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一段旋律，初聽起來很舒緩，但久了，卻讓人感到如此哀傷。

他說不清那是少女的吟唱還是某種弦樂器。

但他隱隱約約知道，這旋律來自一個光明而繁榮的世界，他很想記憶住這段旋律，但是，卻像早晨的薄霧般。一經接觸就消散。

他只記住了，聆聽這段旋律的情緒。

如此的悲傷，如此的遺憾。

一瞬間有無數張面孔劃過他的腦海，但他未能記住任何一個。

似乎是有人踢了踢他的腳，他睜開眼睛。

「你的房間，還是這樣，連別人坐的地都沒有。」女子左右看著這間不大的房，只有床，桌子，電腦，沒有椅子。空出的其他地方都放滿了那個孩子的拼接積木。這些積木很精緻，細看也很震撼，像是窺見這些一寸高的矮人在這建造和繁衍了數百年中的一瞬。

「反正除了姐姐，也不會有其他人來了。」男孩躺在這些積木中間，手邊放著一個小盒子，裝滿了零件。他似乎是在搭建那間造船廠的時候睡著了。

現在他醒來了，睡眼惺忪，他像是一個孩童的國王，一片童真世界的造物主。他皮膚有些過於白了，體型偏瘦，而他的眼神，平和而專註。你可能想不到，這是一個身患癌症的孩子，身體不太健康的他，有無數個無趣的日子需要獨自度過，因此他的內心世界細膩而瑰麗，可以借用這些積木創造一個世界。

「不是有個女孩子和你玩得來嘛，叫什麼來著？歪歪？」女子走過那些積木，坐在床頭，被子疊的很整齊，枕頭板正的放在上面。旁邊的桌子上各種各樣的小物件都擺放得很整齊，筆記本電腦開著，她隨手一按，黑色的畫面變為造船廠的圖紙，精緻而詳細。

「別提她了。她好喜歡自說自話，說些聽不懂的。完全聊不到一塊。」男孩子皺著眉，揉了揉眼睛，好像真的很苦惱。他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灰。

「沈寶啊，有些時候女孩子也不需要你回答什麼，只是想著有個人，可以聽她說她覺得有趣的事，釋放分享欲，如果還能有些回應，那就就太好了。」

「可是我又不會喜歡上她喜歡的事物，她也無法從我這裡獲得什麼。我還是不理解，她為何一定要找我。」

「誰知道呢。」她在想她弟弟的腦袋裡是只有這些積木嘛。真的是遲鈍，還是說不想承認。不過，她暫時還不想干預，順其自然吧。她看看時鐘，下午五點二十二。

「嘿，吃不吃飯？我請客。」

「九號特派嘛。」提到這個名字時，沈寶的眼裡好像冒出了小星星。

「你在想屁吃。就三號食堂，去不去。」她用腳戳戳她弟弟，沈寶很不樂意的挪得遠了點。

「不樂意？那就在家喝營養粥吧。」女子作勢往門外走去。

「哎，沈櫻……」

「叫姐，我是你姐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姐姐最大！」沈寶保存一下圖紙，然後關掉電腦。

沈櫻離開了房間，但是沒有走，側著頭看著她弟弟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邊，才緩緩向前。

「去三號食堂吃什麼。」

「你想吃什麼？」沈櫻側頭看著她弟弟走路的樣子，真的感覺有些傻乎乎的，擺臂幅度那麼大，是在走正步嘛。笑死。

「可不可以奢望一份合成肉套餐，再加一份脆炸杏鮑菇。聽說杏鮑菇味道和雞肉很像，我還沒吃過雞肉呢。啊，好想吃。

」似乎眼睛里又冒出了小星星。

沈櫻淺淺勾起嘴角：「好。」

「哈？」沈寶有些驚訝的看著他姐姐，「這次怎麼答應的那麼利落？那可是二十生活積分。」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漫長而狹窄的宿舍通道，通道很乾凈，是因為生活部禁止通道放置任何雜物，違者罰生活積分。別看路上沒遇到多少人，其實這裡的人口密度很大。若是發生火災什麼的，會死很多人。沈櫻沒有立即回答，於是沈寶跟著走了一段后，停住了。

「你姐姐我，從預備隊晉陞到行動隊的一線了。」轉身看了看弟弟，沉默了一會，沈櫻準備交代清楚，「以後的日子不用那麼拮据了，每周都有一筆可觀的生活積分打到賬戶上。你的病，也能更快去治。」

「可是，地面很危險……」

沈寶用飽含關切的眼神看向姐姐，沈櫻一時有些無法應對，低頭看著地板，說：「這是我的選擇，不僅僅是為了你。」

「不是為了我？姐姐，你每周發的生活積分該多少就是多少打到家庭賬戶里，沒動過一分。天天吃行動隊的工作餐，穿行動隊的工作服，你真的沒想過去吃些什麼好吃的，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嘛。」

