐漸表現出了能夠獨當一面的能力,他在軍中的威望進一步上升,可以這麼說,如果朱棣忽然駕崩了,那整個京營三大營二十餘萬人馬上就會推舉朱高煦當皇帝。
這黃袍,由不得你不披。
原因也很簡單,一個支持軍隊開疆擴土秉持著「擴張主義」國策的皇帝,是對軍功貴族最有利的,而且這個皇帝如果還同時支持以「重商主義」為主要經濟政策的變法的話,那麼軍功貴族不僅能夠獲得不斷打開的上升通道(直到帝國的全球化擴張達到極限),而且還能夠獲得與對外擴張相伴而來的貿易紅利。
大皇子當皇帝,你不僅升不了爵位發不了財,而且還要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失去廟堂話語權被文官踩頭;二皇子當皇帝,你又加官進爵又盆滿缽滿,世界如此廣闊,年年有仗打,手裡的兵權還能不斷加重伱的廟堂話語權。
換做你是勛貴武臣,你選哪個人當皇帝?
但是,但是。
既然勛貴武臣如此支持朱高煦,那為什麼在姜星火前世,朱高煦沒能當上儲君呢?
這就是因為姜星火穿越所帶來的一系列蝴蝶效應了。
第一,在姜星火前世,朱棣第一次北征是因為丘福浪戰全軍覆沒,而跟著丘福一起死在草原的,全都是朱高煦的重量級支持者,而在現在,隨著京營組建和第一次北征時間的提前,這些跟朱高煦在靖難之役時生死與共的勛貴,全都坐到了掌握兵權的關鍵位置。
第二,朱高煦的另一個重要支持者,也就是靖難三巨頭(朱能、丘福、張玉)里的朱能,在原本的歷史線里,是在南征安南的路上病逝,而此時朱能還活著,再加上姚廣孝,相當於在世的燕軍國公,全都支持朱高煦當儲君。
第三,原本的歷史線里,支持朱高煦的人基本都是勛貴武臣,沒有文臣,而現在則完全不同,雖然支持朱高煦的文臣不佔據文臣里比例的絕大多數,但從絕對數量上來看,並不少。
第四,如果沒有姜星火的變法,勛貴們即便支持朱高煦,也不能獲得更多的經濟利益,而現在隨著變法的進程加速,勛貴們從各個公司、工坊的股權里,獲得了遠遠不斷的經濟利益,為了維繫這種經濟利益,他們只能支持朱高煦、支持變法。
正因為這些原因,現在朱高煦明顯在儲君之爭中佔據了極大的優勢。
要知道,在姜星火前世,沒有現在的這些條件,朱高煦都能跟朱高熾五五開,而現在有了這些種種有利條件的加持,再加上朱棣本人的偏愛,不佔據極大優勢才是不合理的事情。
故此,現在其實缺的就是個名正言順。
——只要利用這幾個月的延期,贏得南北直隸的變法發展競賽,那麼朱高煦登上儲君之位,將無人可擋。
眼見姜星火來到跟前,朱高煦早已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他目光如炬,緊緊盯著越來越近的小灰馬,直接呲開了大牙.小灰馬被嚇得直接一哆嗦。
姜星火在馬背上看到朱高煦兜鍪下的面容時,眼中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情,幾年的師生情誼,早已超越了一般的關係。
朱高煦親自上前,象徵性地伸出雙手,扶著姜星火下馬。
姜星火借力輕輕一躍,穩穩地落在地面上。
朱高煦深深一禮:「老師,兩年未見,您依舊風采如昔。」
姜星火扶起朱高煦,仔細地打量著他,嘴角難掩笑意:「你也成熟了不少,國朝有你,真是讓我倍感欣慰。」
朱高煦聽后,眼中閃過一絲自豪,但隨即又謙虛道。
「都是老師教誨有方,俺可不敢有絲毫懈怠。」
兩人就這樣站在北京城外,久別重逢的喜悅與一些莫名的感慨交織在一起,彷彿時間都為他們暫停了腳步。
周圍的官員們看到這一幕,無不感嘆於他們師生之間的深厚情誼。
而這一幕落在一些文官的眼中,也難免閃過了忌憚之色。
隨後眾人見禮。
姜星火還禮后微微一笑,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停到了郭資身上。
郭資年約五旬,神情沉穩,鬚髮微微灰白,更顯出幾分老臣的穩重與幹練,腰間掛著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隨著風輕輕搖曳。
姜星火久聞其名,在北直隸加大變法力度,想來要繞過這位文官領袖是不太可能了。
隨後,一行人簇擁著姜星火,緩緩向城內走去。
如今永樂時代的北京城是在元大都城的基礎上建成的,說出來可能有人不信,作為元朝的都城之一,大都其實是一座土城.
直到朱棣封燕王就藩北平以後,才把內城的土牆全部用磚包砌,現在又用磚石包砌了外城牆的外側,這才看起來像模像樣,可一走進去,外城牆的內側還是土牆。
之所以如此寒酸,主要是因為混凝土的產量都用在建築棱堡、修建商路、治理黃河等項目上了,給北京城外城牆的內側做加固還沒來得及。
而現在的北京城,跟他印象里的也是大相徑庭。
實際上,元大都舊城周圍六十里,共十一門,洪武元年的時候徐達大將軍北伐攻克元大都,因為考慮到明軍立足未穩,而大都城圍太廣不利於防守,就把北部區域給廢棄掉了,然後向南五里重新築造了一座新的北城牆,新的北城牆一共兩個門,改原安貞門為安定門,健德門為德勝門,同時又改東牆的崇仁門與西牆的和義門為東直門與西直門,其餘七門則仍其舊。
所以現在的北京城,還是十一個門。
而其他耳熟能詳的城門名字,比如阜成門、正陽門、宣武門、崇文門、朝陽門都是堡宗元年改的,現在還沒有這些名字。
至於紫禁城,現在也沒影呢。
因為涉及到財政、人力等問題,估計要完整地建造規制跟南京一模一樣的紫禁城、太廟、社稷壇、天壇、山川壇以及鼓樓、鐘樓等一系列建築,怎麼也得十年八年了。
等到了原來的燕王府,現在的「潛邸」,自有宮人安排好宴席。
「殿下,已經為國師準備了接風洗塵的宴席,請殿下和諸位大人移步前往。」
朱高煦點了點頭,然後他轉身對姜星火道:「老師,請。」
說著,朱高煦也是親自引路,向燕王府內走去。
這裡是他家,朱高煦相當熟悉且放鬆。
宴席之上,姜星火也沒說別的,只是與朱高煦以及各位勛貴、官員們把酒言歡,北平系的文官有意試探,然而姜星火的博學多才和深邃見解,也是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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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後,煤山。
冷知識,煤山不是因為山裡有煤才叫煤山,而是因為朝廷在這裡堆煤儲藏,以免北京被圍城的時候燃料短缺,所以才叫「煤山」。
實際上,最初的煤山是金世宗在遼瑤嶼行宮的基礎上建太寧宮,並開鑿了西華潭(今北海),在此地堆成的小丘;而元世祖忽必烈在營建大都時,把皇宮的中心建築延春閣建在土山的南面,並將土山命名為「青山」,又在青山上下廣植花木,作為皇家的後花園;到了朱棣當燕王的時候,就在青山下遍植果樹,山下豢養成群的鶴、鹿,供登高、賞花、飲宴、射箭之用。
昔日千歲的燕王如今成了萬歲的皇帝,這山也就改稱「萬歲山」了。
夜深了,北京城的喧囂漸漸退去,只留下微風輕拂樹葉的沙沙聲。
姜星火站在那棵著名的老歪脖子樹下,雙眼微閉,但心中卻如明鏡一般清晰。
他回想著白日里與宴席上眾人的交談,每一個細節都歷歷在目。
朱高煦的成長肉眼可見,幾乎所有勛貴都非常支持他,而這並非偶然,是他多年來勤奮學習、不斷錘鍊的結果。
姜星火作為老師,他為自己的弟子感到無比驕傲。
但同時,姜星火也很清楚地察覺到,這邊的形勢依然複雜多變。
「姜先生。」
朱高煦換了個稱呼。
「坐吧。」