「說這些幹嘛。你小孩子還想管你姐姐？」沈櫻攬著他的肩膀帶著他繼續走，「吃飯去。」

「我的病，醫生說已經控制住了。平時正常生活沒有問題。」沈寶掙脫了她的手。「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若你的抉擇不是為你自己而做的，更不會讓你感到快樂。我怎麼可能會好過。」

沈櫻，看著他，或者說，開始正視他，想起來了，他今年十六歲了。確實啊，都到了這個年紀了。

「別逞強了，如果不治好你的病，你就還是我的包袱。」沈櫻拉了拉他的袖子，「走吧，你想要點的，沒準快被搶光了。」

「走，快走。」沈櫻多拉了他幾次，他才默不作聲的跟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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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寶安靜吃著飯，而沈櫻已經吃完了一塊營養方塊，這種東西幾乎沒有口感，唯一的好處就是便宜，比壓縮餅乾健康營養。

「好吃嗎？給我嘗嘗。」

沈櫻隨手拿了一塊那有些名氣的「脆炸杏鮑菇」，果然，在化腐朽為神奇的美拉德反應下，這東西確實味道不錯。

「我覺得不怎麼樣。」沈寶只是嘗了幾口就沒再動了。好像真的不喜歡吃一般。但忍不住瞟動的眼神暴露了他。

「嗯？花積分買的東西，你就是哭著也得吃完，吃！」沈櫻隨手拿了兩塊，塞到他嘴巴里。

「嗯嗯？唔……」

沒一會，沈寶也吃完了。他從一塊印著「節約紙張」的盒子，取出一塊餐巾擦了擦嘴。

「這次休息有多長時間？」

「沒多久，明天上午就出發。」

「什麼任務？保密嗎？」沈寶關切的問到。

沈櫻回復一個輕鬆的笑臉：「一般的地面資源勘測而已，並不是什麼危險的任務，更何況我只是個開無人機的。」

「是的姐姐是個開無人機的，但是姐姐不知道嘛，你現在二十一歲，打破了最年輕的一線隊隊員記錄，我真的很好奇什麼樣的任務，會迫不及待的抽調你。」

「敢用我這個新人，不是更加說明任務很平常嘛。」沈櫻孩子氣的扁扁嘴，然後伸手去把弟弟的頭髮弄亂。「小孩子怎麼這麼喜歡東想西想？」

「我只是，我只是關心你！」沈寶後仰著避開魔爪，但是晚了一步，沈櫻的動作快他太多。

「好，你關心我。那你最近都在瞎忙什麼，有在好好學習嘛，還是整天搭積木？」

「有，有在好好上課。」沈寶像是想到什麼值得自豪的事情，得意的笑笑，「就在上星期，我和我的組員們都拿到了甲級績點。」

「這麼厲害。我記得你報的生物，博物，機械三門課都結課了。後來選了什麼課？」

沈寶斂了笑意，略有些忐忑的說出：「團隊行動模擬課。」

沈櫻一時沒說話，就那麼看著她的弟弟，她弟弟別過頭，看向遠處。

「怎麼了，怕我說你？」

「沒……」沈寶趕緊搖搖頭。

「你就是能得滿分，取得行動隊的面試考核資格，也過不了體檢那關呀。我擔心什麼。」積蓄了許久的笑意，此時綻開一個頗為明媚的笑，「乖，在課上好好玩呀。」

「嗯。」沈寶點點頭。

沈櫻再次看了看錶，五點五十七。

「走吧！」沈櫻拉起弟弟的手。

「去哪裡？演唱會？」

「嗯，遲到搶不到好位置啦！」

少女拉著少年急匆匆的奔跑，少年漸漸有些喘不上氣，而少女還是活力四射。通道很寬，人也不多，遇上這樣優秀奇怪的組合，平白無故變得熱鬧起來，又隨風而逝。

「慢點，慢點……」他手心全是汗，幾乎握不住姐姐的手。

「到了！」

穿過一道氣密門，豁然開朗，一個頗為寬敞的場地，中央有高出地面一米的檯子。地上擺放著許多小凳，卻少有人坐。齊齊看向舞台上氣質出塵的女孩子。

沒人說話，兩人匆匆穿過人群，倒是惹來些許抱怨，來到舞台邊，就聽到悅耳的音樂，台上女孩子將素白的手在電子琴上起落，一身簡潔的藍色長裙，連花紋都沒有，卻讓好多人一時看痴了。

這是一首名為《秋》的鋼琴曲。很舒緩，但旋律中，讓人隱隱聽出了一絲憂鬱。

緩過神來的沈寶看了看姐姐眼睛里多到數不清的星星，轉頭又在思索七月份彈這樣一首歌有什麼具體含義。

想不明白。

他又想起了夢中的旋律。