兩人沒拿凳子,而是就這麼毫無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腿伸長,靠著老歪脖子樹,就像是當年在詔獄里一樣。
「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姜星火雖然對於北直隸的變法和各方面情況不算是兩眼一抹黑,但朱高煦在北直隸這些年,算是地頭蛇,只有通過深入的交流,才能更好地了解朱高煦的想法和他未來的打算,姜星火也才能更好地推動北直隸的變法。
「當前的北直隸雖然表面平靜,但實則暗流涌動。」
朱高煦想了想說道:「尤其是文官那邊,都在暗中較勁,有人其實有推諉懈怠的現象,不想讓北直隸比南直隸發展的好,想讓俺大哥在儲君之爭中勝出。」
姜星火聽後點了點頭,朱高煦所言非虛,北平系的文官確實都是朱高熾嫡系,暗中做些手腳是在所難免的。
接下來,朱高煦又大致介紹了現在北京的文官班底和北直隸的變法進程。
南北直隸的變法是基本同時開展的,而與南直隸相比,北直隸在農業上有優勢也有劣勢,優勢是北直隸的大地主都是軍功貴族,土地都是通過戰爭封賜獲得的,這些勛貴武臣非常配合變法在農業上的政策,無論是攤役入畝還是清田,都進行的非常順利,基本沒有阻礙.而劣勢也很明顯,那就是北方耕地受到土壤和水熱條件的限制,糧食產量天生就不如南直隸,南直隸是天下糧倉,而北直隸哪怕用了化肥也只能勉強吃飽。
當然了,南北直隸的變法成果是一個非常複雜的指標體系,北直隸的畝產量和總產量都被人為係數配平過,所以農業上南北直隸並沒有拉開太大的差距。
北直隸主要落後的地方是經濟,這裡除了跟蒙古人有些商貿往來以外,最多就是從天津衛跟朝鮮人、日本人有些貿易,但問題在於,走海路的話,其實朝鮮和日本的商人,更喜歡去登萊或者寧波這兩個港口。
那麼北直隸有沒有優勢的地方呢?
當然也有,而且不止一處。
北直隸相比於南直隸,最大的優勢其實聽起來有點魔幻,那就是「文教」。
文教方面,看的指標是府學、州學、縣學、社學的數量,以及教師和學生人數,還有教師的功名水平。
而北直隸作為龍興之地,又是文教相對落後的地方,存量雖然不行,但架不住增量猛啊!
尤其是這幫財富極其驚人的靖難勛貴,雖然嘴上瞧不起讀書人,大概率也不會讓自己最喜歡的繼承人去讀書,但都明白功名傳世的意義,在發展家鄉文教上,可謂是不遺餘力。
就這樣,靠著土豪帶頭砸錢的模式,北直隸在短短三四年就各種學校都建立了起來,而在永樂二年甲申科科舉以後,南北分榜考試的重磅政策,更是極大地激發了北方士子的熱情。
要知道,以前北方士子無論怎麼卷,都是不可能卷的過南方士子的,在進士裡面的比例,連兩成都不到。
在這種「怎麼考都考不上」的情況下,難免讓人氣沮。
而南北分榜考試,對北方士子的激勵是極為巨大的,因為這就相當於打遊戲打不過,但是他們可以自己單開一個菜雞伺服器玩,不用跟經濟文教高度發達的南方人競爭了。
就這樣,北直隸由於擁有了大量新建學校且待遇較好,所以南北分榜考試的政策一出,就吸引了其他北方地區諸如山西、河南、山東的士子和教師。
在這種虹吸效應下,很快北直隸的文教從紙面數據上開始了急速膨脹。
而這幾年南直隸的文教是什麼水平呢?
答案是基本原地踏步,思想界的混亂導致士林里內耗嚴重,互相口誅筆伐,而且江南的學校早就飽和了,更是基本沒有增量。
如此此消彼長之下,再乘以配平的係數,就達成了「實際沒超過但在紙面上超過了」的情況。
現在南直隸在總體數據上,比北直隸要領先一小部分,但絕非是不可彌補的。
而臨行前姚廣孝說的是沒有錯的。
唯一取勝的機會,就是發展北方的工業。
時間雖然只有短短几個月,但並非不可能。
北直隸有完整的工業基礎,南直隸有的技術這裡基本都有,鍊鋼、化肥、玻璃等工業部門也一應俱全.而且由於戰爭的緣故,北直隸有大量的軍用工坊用以生產火器、火藥、甲胄、弓弩等物資。
不過,姜星火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要問朱高煦。
姜星火轉身面對朱高煦,此刻他的目光深邃而銳利,彷彿能看透人心:「我想問的是,你一直以來都以將軍的身份自居,如今,你是否已經做好了成為儲君的準備?」
成為儲君,不代表能成為皇帝。
事實上,從儲君到皇帝,尤其是在朱棣的眼皮子底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這不是姜星火的胡思亂想,而是事實。
姜星火前世,朱高熾在競爭中勝出成為儲君,可朱高熾的儲君之位,坐的一點都不安穩。
朱棣不僅沒有把封為漢王的朱高煦放到封地里,反而時刻帶在身邊,甚至以默許的姿態允許朱高煦在廟堂中培植勢力。
就這樣,漢王朱高煦及其勢力在朱棣的默許和縱容下,不斷攻擊東宮。
朱高熾的太子之位根本就不穩固,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做事,即便如此,一旦犯錯,身邊的東宮署官也大多會被以「輔佐太子不力」的罪名打入詔獄,用來削弱朱高熾的羽翼,譬如楊溥就關了整整十年,直到朱棣駕崩才被放出來。
正因如此,在這種長期的高壓下,朱高熾才只當了十個月皇帝就駕崩了。
那麼即便現在朱高煦優勢很大,他被立為儲君,當上了太子,就穩了嗎?
姜星火參考前世的歷史,以及他對朱棣的了解,得出的答案非常悲觀。
——完全不穩。
而且跟想象中可以彈冠相慶相反的是,恐怕朱高煦會長期遭到更狠的打壓。
原因並不難猜,因為對軍隊有極大影響力的朱高煦成為儲君,對朱棣的皇位威脅更大。
儲君和皇帝,除了朱標和朱元璋等少數例子以外,基本都是無法共贏的。
而在歷史上,尤其是馬上皇帝,別的不用說,兒子殺老子奪權,還少嗎?
光是一個安史之亂,就出了安祿山和安慶緒,史思明和史朝義這兩對。
故此,姜星火可以肯定,朱高煦成為儲君以後,朱棣絕對會一邊往死里用,一邊時不時就要打壓。
而且為了制衡朱高煦,朱高熾恐怕不會被派到地方或者海外成為藩王,而是依舊維持現在的格局。
這樣,朱棣就可以坐在高高的皇位上,看著兩個各有短板的兒子相互爭鬥,如此一來,他的皇位才做的安穩。
甚至姚廣孝還有過一種猜測,那就是之所以朱棣這麼輕鬆地就把朱高燧放出去海外封藩,重要的原因就是朱高燧跟朱高煦關係好,而一旦把朱高煦立為儲君,朱棣就不可能把朱高燧這個依舊掌握著一個小規模秘密情報和宮中宿衛的皇子,讓他跟朱高煦走到一路去。
不然的話,軍權加情報加宿衛,很容易就導致下一個玄武門之變,到時候朱棣就得跟李淵一個下場了。
所以即便朱高煦成了儲君,恐怕現有的廟堂格局也不會有太過劇烈的變動,朱棣依舊會選擇保留朱高熾的勢力。
那麼話說回來,以朱高煦的心態,能承受住這種儲君之位帶來的壓力嗎?
朱高煦也是微微一怔,他沒有想到老師會在這個時候提出這個問題。
他沉默片刻,然後抬頭望向夜空中的明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姜先生。」
朱高煦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作為將軍,俺在戰場上能夠衝鋒陷陣無所畏懼,但成為儲君,意味著要承擔起更重的責任.這不僅僅是個人的事情,有很多人跟俺榮辱與共。」
「坦率的講,俺沒做好成為儲君的準備,可是俺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是的,朱高煦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儲君之爭,只有一個人能勝出。
而失敗者,將幾乎再無機會。
如果朱高熾勝了,朱高煦能不能熬死朱高熾,然後當皇帝?
答案是基本不可能。
因為大明的皇位繼承權,按照宗法制從來都不是兄終弟及,而是父死子繼。
朱高熾哪怕在太子位子上被熬死了,也是朱瞻基當太孫,然後朱棣駕崩直接跨過朱高煦繼承皇位。
這跟朱允炆登基的邏輯,是一樣的。
如果按照兄終弟及,洪武末年朱棣都把三個哥哥給熬死了,怎麼沒輪到朱元璋駕崩他就當皇帝呢?
要是有這好事,朱棣還九死一生髮動靖難之役幹嘛?
所以,只能爭儲君。
姜星火靜靜地聽著朱高煦的回答,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但當他看到朱高煦神情中的堅定時,心中不禁感到一絲欣慰。
姜星火終於開口了:「朝堂之事錯綜複雜,但只要你堅守本心,就一定能夠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既然你已經做好了準備,那就最後助你一把吧。」
朱高煦聽后,心中的念頭更加堅定。
「敢問姜先生計將安出?」
姜星火給他解釋道:「現在這些方面,農業和經濟都不是短時間可以改變的,文教也基本進入了飽和期,所以只有兩方面能夠在短期內有所勝出。」
「第一個方面,是擴大工業產能,這裡的工業產能既包括在北方已經有了完善基礎的鋼鐵工業,也包括化工工業.現在的化工基本只有化肥和火藥,接下來我會指點你生產出由混酸和棉花製成的硝化棉炸藥。」
鐵產量的指標權重係數非常低,因為大明從來都是煉一年的鐵三年都用不完。
但鋼產量不一樣,鋼能用來打造甲胄製造兵器,也是火銃和火炮最重要的原材料,所以在整個指標體系里,鋼產量是一個權重係數非常高的指標。
而炸藥在工業品里的指標權重係數不算高,卻也不算低,能夠在短時間能生產出來威力更強大的炸藥,同樣能夠拉高權重。
至於為什麼姜星火明明知道硝化棉炸藥怎麼製作,卻現在才拿出來,這裡也是有原因的。
原因很簡單,硝酸棉炸藥是混酸和棉花製成的,它的爆炸威力比黑火藥大兩三倍,學名纖維素硝酸酯,舊稱硝化纖維、硝化棉。
這東西很好製取,可以快速大規模量產,也確實是比現在黑火藥強大的多的炸藥,這時候用來沖產量拉高指標數據很好用。
之所以姜星火之前不拿出來,問題就在於,這東西不能用于軍事,而且極不安全。
硝化棉炸藥雖然威力比黑火藥大,但燃爆速度實在是太快了,甚至比苦味酸都快,這東西一旦用來軍用,那麼火器幾乎是會百分百炸膛。
不能軍用,拿來民用行嗎?
也不行,用在礦山,一個不小心就把所有人都活埋了。
正因如此,姜星火才始終都沒考慮過製造這東西。
但是現在如果生產炸藥只是為了拉高係數,那就可以大量生產,最壞的結果也就是放在那不用。
雖然浪費,但是拉指標好用,屬於是卡bug的手段。
「第二個方面,則是以雷霆手段完成整個北直隸的士紳一體納糧,阻力一定不小,但一旦能完成,同樣能夠極大地增加成績,並且讓陛下對你刮目相看,因為這是南直隸未做到也不可能做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